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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飞了
次日清晨,阳光爬上窗棂,任吾行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胃里一阵熟悉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绞痛硬生生疼醒的。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光斑,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烦躁。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发酵了一夜,此刻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随时要炸开。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听出是连晁生的步调——稳,缓,带着医者特有的从容。那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刚煎好的药和一碗熬得软烂的薏米粥。
“醒了?”连晁生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先把药喝了,再吃点东西。”
药味飘过来。
苦,涩,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腥气——是新方子,加了鱼腥草和金银花,为了清他肺里的淤热。
任吾行顿时皱起眉,那股莫名的烦躁瞬间找到了出口——连晁生撞枪口上了。
“拿开。”他别过脸,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连晁生动作顿了顿,没听他的,依旧端起药碗,用勺子搅了搅:“趁热喝效果——”
话没说完。
任吾行忽然抬手,狠狠一挥。
“哐当——!!!”
药碗被打飞出去,褐色的药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连带着白瓷碎片,哗啦啦砸在墙壁上、地板上。滚烫的药汁溅到连晁生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空气死寂。
连晁生维持着端碗的姿势,金色竖瞳缓缓垂下,看着自己手背上那片红肿的皮肤。几片碎瓷嵌在肉里,渗出血丝。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动作很慢很仔细,一片一片捡起来,用纸巾包好放在托盘里。药汁渗透了地毯,留下一滩深色的污渍。
房间里只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任吾行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
连晁生月白长衫的袖口沾了药汁,晕开一片褐色。银白的发梢也湿哒哒垂在颈侧微微晃动。手背上的伤还在渗血,看起来格外狼狈。
可他表情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股烦躁不但没消散,反而更凶猛地涌上来。任吾行咬着牙,指尖陷进掌心,声音冷得像冰:
“我让你拿开,你聋了?”
连晁生没回头,只是继续捡碎片:“听见了。”
“那你——”
“但药必须喝。”他终于直起身,转过来平静地看着任吾行,“你肺里的淤热不清,今晚又会烧起来。”
“关你什么事?”任吾行又发癫了,一股子邪火,“我烧不烧,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刻薄了。自己怎么会如此——
刻薄到……不像他任吾行会说的话。
连晁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走到门口,对外面说了句“佑惊,再煎一碗药”,然后关上门,重新走回床边。
他没坐下,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任吾行:
“是跟我没关系。”
“就当我是医者,你是病人。生死关头病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你这种,连自己身体都管不好的病人。”
“你——”任吾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又引发一阵咳嗽。他捂住嘴,咳得眼前发黑,等缓过来时,掌心又是一滩暗红。
连晁生看着他掌心的血,金色竖瞳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但他依旧没动,只是继续说:
“你可以发脾气,可以摔东西,可以打我骂我——这些都没关系。”
“但药,必须喝。”
“饭,必须吃。”
“你若再这样,”他俯身,双手撑在任吾行身侧,将人困在床铺和自己之间,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真的会让兆玉卿给你用些特别的医疗手段。”
闻言,任吾行眼中最后一点温度彻底消失了。
不是烦躁,是更冰冷决绝的——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任吾行眼里仿佛结了一层冰,倒映着连晁生那张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脸。那人在晨光里站着,手背还淌着血,金色竖瞳里是毫不掩饰的医者权威,和一种……任吾行此刻莫名痛恨的“为你好”。
够了。
真他妈够了。
任吾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抬起了手。
不是打人,不是摔东西——虚空一握。
“轰——!!!”
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凝固、压缩、然后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爆炸,是属于【法则】的驱逐——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连晁生,然后狠狠把他扔了出去。
连晁生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整个人就像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瞬间倒飞出去。月白长衫在空中猎猎作响,后背撞上门框的瞬间,他听见了自己骨骼碎裂的闷响。
“砰——!!!”
门板应声而碎,木屑四溅。
连晁生摔在外面的走廊上,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下。他单膝跪地,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而房间里,任吾行依旧坐在床上。
他缓缓收回手,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声音平静:
“滚出去。”
楼下传来符佑惊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先生?!发生什么——”
“别过来。”连晁生抬手制止,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每动一下,胸腔里都传来碎裂般的剧痛——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但他还是站起来了,走到破碎的门口,看着房间里那个人。
任吾行也看着他。
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法则之力的冰冷余韵。淡紫色的长发在残余的气浪中微微拂动,那张苍白的脸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美丽玉雕。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和破碎的门框对视。
空气死寂。
许久,连晁生才开口,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平静:
“吾行,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任吾行没应答。他只是呆呆的抬起手,指尖凝结出一点金色的光晕——法则之力再次凝聚的征兆。
意思很明显:再不滚,下一击就不只是……
连晁生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无奈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血:
“好。”
他退后一步,转身,朝楼梯走去。
脚步有些踉跄——肋骨断了,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在胸腔里搅动。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房间里,任吾行缓缓放下手。
指尖的金色光晕消散了。
他盯着门口那片狼藉——碎木屑,血迹,还有那人刚才喷出的那口血,在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红。
然后他闭上眼,躺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可被子底下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很大,满是血丝。
很大。
却没有焦点。
空茫茫的,像两口枯井。
楼下传来符佑惊带着哭腔的声音:“先生!您流了好多血……我去拿药箱!”
然后是连晁生平静的声音:“没事。你先去把吾行房间的门板收拾了,免得碎片伤到他。”
“可是您——”
“快去。”
脚步声匆匆上楼。
符佑惊红着眼眶出现在门口时,看见的是满地狼藉,和床上那个蒙着被子、一动不动的人影。
他咬着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开始收拾碎片。
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惊扰他。
……
一楼。
连晁生坐在诊室的椅子上,兆玉卿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肋骨断了三根,内脏有轻微出血,手背的烫伤需要清创——伤得不轻。
可连晁生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你激怒他了。或者,他喜怒无常。”兆玉卿一边固定夹板,一边面无表情道,“因为什么?”
连晁生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金色的竖瞳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许久,他才轻声说:
“他……或许,我猜,需要发泄。”
“……”
“发脾气,摔东西,炸玻璃——都不够。”连晁生闭上眼睛,“他需要的是毫无顾忌的爆发。”
“他病了,他控制不住。我能感觉到,这十年里他……”
“哪怕……是把你轰出去?”兆玉卿问。
“嗯。”连晁生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哪怕是我。”
兆玉卿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包扎。
楼上。
任吾行依旧蒙在被子里。
符佑惊已经收拾完碎片,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任吾行缓缓拉下被子,露出苍白的脸,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斑,看了很久。
然后,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
“……烦。”
任吾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怀里裂了一道缝的山鬼花钱在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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