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周六的晨光带着点施舍般的温柔，江野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不是他平时用的那个吵闹的电子音，而是个很轻的钢琴曲，是他之前为了配合“妹妹”的作息特意换的。

　　指尖划过屏幕关掉闹钟时，他愣了愣，随即有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都这时候了，还留着这个干嘛。

　　他坐起身，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动静，沈漠川大概还没醒。

　　昨天晚上，他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沈漠川房间里的呜咽声渐渐消失，才蹑手蹑脚地回了房。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了一夜的天花板，脑子里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混乱得让人头疼。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去敲沈漠川的门，会忍不住问出那些压在心底的话，会彻底失控。

　　所以，天刚蒙蒙亮，他就给柘言发了消息，约他八点在网吧见面。

　　“这么早？野哥你转性了？”柘言秒回，后面跟了个震惊的表情包。

　　“少废话，来不来。”江野回得言简意赅。

　　“来！必须来！”

　　江野看着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他动作很轻，换衣服时特意避开了发出声响的动作，连拉链都是一点点往上拉的。走出房间时，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沈漠川的房门，门紧闭着，门缝里没有透出光，看来是真的还没醒。

　　江野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有点失落。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换了鞋，拿起外套，没有像往常那样留张纸条说自己去哪儿了，只是轻轻拉开门，又轻轻关上，像个悄无声息的小偷。

　　走到楼下，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江野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他裹紧了外套，快步往小区门口走。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团湿冷的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

　　也许这样挺好的。

　　不见面，不说话，慢慢疏远，像电影里那些注定走不到一起的角色，在某个路口分道扬镳，从此各自安好。

　　网吧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八点刚过，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通宵打游戏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泡面味和淡淡的汗味。柘言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瓶冰可乐，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到江野进来，他眼睛一亮，挥了挥手：“野哥，这儿！”

　　江野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开机，动作一气呵成，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咋了？”柘言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嗯。”江野登录游戏账号，语气平淡，“玩不玩？”

　　“玩！”柘言也没再多问，赶紧登录自己的账号，“还是玩那个新出的游戏？”

　　“都行。”江野没什么所谓。

　　以前打游戏，他总是兴致勃勃的，会研究攻略，会琢磨操作，会因为赢了一局而兴奋半天，输了就懊恼地捶桌子。可今天，他握着鼠标的手有点发僵，看着屏幕上跳跃的角色，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像在完成一项枯燥的任务。

　　“野哥，你打团啊！愣着干嘛！”柘言在旁边急得直拍他的胳膊，“对面都快推到高地了！”

　　江野回过神，操控着角色冲上去，却因为操作失误被对方秒杀。屏幕上跳出“死亡”的提示，鲜红的字体刺得他眼睛有点疼。

　　“操！”柘言骂了一句，“野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江野没说话，点了“复活”，继续往前冲，结果又一次被秒杀。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鼠标往桌上一扔：“不玩了。”

　　“啊？”柘言愣住了，“才玩了半小时啊。”

　　江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网吧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觉得有点闷，拉开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

　　“柘言，”江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认识的人多，帮我个忙。”

　　“啥忙？你说。”柘言一口答应，“只要不是借钱，啥都好说。”

　　江野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很认真：“帮我找个对象。”

　　“噗——”柘言刚喝进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他咳嗽了半天，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野，“你说啥？找对象？”

　　“嗯。”江野点点头，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野哥，你没发烧吧？”柘言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被江野一把拍开。

　　“我没发烧。”江野皱了皱眉，“就……找个女生，能谈得来的就行。”

　　“不是，”柘言一脸懵逼，“你前几天不还跟沈漠川……”他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闭上嘴，挠了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怎么突然想找对象了？”

　　江野拿起桌上的可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就……觉得该找了。”

　　“该找了？”柘言更懵了，“你以前不是说谈恋爱麻烦吗？说不如打游戏有意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江野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屏幕上静止的游戏画面，“人总是会变的。”

　　“变也不能变得这么快啊。”柘言嘟囔了一句，上下打量着他，“你老实说，是不是跟沈漠川有关？”

　　江野像被戳中了痛处，他猛地转过头，瞪着柘言：“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找个对象，不行吗？”他的反应有点过激，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周围几个打游戏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柘言被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行，行，你想找就找。可……你想找什么样的啊？”

