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总爱摇尾巴

　　明明是假期，可当周小若回到家的时候，他一直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江知随。想他现在在做什么、那天对他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

　　其实他早就怀疑过金子善和江知随是同一个人，但仅仅只是怀疑，从没有被确认过。

　　现在，江知随亲口告诉了他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脑子里很乱，那些错乱复杂的感情现在也全都搅成了一团，闷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之后应该对江知随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疏远吗？

　　不可能的。

　　他没有那么狠心，他做不到一直忽视江知随。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早点和江知随见面，把他的问题彻底解决。

　　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江知随很可能为了迁就他，主动示弱，说什么都听他的，求他不要丢下自己。

　　他在那天已经见到了江知随对他摇尾乞怜的样子，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那样的江知随，会让他感到无比心疼。

　　明明只是几年没见，为什么江知随会变成这样，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甚至会低声下气地乞求周小若的原谅、乞求他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这几年，江知随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改名叫金子善，他的父亲还是他的监护人吗，他的妈妈……

　　等等，周小若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江知随来他们家借住的时候说过，他的父亲入狱了，身边没有亲人，一直是一个人住。

　　后来他告诉周小若，这些是他编的，真正的金子善其实早就没了父母，从小就是个孤儿。

　　再后来，所谓的“养母”出现了，周小若那时还真的信了江知随的说辞，放心地让他跟“养母”离开。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编的才是真的吧。

　　接江知随回家的“养母”，其实是他的生母；而他的生父，确实一直在监狱里服刑。

　　那他的父亲……是怎么入狱的？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私密的问题，虽然他现在立马问江知随，肯定能听到答案，但他不会去问的。

　　周小若怕提起江知随的父亲，会揭开他又一层伤疤。江知随的这种性格，很可能也是这种家庭环境的影响所造成的。

　　江知随的父亲是彻头彻尾的社会败类，周小若每每想到江知随的童年是在这样无休止的打骂中度过的，心脏就会泛起一阵抽痛。

　　他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呢？他为什么没能看出来呢？如果他早点发现，江知随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逃避，在周小若要离开他的时候把自己看得那么卑微，连自我都可以轻视。

　　……是啊，如果他能早点发现，他们就一直是朋友，也不会分开那么多年。

　　可是没有如果。

　　如今他主动提出要和江知随分开一段时间，他心里也不好受。

　　江知随能明白他的意思吗？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找借口疏远他？

　　当时受情绪影响，所以想都没想就说出那些话了，现在周小若是有点后悔的。

　　可后悔归后悔，有些话他必须说出来给江知随听，不管那会有多伤人，都要让江知随意识到，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先要学会爱自己。

　　这是周小若从小被父母教导到大的道理，他希望童年有缺憾的江知随，也能懂得这一点。

　　没人教过江知随，那他来教；没人来爱江知随，那他来爱。

　　江知随想要他的原谅和喜欢，他全部都可以给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江知随终于能勇敢面对自我的时间。

　　到那时，周小若会毫无保留地给他自己的一切；即便以后江知随不需要他的喜欢了，他也会尽己所能地帮助江知随。他仍希望他们会是永远保持有联系的朋友。

　　之后的几天，周小若一如往常地过着假期生活。他有时候会点进江知随的聊天框，然后盯着上面变灰的头像发呆，经常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有时他也会下楼，经过他曾经和江知随走过的街道，然后愣在一间熟悉的店铺前，久久回不过神。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不论是家里还是室外，周小若总能感觉到一阵挥之不去的寒意。

　　和江知随分开也有半个月了，这期间两人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他们对这件事都心照不宣，打定主意要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认真弄清楚各自的想法，整理好对彼此的感情。

　　但是一直憋着不说也很难受，既然无法找江知随，周小若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打开手机，给许久未联系的胡千安发了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后面几天有时间聚一聚吗？」

