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光

　　早上九点，麦青从酒店醒来，洗脸、刷牙，换衣，从行李箱里挑出一件玫红毛衣，黑色百褶短裙，一一套上，穿上小羊皮靴子，披上一件黑色呢子中短外套，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黑亮的长发。

　　白皙纤细的手指稳稳攥着卷发棒，给自己的发尾烫出浅浅的波浪。

　　镜面里的女子，鲜活而生动，鼻上的一点小痣增添了几分艳色，让人见之难忘。

　　她昨天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了过去，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没想到还能再遇见梁钟润，她的唇齿萦绕着这三个字。

　　她拿起自己的爱马仕最新款的包包挎在肘间，朝一个联系人打过去了电话，“你好——”

　　“麦小姐好，您是准备要来约看一下位于陆家嘴世茂的这套江景房了吗？”

　　“嗯，什么时候可以看房？”

　　对面的年轻中介小哥明显语气兴奋道：“随时可以——”

　　麦青沉思一会儿，今天、明天后天她都有具体的行程安排，除了要照顾妈妈、梁钟润，还有北京工作室方面的一些事务云处理，即便是老板，她还要上班，另外就是写歌采风、练习录制工作。

　　不过韩雨旸帮她推迟或是取消了一些演出、商务应酬，总之在上海待到年底，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年底的演唱会就在上海，她不用太担心转移阵地。

　　“三天后吧。”

　　“好的，麦小姐——”

　　挂了电话，她去医院的路上顺便买了些妈妈许亦妮爱吃的甜品布朗尼，她以前以为许亦妮是没什么喜欢吃的，后来带着她来北京生活，麦青才发现许亦妮竟然是喜欢吃甜的。

　　护工阿姨儿子结婚，请假六天，之前她给许亦妮买零食甜品吃的任务轮到麦青身上。

　　转角就是一家广式糖水铺。

　　她忍不住驻足，也许梁钟润会喜欢吧。

　　她心念一动，走进去店铺正好卖姜撞奶，凝固的白色一碗，是甜甜的奶香味儿，“要一份打包——”

　　“加料吗？”

　　麦青一愣，回忆过去曾和梁钟润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习惯于日复一日忙于科研，固定地等阿钟公送饭过来，除了煮茶喝茶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她竟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别的偏好，比如爱吃什么，爱喝什么。

　　但她知道他喜欢数学研究，现在也不能再触碰。

　　一种怜悯之情汩汩涌出，离开了那些复杂难解的题目之外，梁钟润的生活竟然是如此空虚，没有什么能占据进入他的生活。

　　麦青的手摩挲滑过菜单，“那红豆、椰汁、莲子这三种都来一份吧。”

　　“好——”

　　“这是三份，客人慢走。”

　　麦青的手里拎着糖水、甜点打了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大门。

　　医院有专门的食堂，之前送许亦妮来住院她还特别考察过，有荤有素，红烧肉、虎皮蛋、莴苣、芹菜……一一营养搭配，住院中心还会定期开设康复课程、心理疏导。

　　还有护工阿姨的照料和及时联系，幸亏这些，麦青在乐坛发展的关键期得以不用分心，专心发展事业。

　　她先去了许亦妮的病房，碰巧许亦妮自己去了食堂回来，见她过来，惊慌失措，“青青，你还没离开？不要耽误了你工作，妈知道你很忙的，妈理解的。”

　　麦青安抚地握住许亦妮的手，“妈，这次我不走了，我会陪着你待到年底。”

　　许亦妮如同陷入溺水，“这怎么行？那你北京的工作室怎么办？”

　　麦青浅浅摇头，“没事的妈，我已经和团队的人商量过的，再说年底我在上海开演唱会，不碍事，不要多想。”

　　听到麦青这么说，许亦妮才放下心来，攥着她的袖口连连点头，“那就好——”

　　麦青展示出自己刚买的东西，“看看我买的什么，你的小甜点——”

　　许亦妮脸上连同眼角的纹路都露出笑意，坐到了床边，麦青把东西放在桌柜旁，帮许亦妮撕着包装，许亦妮拿起布朗尼吃，目光落在三份姜撞奶上，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麦青拿起一个给许亦妮看，“这是姜撞奶，很好吃的，我去广南的时候有很多糖水铺卖的。”

　　许亦妮眼中的好奇愈发浓烈，麦青笑着留给她一份，“妈，你尝尝——”

　　许亦妮接过来，端起来观察，拿着勺子戳戳，挖了一勺放在唇舌，“好辣——吃的是奶，怎么会这么辣？”

　　麦青唇角微漾，“妈，里面是有生姜的，当然会有点辣——”

　　许亦妮后知后觉，点点头，随即看向桌上剩下的两份，眉宇微凝，“青青，就我们两个，你怎么买了三份？”

　　麦青窒住，眼珠不自觉转向一旁窗外，“嗯……钟绮有事回英国了，她托我照顾……一下梁老师。”

　　许亦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看着自己姑娘，为什么表情那么不自然呢？梁先生对青青是有大恩情的，只要用的着她们的自然要帮，麦青的神情羞红发虚，她却是有些不解。

　　“那你快些送过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倒是梁先生那里看着更需要人照顾——”