　　江野的情绪稍微平复了点，他靠回椅背上，眼神放空地看着前方，嘴里胡乱地说着：“什么样都行，干净点的，别太吵，脾气好点……”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

　　干净点，别太吵，脾气好点……这些标准，不就是为了和沈漠川反着来吗？

　　沈漠川虽然爱干净，但总是毒舌，总是能轻易地惹他生气，总是用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他就是想找个和沈漠川完全不一样的人，想通过别人来转移注意力，想证明自己不是非沈漠川不可，想让自己彻底从这场荒唐的闹剧里走出来。

　　也许，只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就能忘记沈漠川，忘记那个“妹妹”，忘记那些被欺骗的日子，忘记自己那点可笑的喜欢。

　　“野哥，你这标准也太笼统了吧。”柘言皱着眉，“干净点？怎么算干净？脾气好？好到啥程度？”

　　江野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哪那么多讲究，看着顺眼就行。”

　　柘言狐疑地看着他，摸了摸下巴：“不对啊野哥，你这状态不对劲。你以前看隔壁班那个文艺委员，说人家长得跟林黛玉似的，弱不禁风的没意思。又说五班那个体育生太彪悍，跟你似的能打，处对象跟拜把子似的。现在你说‘看着顺眼就行’？”

　　江野的指尖顿住了。他确实说过这些话，那时候柘言还笑他挑三拣四，说他是活该单身。可现在被柘言翻出来，他却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秘密。

　　“此一时彼一时。”江野硬着头皮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我想通了，谈恋爱嘛，不就是那么回事。”

　　“哪回事啊？”柘言穷追不舍，“你倒是说说，你到底看上啥样的？我认识的女生不少，你说具体点，我也好帮你留意啊。”

　　江野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哪里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样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只是昨晚听着沈漠川房间里压抑的呜咽声，他觉得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地去敲门，会质问他，会心软，会重蹈覆辙。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摆脱这种情绪的出口。而找个对象，似乎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

　　“就……”江野皱着眉，努力在脑子里勾勒一个模糊的形象，“头发长点，性格温柔点，说话轻声细语的，别跟个机关枪似的……”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

　　头发长点？温柔点？轻声细语？

　　这他妈不是“妹妹”的标准吗？

　　而“妹妹”，是沈漠川。

　　江野猛地低下头，抓起桌上的可乐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呛得他咳嗽起来。

　　“哎你慢点喝啊。”柘言拍着他的背，一脸莫名其妙，“咋了这是？被自己说的标准吓到了？”

　　江野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摆摆手说没事，脸颊却因为刚才的认知而涨得通红。

　　他到底在干什么？

　　想用一个“妹妹”的替代品，来忘记沈漠川？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算了，不找了。”江野烦躁地摆摆手，“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开玩笑？”柘言更懵了，“野哥你耍我呢？我刚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们级部的女生了！”

　　“谁耍你了。”江野别过脸，看着窗外，“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你早说啊。”柘言嘟囔着，却也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鼠标，“那继续打游戏？”

　　“嗯。”江野点点头，却没再碰鼠标，只是看着柘言操控着角色在屏幕上厮杀，眼神有点放空。

　　网吧里很吵，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游戏音效声、还有男生们的叫好声和骂声混杂在一起，可江野却觉得心里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

　　他到底在气什么？

　　气沈漠川骗了他？

　　还是气自己明明被耍了，却还是放不下？

　　江野用力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野哥，你看这个操作帅不帅！”柘言兴奋地拍着他的胳膊，屏幕上他操控的角色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五杀，“牛逼不！”

　　“嗯，牛逼。”江野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神却依旧放空。

　　柘言看出他心不在焉，也没了继续玩的兴致，关掉游戏，靠在椅背上：“野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跟沈漠川吵架了？”

　　江野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算是默认。

　　“吵架就吵架呗，多大点事。”柘言大大咧咧地说，“你们俩从高一吵到高二，哪次不是过两天就好了。你把他物理笔记藏起来，他把你游戏机上交给班主任，现在不还是一起讨论题目吗？”

