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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
接下来几日，明眼人都能察觉到陆悠的状态不太好。
尹壹担心他的状况，这几日都与华云陪着他，尽量让他无空闲去想于泠的事儿。
而当陆悠感觉到身边人都有意无意地顾虑着他后，他不禁掩下情绪，微笑面对他们。
然而他这副模样使身边的人更是担忧了。
华云未免他多想，这几日都会带他去京城香火鼎盛的寺庙祈福，祈祷于泠平顺安康。
陆悠每回都虔诚祈祷，一待便是一日。
就在众人以为他的情绪已经平稳少许后，陆悠的一句话却令将军府的众人炸开锅。
华云怔愣，微微卡壳，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阿悠，你说什么……？”
陆悠嘴唇抿紧，双手攥紧，“父亲，我想去边境……”
他明白自己在强人所难，也明白自己说这话很是任性，根本不过脑子，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几日过去，边境再无任何后续消息传来。
于泠送回来的那几封家书早已经被他翻得泛黄脱墨，只能依稀辨认出模糊的字迹。
他睁眸阖眸时脑中都是她的身影，为了避免身边的人担忧，他的脸上也逐渐涂上厚厚的胭脂粉。
而当京城各户人家熄灭烛火就寑之时，唯有他依旧辗转于床榻，整颗心都坠入黑暗，根本无法入眠。
只要他阖上双眸，不好的想法总是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去。
这使得他愈加抗拒白昼的来临，他害怕收到边境的消息，亦担心内容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思来想去，最终他产生这个大胆的想法。
华云当场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了！”
陆悠清楚自己的请求会被拒绝，可是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近日陛下会派遣一支小队前往边境，我想与他们同去。”
“这更加不行了！”华云皱眉，“阿悠，边境如今战火纷飞，危险至极，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陆悠抿唇，眸色暗淡，“……我想去。”
华云疼惜地揉揉他的头，“阿悠，父亲明白你心中的惶恐不安，可是战争绝非儿戏，阿泠也不会希望你过去的。”
“……如果我只是到达禾和城呢？”
禾和城是离边境最近的城镇，虽然他可能见不到于泠，可是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听着边境的消息，他能更加安心。
与其苦苦等待不晓得何时会有的军报，不如直接过去。
华云叹气，“好孩子，阿泠会没事的，你就留在府中陪着父亲一起等她可好？”
陆悠双手攥紧，咬紧下唇，浑身上下散发抗拒。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若是、若是真的有那个万一呢……
他不想成为最晚得知消息的。
况且他并不觉得危险，前方既然有她率领的骁勇军镇守着，那么敌军定然无法踏入燕国境内。
他相信她，亦相信追随她的一众将士。
见他无声反抗，华云颇感棘手。
他怎么没发现这个乖巧温顺的女婿原来也有倔犟的一面。
华云试图劝退他，“你想想，去边境的路途得跋山涉水，你这瘦胳膊弱腿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住。”
“……我可以的。”
“你从未离过京城，不晓得外面的险恶，若是遇上歹人怎么办？”
“……有陛下派遣的护卫在。”
“你可能得露宿风餐大半个月，这你能否承受？”
“……能的。”
华云叹气，“你这是……”
不待他说完，于绕宏亮的嗓音传来，“你这是想去见那兔崽子？”
只见于绕从外边踏步而来。
陆悠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垂首行礼，而后手指蜷曲，“母亲，我晓得这是个任性的请求，可是我真的想去……”
于绕点点头，“那便去吧。”
闻言，华云霎时看向她，见到她目露坚决后，轻声叹气。
陆悠眸底浮现亮光，“……母亲，真的可以吗？”
于绕轻哼一声，“有何不可？”
“既然你有想做的就敢敢去做，即使过程可能并不顺利，但是只要你不后悔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陆悠望着她这一身豪迈奔放的气概，似能从中看出她当年的风范。
他微微一愣，她们不愧是母女……
而且这话似曾相识，他当初似乎也听过于泠说过类似的话。
当初她曾言，她们身为军士只愿此生活得肆意，不留遗憾！
陆悠一时恍惚，回过神后不禁看向华云。
