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断

作者:Libr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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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饺子吃不吃?


      青石巷27号的房子,在岁末的寒潮里沉默着,比医院更冷。
      推开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纪书漾抢先一步进去,摸索着开了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狭小的客厅,更显出空旷和破败。
      “哥,你先坐。”纪书漾把纪时泽扶到沙发上,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不由分说又裹在纪时泽身上,“我去开空调。”
      他动作麻利,跑去厨房开阀门,又检查炉灶。
      纪时泽靠在冰冷的沙发背上,看着弟弟在狭窄的空间里忙碌穿梭的单薄背影,看着他只穿着单薄毛衣在寒气里呵出的白雾,胃里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酸涩再次翻涌上来。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喉间的滞涩。
      “书漾,”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那家教……”
      “辞了!”纪书漾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火钳,语气斩钉截铁,“真辞了!钱是奖学金预支的,手续都办完了,老王那儿有底儿。”
      他像是怕纪时泽不信,又补充道,“王阿姨还多给了一百块,说是耽误我时间的补偿。哥,你就别操心了。”
      纪时泽看着他急切辩解的样子,额角那块淤青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
      他最终只是疲惫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追问什么呢?
      逼他说出把用了纪云买给他的手机贱卖给了二手贩子?
      还是逼他承认低声下气找林筝借的两百块?
      或者看他掏出那个干瘪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零钱再数一遍?
      暖气片开始发出细微的流水声,屋子里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热乎气。
      纪书漾端来一杯温水,看着纪时泽把医生开的奥美拉唑和胃黏膜保护剂吞下去。
      “哥,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纪书漾问,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冰箱。
      “熬点小米粥就行。”纪时泽没什么胃口,只想躺下,“别折腾了。”
      “那怎么行?医生说了要营养,光喝粥哪够?”纪书漾皱眉,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摊在餐桌上,“你先歇着,我写会儿作业,晚点去趟菜市场,买点棒骨炖汤。”
      纪时泽看着那堆厚厚的复习资料,又看看纪书漾眼底挥之不去的乌青。“竞赛班的名额……”
      “丢了就丢了。”纪书漾打断他,声音很平静,手下翻书的动作却没停,“老王说了,下次模拟考挤进前五,还有机会。我能行。”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坚定,像淬了火一样,“哥,你信我。”
      那句“信我”,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纪时泽心上。
      他想起医院里纪书漾崩溃的哭喊,也想起他此刻强撑的镇定。
      信什么?
      信他能兼顾学业和照顾自己?
      还是信他能独自扛起这沉得压弯脊梁的生活?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撑着沙发扶手,慢慢起身走向自己冰冷的卧室:“……别熬太晚。”
      日子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压抑的平静中滑过。
      纪书漾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在学校、菜市场、厨房和纪时泽的病床前精准地切换。
      他不再提家教的事,只是学习的时间明显拉得更长,深夜客厅那盏昏暗的台灯常常亮到凌晨。
      他额角的淤青在缓慢消退,脸色却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如同烙印。
      纪时泽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胃痛发作的频率降低,但人依旧消瘦得厉害,像一株被寒风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他大部分时间沉默,要么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要么翻看那些厚重的医学大部头。
      两人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残留的气味和一种欲言又止的沉重。
      纪书漾偶尔会向他请教复杂的物理题。灯光下,少年蹙着眉,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遇到卡壳的地方,会下意识地用笔尾戳着额角——靠近那块淤青的位置。
      每当这时,纪时泽握着书的手指就会收紧。
      他会尽量用最简洁的逻辑点破关键,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纪书漾往往一点就透,眼睛瞬间亮起来,那亮光短暂地驱散了疲惫,像寒夜里划过的流星。
      只有在这种时候,纪时泽荒芜的心底才会掠过一丝微弱的、近乎慰藉的暖流。
      那天下午,纪书漾提前回来了,脸上带着罕见的、掩饰不住的焦虑,书包带子几乎被他揪断。
      “怎么了?”纪时泽放下书,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线。
      纪书漾把书包重重地扔在椅子上,泄气似的:“老王……模拟考名额定了。没我。”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挫败。
      意料之中。
      纪时泽沉默地看着他。少年倔强地梗着脖子,眼圈却不受控制地泛红,像一头受伤后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小兽。
      “老王说……下次,下次月考,”纪书漾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在对纪时泽保证,“只要我进前五,他豁出去老脸也给我再争一个名额回来!”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纪时泽,“哥,我能行!我这次就是……就是状态没调整好。”
      “状态?”纪时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书漾,你每天睡几个小时?”
      纪书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避开纪时泽的视线,转身走向厨房,动作带着一丝狼狈的慌乱:“……我去看看汤。”
      纪时泽看着他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背影,胃部一阵熟悉的抽紧。他想起陈飞宇的话:“分担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他们俩,一个拖着病体,一个拼着命,到底是谁在拖着谁往下沉?