　　江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这次不一样。

　　这次不是藏笔记和游戏机那么简单。

　　这次是欺骗，是背叛，是他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一个虚拟的身份掏心掏肺了半年。

　　“不一样。”江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有啥不一样的。”柘言不以为然，“你们俩啊，就是典型的欢喜冤家。谁离了谁都不行。你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因为他是谁？”

　　“谁魂不守舍了。”江野嘴硬道，“我好得很。”

　　“好得很？”柘言挑眉，“好得很会大清早拉我来网吧，好得很会打游戏频频送人头，好得很会突然说要找对象？”

　　江野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烦躁地别过脸。

　　“野哥，我知道你性子倔。”柘言的语气难得正经了点，“但有时候吧，别太犟。沈漠川那人吧，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思细得很。上次你打球崴了脚，是谁扶着你去的医务室？是谁在你请假的时候帮你抄的笔记？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不一样。”江野的声音有点沙哑，“你不了解他。”

　　他当然记得。

　　可正是因为记得，才觉得现在的局面更加讽刺。

　　“是，我不了解他。”柘言耸耸肩，“但我了解你。你要是真不在乎他，就不会这副样子了。”

　　江野没说话，拿起桌上的可乐，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烦躁和迷茫。

　　“行了，不说了。”柘言站起身，“我妈让我中午回家吃饭，先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待会儿？”

　　“嗯。”江野点点头。

　　柘言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野哥，别钻牛角尖。有些事，摊开来说清楚，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糟。”

　　江野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让他走。

　　柘言走后，网吧里似乎安静了不少。江野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静止的游戏画面，心里空落落的。

　　摊开来说清楚？

　　他也想。

　　可他怕。

　　怕听到那个最伤人的答案，怕彻底失去沈漠川，怕自己那点可怜的喜欢，被彻底碾碎成笑话。

　　他不知道自己在网吧里坐了多久，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出网吧。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江野眯了眯眼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路边的商店播放着流行歌曲，情侣们手牵着手说说笑笑，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只有他，像个局外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路过一家奶茶店，是沈漠川喜欢的那家，招牌上写着“三分糖，少冰”。江野的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店员笑着问。

　　“一杯珍珠奶茶，三分糖，少冰。”江野脱口而出。

　　说完他才愣住。他明明不喜欢喝这种甜腻的东西，他喜欢喝冰可乐，喜欢那种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的刺激感。

　　可他却记得沈漠川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记得他胃不好，不能吃辣，不能喝冰的，记得他喜欢吃番茄鸡蛋汤，记得他做题时喜欢皱着眉，记得他被挠痒痒时会笑得眼泪直流。

　　这些习惯，已经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挥之不去了。

　　江野拿着奶茶走出店，没有喝，只是捏在手里。冰凉的杯壁透过掌心传来，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却非要装作不在乎。明明想知道真相，却又不敢去问。明明舍不得他走，却说出让他搬走的话。

　　他就是个胆小鬼。

　　江野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不管怎么样，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总得面对。

　　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客厅里空荡荡的，沈漠川的书包还放在沙发上，看来是没出去。

　　江野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换了鞋，轻手轻脚地往里走，想看看沈漠川在不在房间。

　　刚走到客厅中央，沈漠川的房门忽然开了。

　　沈漠川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那件浅蓝色的长袖T恤，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看到江野，他愣了愣，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

　　“回来了。”沈漠川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嗯。”江野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奶茶藏到身后，“你……没出去？”

　　“嗯。”沈漠川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后，“手里拿的什么？”

　　江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点慌乱：“没什么，买的水。”

　　沈漠川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书包：“我……我找到房子了，今天就搬走。”

　　江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说过让他搬走的话，可当沈漠川真的要走时，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哦。”江野的声音有点干涩，“找到就好。”

　　沈漠川低着头，手指紧紧抓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着江野，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

　　“江野，”沈漠川的声音很轻，“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江野看着沈漠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点受伤，带着点迷茫，还有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想说“不这样还能怎样”，想说“你骗了我半年，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吗”，想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然呢？”

　　沈漠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往门口走：“没什么。我走了。”

　　江野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瘦的肩膀，看着他紧紧抓着书包带的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冲上去抓住他，想让他留下，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可他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漠川走到门口，换了鞋，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江野的心上。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手里那杯渐渐变暖的奶茶。江野走到沙发边坐下，把奶茶放在茶几上，包装上的“三分糖，少冰”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拿起奶茶喝了一口，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沈漠川走了。

