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赶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陈逸周互道晚安就像是形成某种隐形的约定，两人就算忙到再晚，也会收到对方的晚安或者表情包。

　　十一点、零点、凌晨三点也有。

　　再又一个凌晨三点多时，贺北意刷完短剧最后一集，困意已经席卷大脑，可精神上的亢奋还未完全消褪。

　　再熬夜就是狗，贺北意默默发誓。

　　在恍惚中熟捻地戳开那个白鲸头像，他照常发了个晚安过去，再往上看，已经是昨天的消息了。

　　陈逸周可能已经睡了吧，都这么晚了。

　　算了，忘了也没关系，自己来替他说。
　　晚安，贺北意，他对自己安慰道。

　　强拢着理智设好闹钟，贺北意又返回聊天框迷迷糊糊瞅了眼，与此同时，屏幕倏地往下滑动一瞬，一条新消息出现在下面。

　　CC：怎么还没睡？

　　困意散去大半，贺北意翻了个身，将手机亮度调高，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3：15。

　　见对方也还醒着，他貌似想到什么，开始反客为主。

　　HH：辩论准备得怎么样？

　　桌下的台灯依旧敞亮，整理完最后一点资料，陈逸周妥协似地把文件夹一合，背靠椅背，难捱的疲惫渐渐浮上眼眶。

　　A大的辩论赛在新的一年里如期而至，陈逸周作为去年比赛的优秀辩手，这次继续参加也是有益无害。不过根据当下的需求，恐怕是最后一次。

　　他当初参加，目的只是为了锻炼表达与逻辑和增强团队协作能力，既然只是一个比赛，自然也没有盲目坚持下去的道理。这一点他向来拎得很清。

　　另外三个室友早已睡下，陈逸周摁关台灯按钮走到洗漱台前，将手机放在嘴边，连呼吸都带着倦意。

　　刷视频正刷得津津有味，界面上方浮现一条未读消息，贺北意点进去，是对方发来的一条语音。想到目前的时间状况，犹豫再三，他将语音转化为文字，看完回复后还不忘给陈逸周明天的辩论赛加油打气。

　　贺北意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好一会，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他才放下手机睡觉。辗转反侧，枕头下的那条语音犹如吸铁石般紧吸着他的大脑，让人难以安心入睡。

　　明明已经看过文字，但还是情不自禁想听对方的声音。

　　昏暗寂静的宿舍里传来一声长缓的叹气声，随即某个角落就透出零零星星的光点。

　　贺北意半缩在被子里，自认为很没骨气地将音量调至最低，祟祟点开那几条语音消息。

　　耳机没带上来，即使外放音量足够低，但在凌晨旷静的小空间里，陈逸周的嗓音还是异常清晰。

　　“嗯，辩题资料都准备好了，反驳点也做好标记，现在准备收拾上去了。”
　　“明天你到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让林阳给你们留好位置。”

　　“别熬夜，明天鼓足精神看我比赛。”

　　戳开的那一瞬间，贺北意是有点发怵的，脑袋溜一圈确认没有吵醒其他人才放心转回来。

　　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流出来，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三条语音一个接一个听完，贺北意把手机从耳边挪开。

　　他猜测对方许是累到不想动手打字，这才发语音的。隔着屏幕，几乎都能想象到陈逸周把手机贴在嘴边说话，眼下的睫毛又长又细，双眸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贺北意忽然后悔没有早点点开。

　　声音带来的感受是文字无法比拟的，而亲眼见到又是更不一样。

　　即便早一点听并不能做或者改变什么，但贺北意可以在晚安两个字后面补上月亮的表情，也算是传递自己的一点心意。

　　小剧场的聚光灯随着开场音暗下来，只剩一束冷白的聚光灯打在辩论台上。

　　贺北意坐在观众席的第三排中央，这个位置当真是极好。来之前他甚至还巴巴想着干脆用手机相机放大看陈逸周，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

　　周遭陆续不断的讨论声形形色色，他都听不太进去。贺北意坐得端正，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牢牢锁在台上那个穿深色西装的身影上。

　　陈逸周坐在正方二辩的位置，胸前的领带系得整整齐齐，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整个人从容不迫。

　　陈逸周此时正低头查看资料，右手抵在木桌上，大拇指指腹轻微地摩挲着食指关节。
　　这是他平时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贺北意知道。

　　坐在一旁的路天旭突然出声：“你这奶茶打算什么时候送？”

　　贺北意低头看了眼，原本打算开辩前给陈逸周润嗓的，但无奈被最后一节实验课缠住脱不开身，等他们到小剧场时，比赛都快正式开始了。

　　“结束后吧。”

　　估计中场休息那会也抽不出什么时间。

　　台上辩论赛如火如荼举行着，场面气氛一度很紧张。

　　“感谢对方辩友精彩发言。”陈逸周指尖轻轻压着稿纸，声音清亮。

　　台下，贺北意微微仰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发展速度固然重要，但没有公平作为基础的发展就像没有方向盘的赛车。北欧国家通过完善社会福利，在联合国人类发展指数中长期领先。他们的经验证明，当教育、医疗等机会公平分配时，全民创造力才能充分释放……”

