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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饼
暮色将至,忙碌了整整一天的梅苼,终于将几件在账上丢失的药材从犄角旮旯里找了出来。
回到铺子里,独属于她木桌上的账簿竟不多,她眉眼微动。
店铺伙计卸着最后一趟货,大声道:“二东家,小冯哥回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他把今天的帐做了,说以后关于帐的事你都不用管了。”
梅苼浅浅地“嗯”了一声,自然应道:“明日我就将账簿寻人递给他。”
伙计拍拍灰,喃喃道:“明日?东家不是向来雷厉风行吗?”
暗光下,背影倔强,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
中途和几个伙计如常打招呼,直到看见小琴神色焦急地左右徘徊,梅苼才撤去强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一面。
“小琴,乐乐睡下了吗?”
小琴欲言又止,最终视线落在梅苼疲惫的脸上,低叹一声:“东家放心,乐乐上学堂,和其他小孩子玩得尽兴,睡得也快。”
“倒是东家,你......”
早上刚来铺子,就见梅苼一句话未说,只沉着张脸,小琴瞧着,不免担忧。
东家一夜未归,她早早就去问了高掌柜,可高掌柜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的喝酒忏悔,不时地冒出几句:“都怪我。”,“要是不去......”。
问梅苼的行踪,他也只是摇头,可问起安全,他倒是说安全的。
这般,小琴只能焦心似的等待。
好不容易见人回来了,可东家衣衫不仅换了一件,神态也颓废得很,店铺里男人们心大,不注重换衣衫的事情,可小琴心细,一眼就瞧出来了。
“就是累了些,没事。”
小琴心道,莽着劲干了一天的活,哪儿有不累的。
“东家,热水备好了,快些去洗吧。”
小琴拾起木桶,又去接上一桶,她是东家在战乱中救下的,她力弱,只能帮东家干些杂活。
像那些东家不愿说出来的事情,她也装着忘记早上那事。
小厨房在隔壁院子,她架起铁锅,填了最后一把柴火。
厨娘凑近脑袋,奇道:“你家东家昨夜去了哪儿喔?看着那面色,好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啧啧。”
“你休要胡说,刘婆子,你是忘记东家好心借钱给你,给你那怀孕的儿媳妇凑药钱了吧,要不然,哪儿来的你那小孙子,再说,东家从前进货,夜色忙,也有在外面客栈打尖住店的。”
话音刚落,刘厨娘讪讪一笑,缩了回去,继续干着活计。
“小琴姑娘说的是......”
小琴知道刘厨娘只是嘴上不把门,心肠却不坏,早上还和她商量,想送些红鸡蛋给东家呢。
炉子冒着热气,雾气缭绕。
见热水好了,她忙着打水送去东家那儿,便也没继续和刘厨娘纠缠。
一盏茶的功夫,梅苼已坐在温热的木桶里,闭眼休养生息。热水漫过身躯,她顿感身上的疲惫渐渐褪去。
劳累一天的身体疲惫好消散,可心上的疲惫又如何治呢?
她不是不知道小琴想问什么,这件事情,她不想再提。
梅苼埋头进水,悲怆道:难道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吗?
他人眼中的试探、打量和蔑视,在她眼中不足为重,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回家的路。
心渐渐坠落,直至深渊。
水侵入鼻腔,顺着咽喉而过,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将梅苼团团绑在一块茧里,难以呼吸。
她猛地抬头,大口喘息。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她要失魂落魄,莫非还想要求死不成?
呵。
梅苼抬起双臂,撑着身躯,背面露在空气中,一片雪白,好似她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梅苼敛眸,拢起心中诸多思绪,一条条地捋清。
......
“姨姨,我要上学堂去啦。”
做了一晚上繁杂的梦,梅苼早早就醒来了,她收起暗淡下来的梅花玉佩,藏回原处。
“乐乐,我陪着你去吧。”
她既然是收养她的一份子,也应承担起这份责任。
“姨姨不忙了吗?”
梅苼笑笑,才发现脸僵得很,应是笑得很难看,连小丫头都发现不对劲了:“姨姨,你咋么啦,是不是没吃上昨夜我带回来的饼饼呀。”
“是隔壁的二牛他们,全都给我吃光了,啊,可恶,姨姨,我放学给你带好不好......”
乐乐肉眼可见的叽叽喳喳,比上从前,活泼几分。
梅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连带着眼中的沉意都消散了些。
“二牛是新认识的朋友吗。”
“对呀,我们坐在一块,好吃的和书都一块吃。”
“书还能吃吗?”
“嘿嘿,夫子教我们识字时,我看见二牛啃了几口,能吃!”
“......”
学堂和梅苼的铺子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
她独自一人回来时,碰上了来干活的小冯哥。
“东家,那天多谢你们了,陪我去了趟祈福寺。”
“不必客气,你阿娘......”
