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有神

　　蛹，散着通体的幽蓝冲破了火把的暖黄，唐承冲在前锋，奋力指挥着驻扎在边疆的战士们。

　　“各位将士们，我们为大安的和平而战，为各族的百姓而战，不要惧怕这些邪物，冲！”

　　颓山玉幻化成的蛹，许多人从未见识过，有的竟壮着胆子同那些熟悉的故去之人交谈起来，再看一面热火朝天的战场，一时间形成一副诡异又难以言喻的画面。

　　善水陡然一惊，现实与过去盘根交错，她再次睁眼，便见眼前稀稀落落的人影从天上飘下。

　　她从回忆里破茧而出，再次环顾四周，这是回到了时璋宣读判罪书前？

　　于是她急忙从怀中取出那副殷儒钰给她的画像，眼前如柳絮般扬下的三人也全然不见，只顾用长剑将手心剌出一个伤口，随即将血渍滴在画像上。

　　巫厌一皱眉，凑将过去疑惑的看着她。

　　因见画像泛黄的纸张与血迹融合，晕染出一行人为潦草书写的字迹：有神女者，凝永世未竟之思为神魄，秉回溯光阴之玄通。历红尘万象而悟至道，终散形为甘露，泽被苍生。甘霖所及，枯荣更生，然人间自此长存求不得之叹，亦存求得后之悟。

　　“这幅画像是有心人所为，而字迹只有浸湿之后才能看见。”善水嘀咕着，巫厌满头雾水。

　　记忆里的场景再次重演，时璋悠悠道：“殷判官渎职，将万千邪祟流入人间，暂革去判官职能，鞭刑五十，地牢服徭役一百年。流浪邪祟由东西南北主神派兵清扫。

　　御神善水利用颓山玉清扫邪祟有功，当赏，但念及私藏神器虽不至滥用，也当罚，如此，功过相消并回收颓山玉交由神界清风阁看管。

　　天道贵生，神枢守衡。今谕三界，凡戕害生灵者，按天律削其仙箓；凡擅改命数者，依玄科堕入酆都。四值功曹巡命，五方雷将护生。阴阳有序，生死有常。钦此。”

　　“果然如此。”善水恍然大悟，只是脑袋颇为昏沉，记忆的画面追溯遥远，在她的脑中混沌一片。

　　唐承带领的军队很快溃败，蛹势如破竹，杀戮的本性暴露无遗，眼见残败的军队不再有威胁，蛹转而攻击无辜的百姓。

　　善水用尽力气抵御着蛹，却发现这东西如何也杀不尽，她看着唐承站在将士们的尸体前，挡住一个个凶猛的幽蓝，霎时间，血糊住了眼睛，他被穿膛破肚，直直的跪了下去。

　　“义父……”善水听不见声音，只感觉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她是怎么从那里逃走的呢？她犹记得白玛冲在人前高呼，直到死去嘴里依旧喊着——“赞姆岭，西德，永瓦，热瓦！”

　　那是什么意思？

　　善水被唐昭带走，眼前的幽蓝逐渐消逝，她不断重复着白玛的话，“愿世界太平……”

　　这时，风吉托着一个老人的尸体缓缓出现在惊慌失措的人们面前，众人定睛一瞧便知那老人是坚赞，于是躁动起来。风吉淡然自若，道：“我是博布族族长也是大安的男儿，我是风吉，我宣布废除博布奴隶制，人生而自由，欢呼吧！自由的孩子们！”

　　语罢，死一般的沉默震耳欲聋，继而是热烈乃至悲怆的呼叫。

　　风吉步步为营，放纵顽固派势力只为了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坚赞利用颓山玉反抗大安，最后被风吉一箭毙命，可死去将士的音容却是历历在目。他目光里多了一丝悲伤，望向善水时亦是歉然，随后只听“咻”的一声，一支长箭直穿他的眉心。

　　善水挣不开唐昭的怀抱，眼睁睁看着另一头桑布手握弓箭，目眦尽裂，她嘶吼一声：“不！”

　　风吉眼波漾出一丝温柔，倒下去时嘴里说的是——拜拜。

　　善水头疼的看着手中画像上被血晕染出的字迹，只听张回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么多人啊。”配上满脸歉然的表情，穿过震王、殷儒钰和时璋，一溜烟蹿到善水身旁。他一瞧那画像，登时怪道：“奇了怪了，这画像我不是卖给一个奇装异服的商队了吗？怎么会在你手中？”

　　他又道：“你看看你，咋能涂得到处是血，哎呀，脏死了……等等，这上面是不是有字。

　　什么什么回溯……甘露，又什么泽被苍生的……写的啥呀这是？”