　　陈逸周停顿半秒，目光落在三排中央的那个位置。

　　头顶的灯光太耀眼，刺得陈逸周不能完全看清台下人的面容，他只能通过熟悉的身影来辨别。和去年一样，贺北意坐在台下看自己打辩论赛，但如今他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纸稿边缘被捏得显出一些褶皱，陈逸周看到台下贺北意笑着为他鼓掌，那种隐秘的、近乎疼痛的甜蜜也逐渐腐蚀他的心头。

　　周围已经够吵了，没想到旁边还有个更吵的。
　　“嚯哟！哎啧啧啧啧啧！”

　　贺北意重新靠回椅背，扭脸瞧一眼，“啧明白了吗？这不是动物园的鹦鹉区，走错片场了。”

　　熟练地抓住这阴毒语气的来源，孔博立十分委屈：“小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概和欣赏！你怎么比路天旭还咄咄逼人！”

　　在一旁莫名中枪的路天旭：“我干嘛了？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攻击是吧，你俩吵架别带上我啊。”

　　“再说了，”孔博立义正言辞，“我夸陈逸周，你作为他的好朋友不是应该很开心且骄傲吗？居然还怼我。”

　　捕捉到某个点的路天旭难得起哄：“就是啊小贺，不开心么？”

　　这话说得倒有点理，他确实挺骄傲。
　　作为陈逸周的好朋友兼众多爱慕者之一。

　　观众席安静下来，台上继续辩论。贺北意手支着下巴，压低声音，“那你夸得再声情并茂点，回头我转述给他。”

　　孔博立左思右想，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牛逼！”

　　到中场休息这会，台下逐渐喧闹起来，贺北意身边两人也开始探讨起辩题，叙述各自的想法。

　　奶茶袋搁在凳子下，贺北意弯腰用手背碰了碰，已经不太热了。

　　台上双方队员都在看资料调整策略，眼前人影憧憧，贺北意歪着脑袋，争取不错过场上的任何一秒。大约两分钟后，他瞅见陈逸周低下头掏出手机，两只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戳。

　　与此同时，自己兜里的手机适时振动了几下。

　　心里隐约浮现出某种猜测，贺北意垂眸查看消息。

　　CC：怎么样？
　　CC：【一本正经jpg.】

　　“扑哧”一声，贺北意嘴角忍不住抽动起来，连带着肩膀也微微低垂发抖。

　　另外两人正讨论得火热，听到这动静也望过来。

　　“咋了小贺？”

　　贺北意敛起笑容，把手机换到右手边，“没什么，你们继续。”说完继续憋笑看那个表情包。

　　图片里的柴犬穿着衣服，两只爪子搭在桌子前，有种严肃又搞笑的感觉。再联想到台上的陈逸周，贺北意觉得简直不要太贴切。

　　在往台上看的同时，手里也不忘编辑，在他第三次伸长脖子瞥向舞台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瞬时僵住。

　　陈逸周的目光越过嘈杂人群，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眼底，平静又温柔。

　　他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贺北意看不清，也听不见。

　　直到眼前闪过身影，这道空气中的连接才被切断。

　　“你热啊贺？”孔博立的声音在耳边放大。

　　贺北意摇摇脑袋表示否定，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耳尖都泛起浅浅的薄红。

　　在主席台铃声响起的前一秒，陈逸周收到贺北意简短三句回复。
　　HH：表现不错，继续努力，辩后有赏。

　　“好帅啊！”

　　贺北意闻声抬头。

　　两排椅背之间隔得并不远，加上这会周围也不太吵闹，前方的细细低语好巧不巧进入他耳中。

　　“我知道他，去年辩论赛的时候我就来看了……我没看错的话，他刚刚是望这边看了吧。”

　　话音刚落，两个女生侧头往这边瞅。

　　悄咪咪收回瞳孔，贺北意假装往台上看。
　　他可没胆子既偷听别人讲话，还能正面对上人家视线。

　　有个女生又说：“该不会是对象在这边，也来看比赛。”

　　“不会吧，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你在论坛帖上看见了吗？”

　　“这倒没有……”

　　又一个男生插话：“你俩就别瞎操心了，说不定是外校的呢。再说了，像他那样的，肯定也不缺对象。”

　　“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啊老实说……”

　　“放屁，只有实力相等水平的才会产生嫉妒，我那是羡慕……”

　　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

　　知道贸然这样评价别人不好，所以贺北意默默在后面又补了句抱歉。
　　实在没忍住。

　　重新陷入安静，刚才的话却在贺北意脑海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就连对台上双方精彩自由辩论环节也表现得兴致缺缺。

　　听来听去想来想去，都不如实际行动来得靠谱。

　　是时候将表白提上日程了。

　　其实这个问题他老早之前就想过，就在确定自己喜欢对方的那一个晚上。

　　说吧，怕吓到人家，还可能会断送这么久的朋友情分。

　　不说吧，一直这么憋在心底也不是个事。

　　“唉……”

