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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我
天光云影似乎碎了,眼前是缭乱光影,看不清前路。
我皱着眉往前走,似乎是哪里受伤了,迷乱光影里只看得到鲜红的血从我身上漫流而下,顺着我的脚步在地上蜿蜒成河。
我踩过这条血河,步步生花,一路上繁花遍野。
血越流越多,几乎让人感觉是把全身的血都流干了,走到最后,已经没有新鲜血液补充我脚下的河流,于是脚印也越来越浅。
直到最后一点血迹从我脚边遗落,我往前一扑,满地血华瞬间变成一层厚厚的雪地,我扑进雪地里,刺骨冰凉冻得我一哆嗦。
我睁开眼。
采香和弄姝正担心地看着我,身下是软软的长榻,像是弄姝幻化出来的。
“小姐!”采香惊呼着扑到榻前,眼睛里水盈盈的:“你醒了!你没事吧?”
弄姝仍然稳重,行礼道:“公子说小姐只是劳累,不会有事,命我们守在这里,等小姐醒了自己决定去不去见公子。”
我醒了醒神,问:“佘公子......他在风生庭......等我?”
“是,”弄姝道,“公子说,小姐若是想在第三围再转转,也都随小姐心意。”
我点点头,又闭上眼休息。
第三围的幻境和一二围相差太多,我居然直接做了幻境中人,以至于现在身心俱疲,四肢也疲软难支。
“知运斋的幻境,是只要走进去就可以了吗?”我问。
“嗯......”采香犹豫了一下才道,“似乎不全是,有的人来这里,公子会先和他们见一眼,再送他们去该去的幻境。”
我睁开眼,笑着看她:“比如我?”
采香皱眉道:“似乎也不太一样......公子从来没有允许外人在知运斋自由行动的......”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努力把自己撑起来,“我还想再去最后一个幻境。”
弄姝并不动作,采香倒是担忧道:“小姐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真的要去吗?”
我拍拍她的手臂:“没事。”
我走出两步,又转身面向弄姝:“有吃的吗?我饿了。”
弄姝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从不知道哪个法器里拿出几块冒着热气、撒着桂花的年糕,第三围的冷清一下子被冲淡了些。
“多谢。”我接过年糕,一边啃一边往前走。
年糕粘牙,我费力嚼着,把第三围逛了个来回,刚好把年糕吃完。
我停下来,指了指第三围最深处一道窄窄的门缝:“那也是一个幻境吗?”
采香看了看道:“我们不太清楚......但凡是能进去的地方,应该都是幻境。”
我点点头,往那处门缝去,她们俩又默默地跟上了。
果然也是个幻境。
我走进去,但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这里也是空。
但和完全的、静止的虚空不一样,在无声无色、无形无影的空间里,时而会有无数缕锋利的丝线划破空间,在幻境中穿梭来去。这个幻境卡顿得太不寻常,反而像是两方势力在暗自交战。
当空间是空无的时候,我心中便安宁平和,如死水无波,只是静静地观察眼前一切。
而利线破空时,我的心境和情绪就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来一回,那些锋利的线像是将我的心脏割开又划破,血肉抽拉着哀嚎悲鸣。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皱眉忍受了几秒,便决定不再停在原地。
视线扫过身后的采香和弄姝,她们两个并没有痛苦神色,只是好奇地四下探看,倒像是真正的观光客。
我无声地往更深处走去。
遥远的视野尽头有一道飘飘摇摇的身影,看着居然有点眼熟。
我加快脚步靠近,又在看清那个人影的瞬间猛然停下脚步。
姬子像是感觉到了我的迟疑,转身冲我微微笑道:“殿下,如何不再前行?”
我愣了一瞬,缓声道:“在这里见到了你,我还要行至何处?”
他伸手一划,一桌一椅一榻出现在我身前,形式格局都与不息山中一样,随后姬子示意我落座,自己倒不慌不忙地走了几步,反倒在长榻上躺下了。
此情此景完全是不息山中日夜的翻转。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片安静中姬子慢悠悠地开口:“殿下近来可好啊?”
我硬邦邦地道:“挺好的。”
“我倒觉得不然,”姬子笑道,“此处人鬼并行,殿下却懵懂无知,前路难看分明。”
“人鬼并行?”我问,“你在看着这里吗?”
“万世间事,三千重天,自然都在我的眼睛里。”他不知从哪取了把鹅毛扇,一边悠悠扇风,一边慢条斯理道。
“这里可有危险?”我正襟危坐道。
“危机无处不在,”姬子顿了顿,鹅毛扇往外一指,“出了这门,便必然有人要妨你、害你、利用你、剥削你......”