华云抿唇，“你们都说到如此了，若我坚持反对不就成坏人了……”
陆悠摇头，“我不会这么想的，我明白父亲您只是关心我，不想我遇上危险。”
“好吧，你可以去，可是千万要小心，到达禾和城后必须要报个平安。”
“……感谢母亲、父亲，我会的。”他感动的点头。
……
忠林侯府。
在陆悠道出来意之后，陆清芠与尹壹瞬间陷入沉默。
厅堂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娘亲、爹爹。”陆悠不安地轻唤着他们。
尹壹并未说什么，只是招手让他上前。
陆悠轻吸口气，抬步走至他面前。
他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们的双眸。
尹壹温柔地以指腹轻轻抹过他的眼角，“悠儿，你想清楚了？”
陆悠咬唇，语含坚决，“……孩儿想清楚了。”
尹壹目露疼惜，伸手拥他入怀，轻轻拍他。
“傻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怎么想的我岂能不理解。”
“爹爹若是反对，你一定会忧心得寝食不安吧。”
陆悠抱紧他不作声。
“若是去见她能使你精神起来，你便去吧。”
“爹爹不反对。”
尹壹其实很想反对，很想让他不要冲动行事。
陆悠从未离开过京城，初回离京竟是要赶往边境这个危险地带，尹壹身为他爹，一点都不想让他去。
可是……
陆悠这几日的落寞孤寂，他都看在眼里。
亲眼看着陆悠的状态愈渐不好，脸上胭脂厚重，他心中也很是难受。
然而他一说起要去边境，眸光便亮起，仿佛掩不住满心细碎的期盼。
一瞬间，尹壹就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了。
陆悠将脸埋在尹壹的肩窝，声音微颤，“谢谢爹爹……”
尹壹就如同往常般，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傻孩子，这有什么。”
而后陆悠退离他的怀抱，胆怯地看向陆清芠。
陆清芠轻哼，“别看我，你爹爹不是都已经说了吗。”
四舍五入就是同意了。
陆悠眼眶红了，退后行跪礼，“多谢娘亲、爹爹同意孩儿这么任性的要求。”
尹壹呼吸微微屏住，忍住欲要涌上的酸涩。
陆清芠抿唇，“起来吧。”
陆悠朝向他们叩头几下，缓缓起身。
尹壹拉过他，“你这个决定尚未告知陛下与君后？”
既然要随行出发，陆悠必须要得到燕艳双的同意。
陆悠摇头，“孩儿打算稍后便去。”
尹壹轻拍他的手，“爹爹陪你去。”
陆悠连忙拒绝，“不用，这事乃孩儿……”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陆悠见尹壹铁了心要随他入宫，心中温暖。
他明白爹爹这是不放心他。
如他们所料，尹禹震惊不已，连声拒绝，他可不想要陆悠去受罪。
只是经过父子二人轮流劝说，他的态度逐渐软化。
尹禹叹气，“你们父子俩根本没打算给我反对的机会是吧。”
陆悠羞愧垂头。
尹壹垂下头，轻声开口，“阿禹，我也晓得这事儿难为你了，可是你能否帮我这个忙？”
“停！”尹禹连忙摆手，“我帮，我帮你们就是，你快些抬头。”
面前一个是他最敬爱的兄长，一个是他从小宠到大的侄儿，当二人都来请求他帮忙，那他除了答应他们以外还能怎么样……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本来这小队中便随行着几名孱弱的御医，如今只是多备一辆马车，不影响什么。
就这般，陆悠得到各方的同意，回府收拾起自己的包袱。
他看向为他收拾衣物的木沐，微微皱起眉头，“木沐，这全都是因为我的任性而造成的，你不跟着去也没关系。”
木沐连忙开口，“小的可是您的贴身小侍，怎么能不陪着您呢！”
他手指微缩，“……你没必要因为我的决定而去受罪。”
木沐猛地摇头，“照顾您怎么能说是受罪呢！”
见他还欲要说，木沐也顾不及以下犯上的事儿，快速开口，“少爷，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小的都会陪着您的！”
闻言，陆悠内心一片感动，轻轻一笑，“打住，这话都是从哪儿学回来的。”
见他露出笑容，木沐怔住。
自从听见于泠重伤的消息，陆悠就心事重重，连带着笑容都带着几分僵硬。
此时看见他轻松一笑，他不由松下一口气。
“好的，少爷。”
两日后，燕艳双安排的小队就整装出发了。
陆悠挥别亲人，回身端坐在马车内。
小队快速奔走，感受着颠簸不已的路面，陆悠眸底划过坚定之色。
于泠在家书中一直要他等她，然而他信守承诺地等候，换来的却是她昏迷不醒的消息。
因此这回他决定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寻上门了。
阿泠，这回该换你等等我了……
承如华云所说，去往边境的路途对于娇生惯养的他而言着实不好受。
一番奔波之后，他脸色微白，几欲呕吐。
见他脸色不对劲儿，御医赶紧在歇息时为他准备简易的药，让他服下。
喝过药后他确实好了许多。
