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眼看见鬼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厂区里炸开，子弹擦过冷凝塔的弧面，迸出的火星像淬了毒的萤火虫，在冰冷的钢铁上一闪而逝。

　　苏倾词死死贴在另一座冷凝塔后，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作战服，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甚至能听见子弹嵌进铁皮时，那细微却狰狞的“啵”声。

　　两秒。

　　仅仅两秒的喘息间隙，他猛地弓起身子，像只受惊的猎豹贴着地面滑向侧面。几乎是同一瞬间，“咻——”的破空声紧随而至，原本藏身的位置被精准击穿，弹孔周围的漆皮像焦黑的鳞片般翘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不行，他的反应太快了！这种情况下根本拿不到钥匙！”宋执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急颤令苏倾词心下一沉。

　　每纠缠一秒，在冷凝塔内受蒸馏之刑的滕尘就更多一分危险。

　　其实苏倾词完全可以一枪崩了这黑袍客，再慢条斯理地搜身找钥匙。可问题就出在对方——那身影快得像道鬼魅，脚步擦过地面时几乎听不到声响，而他自己的枪法顶多算“合格”，每一枪能逼得对方变向闪躲，已经是拼尽全力的结果。

　　太阳穴突突地跳，苏倾词的脑子像被塞进了高速运转的齿轮组，转得快要冒出白烟。这时，黑袍客的笑声突然炸响，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小猫咪，陪你躲猫猫确实有趣，但有件事得告诉你——”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裹着寒意砸过来：“这整个石油工厂，早被我埋满了炸弹。哦对了，现在算起，大概还剩五分钟就要——轰！”最后那个拟声词说得又轻又慢，却像重锤敲在苏倾词的神经上，“你还打算继续耗着？”

　　“啪——”

　　苏倾词只觉得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断了。

　　五分钟。

　　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现在从蒸馏车间往外冲，至少要两分钟才能跑出爆炸的杀伤范围。可队员们还蒙在鼓里，滕尘还被锁在冷凝塔里，而他自己，还被这疯子钉在这里周旋。

　　真正能腾挪的时间，只有三分钟。

　　黑袍客根本是个亡命徒，他不在乎自己死不死，他就想看着苏倾词在绝望里挣扎，最好能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可他那些年轻的队员们不能这样死。他们不该为这魔鬼一时兴起的恶趣味，不明不白地变成碎肉和焦炭。

　　这短暂的迟疑如同给黑袍客递去了破绽。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枪、扣动扳机，动作快得像道黑色闪电——“噗”的一声闷响，子弹精准洞穿苏倾词持枪的右手小臂，带起的血珠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猩红弧线。

　　剧痛瞬间像火油般浇遍全身，苏倾词五指猛地痉挛，手枪“哐当”砸在地上，温热的血立刻顺着伤口涌出来，滴滴答答浸透枪柄，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

　　他下意识俯身去捡，黑袍客却狞笑着扣动扳机，子弹擦着他的耳际钉进身后的冷凝塔，逼得他踉跄后退，离枪更远了。

　　“小猫咪，这下能消停了？”黑袍客的声音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尾音像鞭子似的抽过来。

　　他飞身逼近，在苏倾词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苏倾词正疼得微弓着背，左手死死按住汩汩流血的伤口，指缝间不断有血往外渗。

　　背后是冰冷的冷凝塔铁皮，退无可退。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几乎糊住了视线，苏倾词只能半眯着眼，视线里的黑袍客像团晃动的黑影。

　　忽然，黑袍客伸出手，指节带着薄茧擦过他汗湿的眼皮，声音竟放得极柔：“好了，我本不想伤你。非要见血才肯跟我走？”

　　“谁都别想走！”苏倾词猛地咬牙，完好的左手像铁钳般攥住对方的手腕。

　　黑袍客似乎笑了，电子音里全是对这种天真的嘲讽：“我倒无所谓，只是你那些队员……”他故意顿了顿，拖长了调子，“当然，他们想不想也不重要了——只剩三分钟了。”

　　苏倾词没说话，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他抓着对方的手缓缓松开，垂在身侧，仿佛终于被绝望压垮，任由身体因失血而微微摇晃。

　　“这才乖。”黑袍客活动了一下被捏得发痛的手腕，再次朝他伸出手，“我带你走。”

　　就在这时，稍远处突然传来“嘎吱”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黑袍客警觉地转头，苏倾词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转手腕——一截寒光凛凛的刀片从袖口滑入掌心！

　　“此地不宜久留，小猫咪我们……”

　　“噗嗤——！”

　　刀片没入皮肉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黑袍客猛地捂住腹部，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指缝涌出，染红了他黑色的长袍，也终于让那双总藏在阴影里的手，显露出本该有的血腥色泽。

　　苏倾词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清晰，素来淡漠如冰的脸上沾了点点血污，竟像是突然被染上了活人的颜色。

　　“这样……倒挺好看。”黑袍客忽然笑了，说出句没头没尾的话，身体却晃了晃，直挺挺倒在苏倾词面前。倒下的瞬间，他双臂猛地收紧，像两道钢铁枷锁死死箍住苏倾词的双腿——即便身受重伤，那力道也大得惊人，仿佛要拖着他一起坠入深渊。

　　炸弹倒计时只有一分钟了，在这应当焦急濒死的时刻，苏倾词却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他动了动双腿，发现果然被抱得很死之后，索性轻轻向后，靠倒在了冷凝塔上。