　　对面回复得很快：

　　「还早呢，咋啦」

　　「这么快就想我啦？[狗头]」

　　周小若露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只是很浅很浅，几乎转瞬即逝。

　　「周小若：是挺想的，明天可以见吗？」

　　「胡千安：包可以的！说吧在哪见？」

　　「周小若：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还可以坐着的那种」

　　「胡千安：桑拿房？」

　　「周小若：……算了你直接来我家吧」

　　「胡千安：好嘞！」

　　第二天，两人就在周小若家的大门外见面了。

　　胡千安不是第一次来他家，所以整个人都很放松，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袋子水果。

　　他喜气洋洋地和周小若爸妈打了声招呼，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等进周小若卧室后，胡千安才现出原形，跟史莱姆一样瘫在了床上，比周小若还像这个房间的主人。

　　他躺着问：“叫我来玩啥？你买新的游戏机了？”

　　周小若在抽屉里掏了掏，真叫他掏出来一对崭新的手柄。

　　他晃了晃手里的蓝色手柄：“你怎么知道。”

　　胡千安一下子坐直了，两只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一样：“我靠！真买了？”

　　他火速接过周小若递来的另一只手柄，两人就坐在床尾，看着显示屏，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对战。

　　在第七次被身为队友的胡千安肘飞后，周小若忽然开口：“你想不想听八卦？”

　　胡千安一个激灵：“你怎么每次和我见面都要说这句话，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八卦的人啊？”

　　周小若噎住了。

　　说实话，如果不以这句话开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胡千安坦白。

　　于是他只好说：“好吧，是我想跟你聊聊天，这些话我不找人说心里难受。”

　　胡千安终于舍得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了？学校里发生啥事了吗？”

　　周小若摇摇头：“不是，是我……”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是我和金子善的事。”

　　“啊？你俩怎么了？”胡千安放下手柄，一头雾水地看着周小若，“你们不是早就不联系了吗？”

　　“是……”周小若轻轻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初恋？”

　　胡千安偏头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说道：“记得，他叫……江知随对吧？”

　　“嗯。”

　　“这和金子善有什么关系？”胡千安还是很疑惑。

　　周小若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说出了答案：“因为金子善和江知随是同一个人。”

　　“……”

　　胡千安瞪大双眼：“啊！？”

　　他瞬间坐直身体，几乎激动到语无伦次：“什么意思？他俩？是一个人？你的初恋……”

　　像突然想到什么，胡千安一脸惊恐：“他人格分裂了？！”

　　“字面意思，金子善就是江知随，只不过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周小若解释道。

　　胡千安久久未发一言，等他恢复正常的面部表情后，才开口说了一句：“听起来好离谱，这真的会是在现实里发生的吗。”

　　周小若也赞同他的话：“不会，但它确实发生了。”

　　“金……江知随回来找你了？”

　　“是。”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他……可能是因为喜欢我。”周小若犹豫着说出了这句话。

　　“……”

　　仿佛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胡千安震惊得脸都变形了：“那他装成善善是因为喜欢你？暴露后离开也是因为喜欢你？现在回来找你又是因为喜欢你？”

　　周小若被这一连串的“喜欢你”冲击得脑仁生疼，他脱力一般往后靠在了床沿，闭上眼睛，轻声回答道：“可能吧。”

　　“什么可能，一定是啊！”胡千安伸出手在空中乱比划了一通，“不然他有病吗要这么接近你？”

　　“他没病，不要这样说他。”周小若睁开眼，无奈地看向胡千安。

　　“……不是哥们，我就打个比方，没有骂他的意思。”

　　胡千安静了会儿，然后小心试探道：“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周小若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说：“嗯。”

　　卧槽。胡千安惊了。

　　“这、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吗……”他喃喃自语。

　　周小若听到后笑了：“你怎么一直对这个词念念不忘的。”

　　“只是觉得很神奇，”胡千安说，“这下初恋真要成‘初恋’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俩既然互相喜欢，那不就能在一起了吗？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周小若停顿了几秒，然后才开口道：“其实，我上次和江知随见面，和他说了要先分开一阵子。”

　　“啊？你俩吵架了？”胡千安不解。

　　周小若摇摇头：“没有，江知随他……不，应该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你在因为他骗了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让两个人认真想清楚，再好好做决定。”