就这般反反复复的，一行人终于抵达禾和城。
带领小队的军士长拉住缰绳，踱步至陆悠所在的马车，“将军夫人，禾和城到了。”
陆悠撩开帘子，望着屹立于不远处的城镇，点点头。
他下车回头望向队伍，眸中划过怅然。
他也想要跟随他们一同到达军营见一见于泠，而不是在距离颇近的城镇守望着她……
陆悠低垂眼帘，甩开脑中思绪，转而向军士长言谢。
随后他轻声开口，“还请你不要将我在这儿的消息告知军中的任何人。”尤其是于泠。
他不想打扰到她们行军打仗。
军士长能理解，郑重地点头，“明白，夫人请放心。”
随后陆悠走向御医的马车，眸光恳切，“还请各位医好将军。”
御医点点头，“夫人你且安心，臣定会歇尽所能救治将军。”
陆悠感激点头。
片晌，他告别小队，带着木沐踏入城中。
随着他走进城镇的中心，他内心的讶异逐渐加深。
沿途望去，市集上的吆喝声连绵不断，平民百姓都如常生活。
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战争时的紧绷感。
陆悠平静地打量四周，从擦身而过的孩童至杂耍艺人，一切都彰显着生气。
陆悠停在一个摊位前，忍不住发问，“这位大娘，我想问……”
“诶，公子是否想问为何前方在打仗，我们却如无事人般过日子是吧？”摊位的婶子轻笑打断他的话。
见陆悠惊讶，婶子失笑，“每个初来禾和城的人都会提问这个，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陆悠了然点头，“那能否告知原因呢？”
婶子挥挥手，“没什么，只是大伙儿都习惯了。”
陆悠：“？”
她眸中浮起无奈，“一年前这儿都还在打呢，如今只是相同的场景再度发生而已。”
对于禾和城的百姓而言，战争也是日常中的一部分。
若是每日都要担心敌军会攻打进来，他们全城百姓该得心病了。
况且……
婶子骄傲自豪，“况且守在边境的乃是骁勇军，我们更不害怕了。”
骁勇军从先代开始便是守护着他们这一方的铁盾，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禾和城的百姓都坚信着只要有她们在，敌国的爪子根本伸不进来。
听到骁勇军被称赞，陆悠亦感到开心。
只是他尚未忘记自己来到禾和城的目的。
他抿紧嘴唇，双手蜷曲，“我听闻于将军身受重伤，可有此事？”
婶子双眸染上担忧，“确有此事。”
闻言，陆悠心脏被揪紧，呼吸微微错乱。
不等他追问，婶子已然气恼地将陆悠想知道的消息滔滔不绝地说出来。
“都怪宜国的那群蛮人，见势不妙后竟然卑鄙的放出暗箭！”
“将军定然是一时大意才会被伤到的！”
“听闻她身中暗箭时本来能救治的，却因为那群蛮人穷追不舍，她不得不忽视伤势抵御外敌……”
“这一来二去后她的伤势加重，回到营地就轰然倒地了。”
陆悠听着，心中感受到的痛意更为浓烈。
她当时伤得那么重一定很痛，但是她却依然选择奋勇杀敌，护住身后的国土……
陆悠眼眸泛酸，垂眸不语。
婶子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完后，重重呼出口气，“幸好近日军中有人传出将军悠悠转醒的好消息，不然我们这满城百姓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闻言，陆悠霎时双眸发光，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见他如此激动，婶子以为他也是敬慕将军之人，她不由轻笑，“公子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将军已经脱离危机了！”
陆悠怔愣当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她……她真的醒来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一股强烈的安心感瞬间席卷他全身，他紧绷许久的神经松懈下来，身子无力倒下。
木沐连忙上前搀扶他，“少爷！”
“公子你没事吧？”看见他这副模样，婶子微微忧心。
这公子对将军可真上心，可惜将军早在半年前便与忠林侯府的公子成亲了。
不仅如此，在发生意外之前将军可是很常来城里寄送家书回京，由此可见二人的感情极其深厚。
这位公子的一腔情谊注定要落空了。
陆悠不晓得婶子在想什么，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名为于泠的女子。
真是太好了，她终于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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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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