他又一收手,姿态十分洒脱漂亮,眯着眼睛笑:“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不错神地盯着他:“那我该怎么办?”
“凡有纠结,必生执着,”姬子慢吞吞道,“凡人如此,神明亦然。”
“所以我不该纠结?”
“执念若生,便入诡道,身负苦厄八百、情念万千,如何能自成己道?”姬子慢吞吞道。
我没出声,幻境内一时静得听不见丁点声音。
“若能放下一切,自然得道成天。”姬子在漫长的静寂后补充。
“放下一切吗?”我追问道,“一切往事、未来、爱恨情仇、责任道义,都要放下才行?”
“殿下果然入障了,”他的扇子不知是熏了香还是什么,摇晃间传来一阵清淡的莲花香,“这一切本身便是束缚,为何此时紧握不放?”
“既有与天同齐寿命,何以陷自己于凡人优柔之困?”他的声音逐渐变大,如同洪钟大鼓在我耳边敲响,震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勉力支撑。
姬子的喝问反复回响:“何以自陷?”
“何以自陷?”
“何以自陷?”
又突然转成温柔耳语道:“殿下,神命天授,为何一定要将凡人执着揽到自己身上,耗得如今远走下界,未知归期?”
温润柔和的呼吸扑进我耳中,我浑身一抖。
姬子还在絮絮低语:“殿下,殿下,区区凡人,何须挂念?”
我眼前金光乱晃,穷尽目力时只能看到模糊的蓝色团纹在身前身后游移不定。姬子的声音也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只觉要在这一段对话中将多年担忧倾泻而尽。
“何须挂念?”
“何须挂念?”
我咳嗽了一声,胸腹间泛起一阵不知来源的血腥气,新鲜血液被我咳出来,落在衣襟上蔓延成画。
“殿下想必气急攻心,”姬子又坐回去了,此时声音倒是恢复了正常,摇着扇子淡淡道,“不妨吃颗无有籽,对凡人是大补之物。”
一颗透明的果实在他的操纵下飘到我手边,我抬手接住。
果实很温暖。
姬子道:“无有籽祛病消灾,服之可解一切苦厄。”
我哑声道:“苦厄.....是哪一类苦,哪一种厄?”
“殿下心有执着,便生万般苦厄,”姬子用扇子点点我手里的无有籽,“解了执着,自然再无烦忧。”
我点了点头,松开手,无有籽从指缝间滚落,却在落下地面前就消失不见。
“你看,”我笑了笑,“解药也是空,何以解我病症?”
姬子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便是殿下不肯承认,此时也是病入骨髓之状了,必得刮骨祛灶,才见痊愈。”
“我不治,”我往后退了几步,“这解药听来也是胡言,你是个骗子,为了骗我用药,故意说我有病。”
“殿下如何这般污蔑我?”姬子皱起眉,眉心痣也颤颤巍巍,“我从来不曾做过任何伤你害你之事。”
我慢慢往后退:“我倒觉得你才是病入膏肓,妄谈解忧,其实根本不懂忧在何处。”
“我执着失忆的真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执着云舒的死亡,是给帮我的人一个交代;我执着你我的关系,是给我未来的行动一个交代,”我一边说一边笑,“若是换一个人跟我说这些,我不仅不吃他的药,还会怒骂他是个蛇蝎心肠、鼠目寸光之人,要我放下身上重任,手中人命,只管自己自在。”
“但你是姬子,”我快要退出幻境,声音也变轻了,“我感谢你之前救了我,只是我不会再给你救我的机会了。”
姬子目光闪动,急走几步追上来,却只发出一声哀呼:“殿下!”
“我不是‘殿下’,”我往后一倒,眼前一黑,神识一紧,喃喃说完,“我也不是‘我’。”
身后弄姝稳稳地接住了我,我又想起了云眠,他在空茫无极海守候了多少年呢?
用不知多久的等待,换一个死在我怀里的机会?
我什么也看不到,眼前彻底黑了。
我伸手抓了两把,抓到了一只手,骨骼很温柔,带着淡淡的莲花香。
“采香?”我下意识猜测。
“是,小姐,”采香温和道,“小姐受伤了,可要去风生庭请公子医治?”
“不要,”我抓紧她的手,“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采香似乎愣了一下,道:“小姐想听什么故事?”
“就给我讲......你怎么来到知运斋的故事。”我低声道,死命抓着她的手做个依托,也不知道有没有抓痛她,她安静地被我抓着,不反抗也不挣脱,这时候倒和弄姝很像,风声雨声穿林打叶,这两株莲一直在原地巍然不动。
“好......”她似乎是笑了一声,头发扫到我脸上来,原来是俯身凑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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