      腊月,岁城的年味终于浓烈起来。
      青石巷狭窄的巷道里,开始零星响起顽童摔炮的噼啪声,空气里飘荡着炸肉丸和熬猪油的香气。
      这种热闹与他们这间清冷的屋子格格不入。
      纪书漾裹着那件衣服,从寒气凛冽的菜市场挤回来,脸颊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
      他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一小块猪后腿肉,青菜,还有一些蔬菜之类的。
      他小心地把东西放进厨房,搓着冻僵的手走进客厅。
      纪时泽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邻居家阳台上挂起的腊肉。
      他穿着纪书漾的衣服,身形显得更加瘦削空荡。
      “哥,今天感觉怎么样?”纪书漾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纪时泽接过杯子,指尖感受到一点暖意。“还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纪书漾冻裂的指腹上,“买什么了?”
      “买了点肉,晚上包饺子!”纪书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咱们也过个年。”他拉开书包,拿出厚厚一叠卷子,“哥,你先歇着,我趁这会儿把卷子订正完。”
      他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摊开试卷,笔尖立刻在纸上划动起来,神情专注得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纪时泽看着他伏案的背影,单薄的肩胛骨在毛衣下微微凸起。
      客厅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
      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开来。
      纪时泽慢慢走到餐桌对面坐下,拿起纪书漾放在旁边的另一份物理卷子。
      鲜红的分数有些刺眼,但更刺目的是上面密密麻麻的订正笔记,红蓝黑三色交织,几乎覆盖了原本的题目。
      他翻看着,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下面,纪书漾用红笔重重地写着解题思路,旁边是蓝笔的公式推导,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受力分析是关键!哥说过的鸭!”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行小字,纪时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傻子,这么大人了,还撒什么娇。
      而且写卷子上不会被老师骂吗?
      他一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鸭?
      算了,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想起纪书漾刚搬来时,那个闷热的夏夜,自己点破他卡住的难题。
      那时他只觉得麻烦,只想尽快摆脱这个闯入他生活的“弟弟”。
      如今……这声“哥说过”,却成了少年在冰冷荆棘路上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
      纪书漾正蹙着眉,咬着笔尾,全神贯注地对付一道电磁场大题。
      灯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落在他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唇上。
      额角那块淤青,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更深的紫褐色。
      纪时泽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冲破了沉重的壁垒,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疲惫,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低沉却清晰:
      “书漾……歇会儿吧。”
      纪书漾的笔尖猛地顿住。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熬夜的血丝,一时没反应过来。
      纪时泽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很轻:“不差这一时半刻。”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叠厚厚的卷子,又落回纪书漾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纪书漾心头一悸,混杂着深重的疲惫、挣扎,还有一丝纪书漾不敢深究的、近乎心疼的东西:“……陪哥坐会儿。”
      纪书漾怔住了。
      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摊开的卷子上,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他看着纪时泽,看着哥哥脸上从未有过的、近乎示弱的疲惫,看着那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沉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叫做“需要”。
      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瞬间模糊了镜片。
      纪书漾猛地低下头,手指用力抠着试卷的边缘,指节发白,才勉强将那汹涌的泪意死死压了回去。
      他胡乱地摘下眼镜,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一个用力过猛、显得有些傻气的笑容。
      “嗯!”他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响亮,像要把这屋子里的阴霾都驱散,“哥,我陪你!咱们……包饺子!”
      他脸上用力过猛的笑容还没褪去,眼圈却依旧泛着红,鼻尖也红红的,像个委屈又强撑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许可。
      纪时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酸涩淹没。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餐桌上那堆摊开的、密密麻麻的卷子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低“嗯”了一声。
      “我去洗手!哥你坐着!”纪书漾像得了指令,立刻行动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冲进厨房,水龙头哗哗作响。
      纪时泽没坐。他慢慢踱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弟弟在水池前用力搓洗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开裂的手。
      厨房的灯光比客厅亮些,清晰地照出纪书漾额角那块已经转为深褐色的淤痕。
      纪书漾洗得很认真,仿佛那不是手,而是什么珍贵的仪器。
      好吧,好吧,手确实挺金贵的,毕竟断了就没法写作业了。
      虽然某人也不是特别想写。
      但是为了他最爱的哥哥,当然要忍痛割爱鸭。
      “水凉,加点热的。”纪时泽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
      纪书漾动作一顿,随即咧嘴笑了:“没事儿,哥,我皮实。”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听话地拧开了热水龙头。
      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干脆把眼镜摘下来放在窗台上,露出一双因疲惫而略显凹陷,却在此刻亮得惊人的眼睛。
      纪书漾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脸上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好了!哥,你歇着,我来和面剁馅儿!”他拉开碗柜,踮着脚去够最上层装面粉的袋子。
      “小心点。”纪时泽下意识上前半步,虚抬了下手,又克制地放下。
      “够得着!”纪书漾轻松地把袋子拎下来,放在案板上。他打开袋子,舀出面粉倒进一个掉了瓷的大搪瓷盆里。
      白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扬起细小的尘埃。“哥,你记得不?以前过年,妈……还在的时候,她调的饺子馅儿可香了。”
      纪书漾一边加水,一边笨拙地用筷子搅着面絮,声音闷在面盆里。
      纪时泽靠在门框上,看着弟弟生疏的动作。
      “嗯。”他应了一声,眼前似乎晃过纪云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油烟味和温暖的笑容。
      那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我记得有次我非要帮忙包,结果包出来的饺子像小耗子,全煮破了。”纪书漾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弯着,“纪叔叔还笑话我,说我的饺子只能喂鱼。结果你一声不吭,把我包破的那些都捞自己碗里吃了。”
      纪时泽的目光落在纪书漾沾了面粉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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