　　真的走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个被掏空的房子，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他瑟瑟发抖。他拿起手机，想给柘言发消息，想找个人说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指划过屏幕，停在那个熟悉的粉色头像上。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了聊天框。

　　最新的消息还是他发的那句“最近考试忙，等考完试带你打游戏，补偿你”。

　　下面没有任何回复。

　　江野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下了一行字：【你为什么要骗我？】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他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客厅里很安静，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客厅里变得一片漆黑，才缓缓站起身，走到沈漠川的房间门口。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书桌上的习题册不见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的衣服也没了，只剩下墙壁上淡淡的印记，证明这里曾经住过人。

　　江野走到书桌前，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铅笔的痕迹。他伸出手，轻轻拂过桌面，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就在这时，他看到书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笔记本。

　　江野愣了愣，走过去拿了起来。笔记本看起来很旧，封面有点磨损，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笑脸。他翻开笔记本，里面是沈漠川熟悉的字迹，清秀而工整。

　　前面几页是物理笔记，条理清晰，公式推导得一丝不苟。

　　江野往后翻，忽然愣住了。

　　后面的内容，不再是笔记，而是一些零散的日记，一些字迹很旧，看起来有段时间了，有些字迹则看起来是最近写的。

　　【今天又和江野吵架了，他说我是书呆子，气死人了。可是看到他打球时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帅。】

　　【江野今天崴脚了，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有点心疼。】

　　【今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女生头像，很可爱，就注册了一个新号加了江野。他居然真的信了，还叫我妹妹，有点傻。】

　　【“妹妹”这个身份好像很有用，江野对我很温柔，会听我说话，会安慰我】

　　【他今天又跟柘言去打球了，满头大汗地回来，把校服外套扔在课桌上。我偷偷闻了闻，有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像夏天的味道。】

　　【“妹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说不知道。其实我想问，那我呢？可我不敢。用这个身份说出来的话，好像都不算数。】

　　【和江野成为一家人了，但他知道我不是妹妹后，好像很生气，为什么？我就那么不被他喜欢吗？】

　　【江野抽烟被我抓住了，我只是不想他伤害自己的身体，可为什么他就那么凶我？】

　　【胃又疼了，蜷在沙发上的时候，他过来给我盖了毯子。动作笨手笨脚的，却很轻。他好像不知道，他皱着眉问“没事吧”的时候，我心跳得有多快。】

　　【江野今天做了红烧肉，说特意给我补补。他不知道，我根本不爱吃太油的，可他做的，我全都吃完了。他做饭的时候会哼跑调的歌，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看到他对着手机笑，应该是在跟“妹妹”聊天。我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开心他愿意对“我”敞开心扉，难过他不知道那就是我。】

　　【今天在篮球场，他故意让我投篮。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笑得好亮。那时候突然觉得，就算一直这样也没关系，能看着他笑，好像就够了。】

　　【他说让我搬走。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胃突然疼得厉害，比任何一次都疼。原来有些话，比胃疼更让人难受。】

　　【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这个笔记本，突然不想带走了。如果他能看到，会不会……算了，还是算了。】

　　最后一页的字迹有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墨水晕开了一小片，把最后几个字糊成了模糊的影子。

　　江野捏着笔记本的手指在发抖，指腹蹭过那些被晕开的字迹，仿佛能摸到沈漠川写下时的慌乱。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进一点微光，刚好落在日记本的纸页上，把那些清秀的字迹照得明明灭灭。

　　他一直以为沈漠川的欺骗是带着恶意的，是觉得耍他很有趣。可这些日记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沈漠川藏在冰山下的火山——那些小心翼翼的喜欢，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在意，那些用笨拙方式靠近的试探，全都摊开在他面前，烫得他眼眶发疼。

　　“傻子……”江野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日记本的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你这个傻子……”