　　生命的最后几秒，苏倾词反倒有了种奇异的闲暇，去感知周遭的一切。

　　废弃的石油厂像头苍老的巨兽，匍匐在暮色里——它曾是这座城市的心脏，日夜轰鸣着泵出能源，让无数灯火得以亮起，受着万人仰仗；而今，却要和他们一起，不明不白地碎在这场疯子的游戏里。

　　也好。苏倾词想。至少依托爆炸的巨响，他们的离去不会像尘埃落地般无声，从物理意义上，也算轰轰烈烈过。

　　他抬手，指尖搭上冷凝塔冰凉的金属壁，轻轻敲了起来。

　　十、九、八、七……

　　每一下敲击都像敲在倒计时的钟面上，回声在空旷的厂区里荡开，混着远处隐约的风声，成了最后的伴奏。

　　“苏组长！”耳熟的声音骤然从远方响起。

　　杨知乐一马当先跑到他面前，终于又见到苏倾词让他很是激动，但看到苏倾词血流不止的右臂时，他猛然刹住脚步。

　　“血……好多血……”小卷毛的声音害怕到有些发颤。

　　苏倾词挥挥左手示意自己没事，已经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动了动：“把这家伙弄开，捆起来，准备带走。”

　　“那个滕……情报与侦察部门的专员没事吧？”

　　“还有呼吸！就是人昏过去了，看起来情况不太好。”杨知乐小心翼翼道。

　　“嗯。”听到他这么说苏倾词倒是没什么大反应，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他还活着比什么都更让他感到欣慰。

　　这时另外一位专员姗姗来迟：“苏组长，按照您的安排，炸弹已经全部拆除完毕，所有队员均安全。”

　　“抑制素销毁了吗？”

　　“这……我们找到了存放抑制素的地方，但那里只剩下了成批的空试管，里面的药剂全都不翼而飞。”

　　苏倾词皱眉，对这点很是不解：“那就把空试管也带回去，还有那个救出来的人，送去分局内部医院安置，我脚下这个家伙捆起来关好，杨知乐去帮忙。”

　　“是！”

　　“好的！”

　　面前终于清净，远一点的地方倒能听见社安局专员们忙活的声响，苏倾词支撑不住顺着冷凝管滑下，仰头闭上眼休息。

　　“累着了？”宋执飘过来，半透明的身体蹲在苏倾词面前。

　　苏倾词眼睫颤了颤，最后也没睁开，

　　宋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袍客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料，变成实体小手，窸窸窣窣蹿到苏倾词流血的右臂旁，试图给他包扎。

　　小手蹭来蹭去不得章法，痒意终于驱使苏倾词张开了眼，他左手握住布料，和宋执灵活的右手配合，给自己被打穿的血窟窿止了血。

　　“这次怎么没念叨我。”苏倾词的声音有点虚弱，精神和□□的双重高度紧绷让他本就疲乏不堪，大量失血更是让他看起来有气无力。

　　“哼，我知道你是故意让他打中的来分散注意力的，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了。”宋执没好气地坐在他旁边。

　　“别呀，”苏倾词从来没用过这样软糯的语气说话，“多亏了你帮我救滕尘，不然我可不敢放开了和黑袍客闹，再多耽误一会儿，他就出不来了。”

　　宋执没接这句话，其实他心底里倒是不希望苏倾词救滕尘的，因为照苏倾词的安排，最后黑袍客被捕的结果都一样，他却不想要苏倾词多受伤。

　　宋执晃了晃脑袋，把不好的思想甩出去，强行岔开话题：“说到这个，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提前在石油厂里埋炸弹，还一开始就让队员们分散找炸弹拆除？我有的时候都怀疑你其实能预见未来。”

　　“不是预见未来，只是一点简单的心理小把戏罢了。”

　　苏倾词轻声解释道：“黑袍客的行为核心就是好玩，并且从他之前的活动就能判断，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害死我周围的人，要是有什么方法能一举歼灭这次社安局派出的精锐，还是在石油厂这么特殊的地方，我想不到比爆炸更合适的了。”

　　“爆炸之后，所有的人和物都灰飞烟灭，他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反追踪准备，省心又省力。”

　　宋执：“好吧，那你还是在拿命赌你那些队员能不能找到所有的炸弹并在一定时间内拆除。”

　　苏倾词：“不是赌，容我提醒一句，赌博在我国犯法。”

　　“我只是相信他们，就像殷楷一直希望我做的那样，社安局的每一个专员都是非常优秀的个体，值得委以重任。”

　　苏倾词那样严重多疑的精神障碍，似乎在回到社安局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逐渐好了起来，现在竟然敢将自己的命交予他手。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件好事，但宋执就是莫名高兴不起来。

　　“哦。”他看着前方冷凝塔上的铁皮闷声道，油斑点点的铁皮上甚至只能映照出苏倾词的影子，却看不见他。他好像从来都不存在，或许被苏倾词看见，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一场美梦。

　　苏倾词扭过头看他，忽然笑了起来：“当然，你才是一切的大功臣。没有你，滕尘就不可能安然无恙，我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你之前的话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回答？说的什么来着？‘靠接受你的爱活下去’？”

　　“好吧，我对这个议题很感兴趣，这或许会是一段还不错的体验。”

　　“那你也要说到做到，继续靠爱我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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