　　“你咋了？”孔博立不明所以。
　　明明自己兄弟前会还在笑，怎么现在又一副忧愁不堪的表情。

　　“怎么还不结束？”贺北意懒怏怏地瘫在椅子上，耷拉着的脚背无意踹到凳子下的奶茶袋。

　　孔博立看了眼时间，“还有会呢。”

　　将袋子扶稳，贺北意顺手提出那杯奶茶，已经彻底凉了。

　　算了，一会再给陈逸周买杯吧。

　　看别人辩论半天，自己倒是先口渴起来。他顺溜地拆开吸管纸，戳进去吮吸一大口，五分糖口味恰到好处，瞬间就喝了大半。

　　路天旭：“？你不是给陈逸周买的吗？”

　　贺北意嘴里嚼着波霸，丝毫没有愧疚感，“没关系，这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我替他解决。”

　　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奶茶必须得趁热喝，路天旭一头雾水。

　　他问：“你买的什么奶茶？”

　　贺北意不咸不淡开口：“元气枸杞红枣奶茶。”

　　路天旭：“？？？”
　　孔博立猛回头：“啥玩意？”

　　贺北意斜睨一眼，两人的表情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错愕又震惊，好似听到什么惊天八卦。

　　不必理会。

　　“咳咳咳……”孔博立假模假样咳嗽两声，尽量把嗓子从破音边缘拉回来。他往前凑近些，鼻尖都快蹭上贺北意的脸，不过被对方用手掌挡回，“我知道这个问题比较隐私，不过我还是想问……”

　　旁边这张大脸好生恐怖，贺北意摆出一副有屁快放的表情。

　　“他……不对不对，怎么会由你来买啊，啊也可能是今天不方便泡，陈逸周也喝这东西吗，什么时候开始喝的，没见他谈啊……”

　　孔博立问着问着又开始自言自语，贺北意懒得细究他嘴里嘀咕什么，权当疯言疯语罢了。

　　倒是路天旭这会一声不吭地端坐在椅子上，他先是疑神疑鬼地观察贺北意表情，随即眼珠又转弯看向台上的陈逸周。

　　自己当初不过就是那么一指点，这两人啥时候发展这么快了？

　　就这短短几分钟，贺北意全然不知自己两个室友已经各自陷入无边无际的遐想中。他解锁手机，在表情搜索栏打字，然后点击跳出的图片，接连发了五六个过去。

　　在经过评委现场点评和宣布结果后，后门不断传来陆陆续续的开关门声音，观众席渐渐空了些位置。

　　辩论台前，陈逸周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身姿修长，正共同和队员听评委最后的点评总结。在听到一些更深刻的话题知识时，他偶尔会轻蹙眉头，垂睫认真思考，最后向老师表示感谢。

　　在最后七嘴八舌的声浪中，工作人员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设备。前面辩论台被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此起彼伏，还有学弟学妹想要合影留念的。

　　贺北意被推搡着走到过道，踮起脚瞅两眼，见陈逸周周围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毅然决定先出去找个空地再说。

　　“真不跟我们去吃饭啊，三楼新开的那家香锅可好吃。”走廊边，孔博立发出最后邀请。

　　“不去，今天有约了。”

　　路天旭撇撇嘴，实在看不下去，薅过人脖子就朝电梯走，“走吧你，小贺有事。”
　　察言观色察言观色，路天旭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两者同时都做不到。

　　电梯口，孔博立依旧不依不饶：“什么啊，我就感觉他最近神神叨叨的，像是要密谋什么大事一样，唉，果然儿子长大就不跟我这个做爸爸的玩了，猜不透啊根本猜不——”

　　“住嘴吧你！”为避免丢脸，路天旭直接将他拖进安全通道。

　　楼道里还传来不满的哀嚎：“干嘛啊！电梯都来了为啥不坐，这可是六楼！”

　　耳根霎时清净不少，反正陈逸周估计还要忙会，贺北意干脆到处走走逛逛。

　　后续工作彻底结束，陈逸周礼貌性从人群中退出，环顾剧场一圈，没人。

　　整理完遗留的资料，他边朝外走边拿出西服裤带里的手机。

　　贺北意发了一连串食物表情包，什么麻辣烫、煲仔饭、咖喱饭、面条之类，问他吃什么。

　　再往下看，是十分钟前的一条消息。
　　HH：里面太挤，我出去转转，你好了给偶发信息。

　　收回键盘，陈逸周指尖滑动，摁下界面另一个按钮。

　　不知不觉间，贺北意就晃悠到最顶层。和宿舍楼的视野完全不一样，从这里望去，整张校园都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

　　远处的教学楼灯火渐次亮起，樱花大道上，人影与自行车交重叠现。天空湛蓝，贺北意站在围墙边，抬头便能看见几乎触手可及的云朵。

　　这角度真不错，以前怎么没瞧见。

　　心里正寻思着得空再来躺呢，手机铃声就率先打破平静。

　　“在哪？”接通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贺北意惊叹道：“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脚下的声音也似乎快了些。

　　“等下。”

　　语音并未挂断，贺北意便将手机紧贴在耳边。约莫一分钟后，陈逸周的声音重新响在耳畔。

　　“回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