　　他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为什么宁愿躲在虚拟的身份里，也不肯告诉我？

　　无数个“为什么”在喉咙里翻腾，最终却只化成一声压抑的呜咽。

　　江野猛地合起笔记本，转身冲出房间。客厅里的奶茶还放在茶几上，他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跑，穿鞋的时候手忙脚乱，鞋带缠成了死结也顾不上解，就那么拖着鞋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一层层亮起来，又在他身后一层层暗下去，他不知道沈漠川以前住在哪，只记得沈漠川提过一次，租的房子在学校附近的老小区。

　　江野凭着模糊的记忆往那边跑，晚风灌进喉咙，却吹不散他心里的焦灼。他跑得很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挣脱束缚——他怕晚了，怕沈漠川真的走了，怕这次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小区的路灯很暗，墙皮剥落的楼道里堆着杂物，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和淡淡的煤气味。江野挨栋楼找，眼睛扫过每一个亮着灯的窗户，喉咙因为跑得太急而发疼。

　　“沈漠川！”他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惊得野猫“喵”地一声窜上墙头，“沈漠川！你在不在？”

　　没人回应。

　　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哐当”声，江野的脚步慢下来，有点脱力地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通红的眼眶。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三楼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江野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那扇窗户的窗帘没拉严，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虽然看不清脸，可那身形，那下意识抬手捋头发的动作，他认得。

　　是沈漠川。

　　“沈漠川！”江野用尽全身力气喊，声音带着哭腔，“沈漠川！你给我出来！”

　　窗户里的人影顿住了。几秒钟后，窗帘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里满是惊讶，还有点慌乱。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

　　江野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就忘了想说什么。那些质问，那些委屈，那些翻涌的情绪，全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一种强烈的冲动——想靠近他，想抓住他，想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转身就往楼道里冲，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上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三楼的门虚掩着，江野推开门的时候，沈漠川正站在玄关，手里还捏着一个刚掉在地上的玻璃杯，碎片散落在脚边。

　　看到江野闯进来，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了滑：“你……你怎么来了？”

　　江野没说话，只是喘着气看着他。沈漠川穿着一件灰色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还有红血丝，看起来比在家里时更憔悴，却也更真实。

　　“你……”沈漠川想说什么，却被江野突然的动作打断了。

　　江野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沈漠川的手腕很细，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摸到皮肤下轻微的颤抖。他的手很凉，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江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还在往下掉，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为什么要用‘妹妹’的身份？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沈漠川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慌乱地想抽回手：“我……我不是……”

　　“你就是！”江野攥得更紧了，眼眶通红地瞪着他，“日记本我看到了！你写的那些，我都看到了！”

　　沈漠川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肩膀在轻轻发抖。

　　“你这个傻子……”江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疼更甚，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哽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又有多……”

　　他想说“又有多心疼”，可话到嘴边，却被沈漠川突然的拥抱打断了。

　　沈漠川猛地扑进他怀里，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动作又急又猛，带着点不顾一切的莽撞。

　　“对不起……”沈漠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还在微微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怕你觉得我奇怪……”

　　“我怕你知道了会更讨厌我……”

　　“我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温热的眼泪透过江野的衬衫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发颤。

　　江野僵了一下，随即抬手，轻轻放在沈漠川的背上，笨拙地拍了拍。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头发，能摸到他发梢的温度。

　　“傻子。”江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没讨厌你。”

　　沈漠川的动作顿住了，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镜片后的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真的？”

　　“真的。”江野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他的眼泪，“以前可能有点……但现在没有了。”

　　沈漠川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很快暗下去，低下头小声说：“可我骗了你那么久……”

　　“是骗了我。”江野承认，语气却很平静，“很气人，真的。”他顿了顿，看着沈漠川瞬间又黯淡下去的脸，忍不住笑了笑，“但看在你这么傻的份上，原谅你了。”

　　沈漠川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最后残留的别扭也烟消云散了。他伸手，轻轻摘掉沈漠川的眼镜，露出那双被镜片藏了很久的眼睛。

　　睫毛很长，瞳孔的颜色很浅，因为刚哭过，还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以后不许再骗我了。”江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声音很轻，“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

　　沈漠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点了点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嗯。”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江野低头看着沈漠川的笑眼，忽然想起那个在沙滩上的梦。梦里沈漠川说“我也是”，声音软得像棉花。

　　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那些笨拙的试探里，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里，藏在那个用“妹妹”身份说过的无数句“哥哥”里。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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