小冯哥惆怅道:“去世了,她一直都想看着我成家立业,临了前也算满足心愿,不留遗憾了。”
前段时间,三人一块去了祈福寺,扮做一家人,哄着老太太开心。
战乱时,乐乐还小,老是生病,麻烦了很多次小冯哥,她心里过意不去,也想着还份人情。
乐乐虽是她和高叔以及高婶子收养的,但也算是吃着大家伙饭菜长大的小丫头。
这么做,梅苼也是想着哪一天回去了,她能在这儿有街坊邻居照料着。
“节哀。”
小冯哥揉揉脸,道:“你先去歇息会吧,看你神色不太好。”
“麻烦你了。”
见梅苼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小冯哥怔住,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回到屋,梅苼忽觉脑中有一根筋在使劲搅合,生疼生疼的,她在小琴的催促下,暂时搁下了账本,安稳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迟,连乐乐下学堂都没接上。
小琴守在学堂门口的摊子旁,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人,心下一急,便抓着人就问:“春荣,可看见我家乐乐了?”
这条热闹的小街,都是看着乐乐长大的,一经提醒,她拍头道:“看我忙晕了,乐乐还留了话儿,说去东边烧饼铺子买些饼,这孩子我们面熟,莫着急噢。”
东边烧饼铺子,离这儿不远,小琴提起裙子,匆匆而去。
另一边,小丫头跑得像一阵烟,嚎叫道:“烧饼的婶婶,等等乐乐。”
“哎呦”
乐乐昂起头,望着眼前这座硬墙,捂了捂额头:“好痛。”
“小丫头,你怎么样?”
一双有力温厚的大手拉她起来,还顺带着拍了拍她的衣衫,动作生疏却小心。
“没事啦,对不住这位叔叔,我要去买饼啦。”
她指向檐角的小摊子,还未动腿,下一秒,她就瞪圆了眼:“陌生叔叔,你干嘛?”
裴玦抱起小丫头,这面容仔细一看,和梅苼确实无相似之处。
昨日,他定是昏了头,才做出那桩混账事。
可若让身居高位的裴玦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况且,三年前,若不是她主动逃了,早已和他完夫妻之礼,现在不过是将之前的事情延后补上了。
是她欠他,不是他欠她,裴玦安慰自己。
“全都包起来。”
大块银子落在摊子上,夫妻两人连忙道谢。
两人支着摊子,这么多年还是很少看到这种出手富裕的爷,刨去买饼的钱,剩下打赏的银子怕是够他们夫妻两人几月的嚼用了。
裴玦望向怀中不安分的小丫头,他抿唇道:“我不是拐卖小孩子的。”
乐乐站稳,疑惑地看向这个陌生叔叔,听完更是挺起小胸脯道:“叔叔,没事,这条街上,谁都认识我呢。”
裴玦轻笑了一声。
等待烧饼的时间,乐乐一直看着一个方向,裴玦心下一紧,那是梅苼铺子的方向。
他不经意问:“你阿娘......不对,是?”
“叔叔你说的是姨姨吗?”得知裴玦认识梅苼,小丫头起了精神劲,话痨起来:“姨姨对我最好啦,只是姨姨今天心情不太好,应该是生了病,我生了病就是这样,难受。”
她小大人般得叹了口气。
裴玦喉咙干涩,道:“她生病了?可请了医师?”
乐乐捧着脸,上下打量了一下裴玦,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姨姨,难不成,你和其他叔叔一样,也喜欢我姨姨吗?”
裴玦今日穿着较之朴素,一袭月白绢衫,外罩松花色宽袍,头上仅以一竹簪固定。
“其他叔叔?”
哪怕从探查消息的侍卫口中知晓上次的事情完全是一场误会,裴玦依然想从她亲近的人口中知道那场事情的起因。
“小丫头,这个给你。”
裴玦从腰间拽下来一块水分很足的小葫芦玉坠,送到小丫头手中。
“不要不要。”
“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乐乐这才亮着眼睛,道:“谢谢叔叔。”
这时,小琴钻入摊子前,揽着小丫头到身后,紧张道:“贵人,小孩子不懂事,可有什么得罪的?”
乐乐察觉不了,但小琴一接近,就被对方身上凌然的气势所惊住。
“无碍。”
没得到确切消息的裴玦也不留恋,抬脚就走。
“乐乐,下次不能提前离开学堂了,好吗。”
“噢。”
“这是什么?”
乐乐抱着饼,将玉坠塞给小琴,开心道:“今日我学着吴先生赚了钱哎,姨姨知道了,肯定会夸我的。”
吴先生,学问很好,靠他人来问询消息来获得铜钱碎银。
小琴紧紧握着玉坠,本想还给那贵人,可贵人人高腿长,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拿着这玉坠回来,她心中隐隐不安。
“姨姨,姨姨!”
“嘘。”
小琴本想让东家好好地睡上一觉,可等到夜中,她才惊觉不对,撩开帘子,床上的人始终没有起身。
她急得额间冒汗:“不会是病了吧。”
“东家,东家......”
若有若无的呼唤声传入梅苼耳中,搅得她不得安宁。
意识就像溺水一般,既飘不上去大口呼吸,也不能安心沉下来睡过去。
来来回回的挣扎,她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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