　　麦青颔首，她是知道，母亲许亦妮在住院部认识几个同龄的阿姨，她们偶尔约着一起打牌，那几个阿姨也一样是因为家暴产生的精神问题住院的，许亦妮现在也有了能多说话的人，精神状态愈发良好。

　　麦青拎着剩下的两份椰汁、红豆的，去了梁钟润在的906室，进了房间并不会感觉是一个病房，而像一个独处的书房一样，唯独白蓝基调的床、窗帘透着一种脆弱的病意，正有专人打扫房间，桌子上的餐盒已经空落，剩下一半，可以想见，主人的胃口不佳。

　　清扫的阿姨把桌上的剩余扫尽垃圾箱，带着垃圾袋走出屋子，看见她时道了一声，“你是麦小姐吧？”

　　麦青感到诧异，不过还是点头，“我是——”

　　阿姨微微露出笑容，“钟绮小姐说过会有人来看望梁教授，说了你的名字，我猜你就是。梁教授去后面公园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你可以先坐着等等。”

　　“噢，好，谢谢你。”

　　麦青坐在床边，她的手贴近床上，却蓦地发烫，虽然偶尔有消毒水的气味，但她似乎能感知到梁钟润待过的痕迹，包括床单上的温度。

　　她转过头，餐桌旁的书架上摆了一些书，她坐起身子踱步过去，手缓缓滑过陈列的书本，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书，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关于数学研究的，直到在一本作者为加缪的书《不可战胜的夏天》停下。

　　记忆回溯，她想起来，很早以前的梁钟润就曾经拿着这样的一本书和她背靠背的坐着，她在为赚钱而烦扰，那时她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

　　现在好似有了几分线索，也许那个时候的梁钟润，就已经陷入了某种精神的困境之中。

　　梁钟润，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疑惑连同着心疼，她多么希望梁钟润可以依旧好好地过着他原本的生活，哪怕他永远不会爱上她。

　　门开了，她察觉到有人进来，轻轻回首，与梁钟润目光好一阵接触，她忍不住垂眸，“你……你回来了？”

　　梁钟润眸光微错，攥紧了扶手，“嗯。”

　　沉默在彼此的空气里漫布，她跟自己说，这样可不行？钟绮让你来照顾他，你一看他就慌了神，这样怎么能做好这份被交托的事情。

　　她轻步轻脚地绕到梁钟润身后，在他耳边道：“我来推你吧——”

　　梁钟润的一侧耳尖感受到扑来的热息，红色爬上了耳垂，手又紧了紧，说出的话语依旧沉稳淡漠，“周姐呢？”

　　麦青心头微微沮丧，难道他极不希望她的到来，所以宁可去找周姐也不想见她吗？

　　“她出去了，钟绮拜托我来看顾你——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吗？”

　　你现在想做什么？梁钟润的脑海里久久回荡着这句话，他侧首，麦青是微微俯身的动作，他这一转，他和她面颊的距离不过一息之间，他能够望得见她眼底的明亮，唇型的微翘带着粉色的弧光。

　　梁钟润心头微震，他觉得太近以至于失礼，所以目光下移，却是她秀美的颈和玫红毛衣软软地贴肤遮不住的锁骨。

　　他手脚都发慌，幸好是坐在轮椅上，他的异常不会被眼前人察觉。

　　他迅速地回过头却发现她的黑色呢子外衣随意地搭放在他床边，真是心惊肉跳一般。

　　身后的人还不死心地又凑到他耳边，因为久久听不见他回答而问，“嗯？”

　　他绞尽脑汁终于蹦出句话，“桌子上的是什么？”

　　他窥见餐桌上有两份甜点类似的包装包裹着的东西，不可能是周姐，自然是刚来的麦青带过来的。

　　麦青欣喜，他不是不和她说话的，她推着梁钟润往餐桌去，将东西指给他看，“是姜撞奶，来的路上发现有卖这个的，想你……会喜欢吃，所以买了过来。”

　　梁钟润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南人自然知道是什么，他跟她说，“两份我吃不了，一起吃吧。”

　　一起吃？麦青心头涌起些兴奋来，她拉开椅子，坐在上面，“梁……老师，你喜欢吃哪个口味？”

　　梁钟润的手触碰袋子一滞，眼眸深处划过黯然，“都可以——”

　　麦青心底升起一丝不忿来，这怎么行？她就是想要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

　　所以，她摇摇头，全部推给梁钟润，梁钟润嘴角露出一丝无奈，“我真吃不下的，不如你留一半给我吃，我留一半给你。”

　　麦青终于点头，这才把一份拿回来。

　　这一份是椰汁的，她拿着勺子切割一半，将其中一半送入口中。

　　香甜的奶和辣的姜，还有椰汁的甜，混合在一起是出奇的好吃。

　　她看向梁钟润，却发现他并未动手，于是她疑惑问道：“为什么不吃？”

　　梁钟润怔怔地看向袋子，“没有勺子。”

　　麦青的脸腾地发红，她只要了两个勺子，其中一个勺子给许亦妮用了，所以只剩下一个勺子。

　　现在这唯一的勺子也被她用了，可——姜撞奶是给梁钟润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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