　　善水揉揉脑袋，将画像塞进袖子里，盯着满脸笑意的殷儒钰，佩服道：“不愧是你啊，殷书生。现在想起来，我在唐府夜晚看到的黑影就是你吧？”殷儒钰拱手作揖，“惭愧、惭愧。”善水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我只是在赌，”殷儒钰说道。“赌我能不能恢复记忆？”善水问道。殷儒钰笑笑，不置可否。

　　他们两这般像是加密的对话磋磨的张回找不到南北，时璋宣读完判罪书早早飘走了，至于震王也早就遁回他的地府不知踪影了。巫厌则满脸不耐烦的看着殷儒钰的嘴脸，自思：幸得善水没事，否则我扒你一层皮。

　　“等等，你方才叫这老东西什么？”巫厌疑惑，“他何时成书生了？我分明记得他说他为人时不过是区区一国宰相？”殷儒钰赧赧然。善水终于转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巫厌，突然道：“巫厌？”

　　说到这，巫厌突然觉得甚是奇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邪祟以及浩浩荡荡的“魂灵”怎么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善水将记忆里冗杂的碎片拾掇起来——关于别无缚的预知梦，血染锦灯城的记忆以及方才怀抱别无缚自杀的画面，全部都是真实发生的，再结合那张出处不明的画像上的字迹，可以推测出善水有着“回溯”的神力，所以一切的“预知”都是发生过的未来，而为了改变结局，善水下意识动用了这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能力。

　　但这项能力是毫无限制的吗？并非，善水整理了一下血染锦灯城记忆出现的时间，发生在出城前，其结果导向的前提是她按照纸条的时间准时赴约，在那一夜，继而发生了不可扭转的悲惨，后来，她在发现别无缚死亡后准备自杀时尝试再次回溯，却不能再回溯至那一夜惨案之前，只能回溯至其后，这意味着，回溯的那段时间不可进行二次回溯，以使用回溯能力的时刻为节点。

　　她没赴约而是直出城门，这才能无事的度过节点，从而把握住这次回溯的机会。至于为何选择回溯至现在，一则借用蛹的力量，邪祟被除的差不多了；二则抓到了那个作恶多端的灵魂——甄纯归。

　　再说这蛹缘何回溯后却消失了？善水看懂殷儒钰给她的画像，又想起她的记忆始于博布，她只好大胆的推测，她失忆的原因，那便是她有着“死而复生”的能力，而在博布，那时她刚复活，兴许是能力运用的不纯熟才导致的失忆。再者，她眼见风吉抱着坚赞尸体出来后，蛹一个一个逐渐消散，便知自己死亡便可让蛹消逝。

　　她死后，蛹便消失，她复活后，再回溯，颓山玉自然认为宿主已死，而新生的善水代替死去的善水回到了过去，也就是现在。

　　经此一事，善水似乎朦胧间恢复了博布之前的记忆，只是零零散散颇恼人烦。还有那画像也仍旧是个谜。

　　巫厌看着善水，总觉得怪异却有说不出，便想刨根问底，“你们莫非是串通好的？”

　　善水摇摇头，歉然的看着他，“我至今才发现我拥有回溯的能力。”张回问道：“什么回溯？那张画像画的真是你啊？那那字说的也是你咯……可是……这画像确实是在我爹手里……嘶，这怎么回事？”

　　巫厌本就是个聪明人，听她这么一说，恍然道：“那‘预知梦’全然是真实的，故你才会有那段记忆。可那蛹如何消失不见了？”

　　善水笑道：“我能死而复生，你信不信？”巫厌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这般释然的笑，心一怔，道：“我信。”

　　善水也随之一愣，她回忆起一百年前初遇巫厌时他的模样，想到在她死后他莫非真寻了她一百年？可分明他亲眼见到她死去。善水心中腾起一股难说的酸楚，“谢谢你。”

　　巫厌一脸茫然，随即一笑，那笑容很深，欲要喷薄出无尽的爱意，那笑容又很浅，堪堪如沐春风，醉了那有心人。他说了一句，“客气。”

　　双方就这样不问缘由，意外的对话上了。对巫厌来说既然害怕失去就奋力去握住，纵然毫无希望，也绝不放手。对善水来说，在遭遇风吉、唐昭、唐承等人的变故后，认为既然害怕失去，那就尽快逃离，趁自己还没陷的太深。她也是那么做的，驱赶巫厌、别无缚，说着伤人的话只是为了不再失去而已。

　　如今却不一样了，她要带着唐昭的话，“别回头，往前走。”真正的走下去。

　　善水释然一笑，双眼奕奕有神。

　　巫厌则问道：“我们去哪？”

　　善水：“去抓坏人。”

　　此时，可怜的无缚正孤零零的坐在荒郊野岭，独自生着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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