　　“所以等开学后，你们就会见面了吗？”

　　“……也许。”

　　胡千安顿了顿，他看着周小若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我感觉，你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话说开？如果一直这样跟对方什么都不说，会不会把事情弄复杂了？”

　　闻言，周小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和他说了挺多的……难道还不够吗？”

　　“你有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分开？”

　　“有。”

　　“那你跟他说过——你也喜欢他吗？”

　　“……没有。”

　　周小若不是很明白：“要这么早就说吗？”

　　“也不是。我想江知随应该不知道你喜欢他，现在分开，对他而言挺难受的吧。”

　　“……”

　　——

　　“我没事，妈妈。”

　　黑发男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对家人的关心回了这样一句安慰般的话语。

　　一旁的中年女人担忧地看着他，眼里是理解与心疼。

　　她说：“你不打算去主动找小若吗？怎么说也是你有错在先。”

　　江知随不语，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江念柔叹气。

　　有勇气向她出柜，怎么就没勇气去找人家呢？

　　她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是不是小若跟你说什么了，让你不敢去找他？”

　　江知随这时有了反应，他轻轻摇头，说：“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他说。”

　　“说什么？”

　　“说……我为什么选择现在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样，你有答案了吗？”江念柔放缓了语气。

　　“我……”江知随犹豫着，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没有。”

　　他说出的答案，不是小若想听的。在小若认可之前，他想出的所有答案，都不算数。

　　听到江知随这副不自信又低落的语气，江念柔大概也能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和江知随相处这么久，她其实渐渐看出来了，小随是个怎样的孩子。

　　他外表看上去冷静、理智，实际上内心非常敏感，甚至透着一股抹不开的自卑。

　　不仅如此，小随还非常缺乏安全感。刚被接回来的那段日子，他在江念柔身边做什么事都过于拘谨，好像生怕自己哪件事做的不好，就会被她赶出家门一样。

　　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适应，再加上江念柔时时刻刻的关心和照顾，江知随已经能在她面前放开自己了，现在才会主动找她来倾诉自己的想法。

　　先是一上来就对她说，自己喜欢男生，她也着实被这孩子的实诚吓了一跳；然后看她不反对，又把自己和小若的事情对她说了，江念柔一边听一边想，她早就看出来小随对小若感情不一般了，她的直觉真准。

　　眼下，两个孩子又陷入了对彼此纠结不已的情感当中，她作为大人，更应该好好开导一下他们。

　　江念柔把手轻轻放在了江知随的手背上，安慰一般搓了搓：“小若都跟你说了一些什么？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

　　江知随停顿了几秒，然后把那天两人的对话告诉了江念柔。

　　听完后，江念柔就明白了。

　　她不禁感慨，小若真是一个特别好的孩子，他知道江知随现在最需要什么，并且选择用最直白的话说出来，只是希望江知随能认识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江知随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比起回答周小若的问题，对方主动提出要分开这件事，显然让江知随陷入了无言的懊悔与苦恼之中。

　　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江念柔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随随，你知道小若对你说这些话的意思吗？”

　　男生有些茫然地看向江念柔，她继续说道：“他是不是对你说，在喜欢他之前，要先学会勇敢和自爱？”

　　她温柔注视着十九岁孩子清水一般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他已经告诉了你答案呀。”

　　黑发微微晃动，和卷翘的长睫缠在一起，随后依依不舍地松开，露出了一双逐渐恢复光彩的琥珀色虹膜。

　　江知随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如果不确定，等回到学校，你可以自己找小若确认。”江念柔笑眯眯地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妈妈告诉我。”

　　母子间的谈心本以为到此结束，可是江念柔忽然勾唇一笑，故意对江知随说：“那到时候，记得把小若领回家和我见一面，他还没来过咱家吧？”

　　闻言，江知随不禁红了耳朵，他把目光移到别处，躲开了来自妈妈的探究眼神：“嗯，我会的。”

　　“我可想小若了……”

　　江念柔笑着捏了捏自家儿子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调笑意味，后者则默默接收着这一切。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的耳垂，悄悄变成了樱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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