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也许并不存在

　　随着一个向上牵引的动作，紧贴的织物从他腰腹缓缓剥离，露出紧实的腹部线条。当衣摆掠过胸膛时，他略微侧身，小心地避免布料刮蹭到伤处，顺势利落地将毛衣从头颈处褪下，随意地搭在木架上。

　　他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他转身走向铜盆，肩宽腰窄的轮廓在昏光中显得格外分明——并非那种贲张的壮硕，而是蕴含着力量与韧性的匀称美感。胸膛和背脊上几处青紫色的淤痕和一道边缘红肿、渗着血丝的擦伤格外刺眼，如同雕塑上的裂痕。

　　他浸湿布巾，就着水面晃动的倒影，开始小心清理伤口边缘。当温热触感落至伤处最深时，他脊背猛地绷紧，肌肉绷出有力的沟壑。片刻之后，那紧绷的弧度才随着一声轻喘缓缓松弛下来。

　　直到他做完这一切，梅雨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还像灵魂出窍了一样盯着他。

　　“Seriously, how the hell did you end up here?”李夏尔被盯得发麻，尴尬得选择说点话缓解气氛，“We’re on the same team now, right?”

　　梅雨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Wish I knew. I went through a massive earthquake in Chengdu—I was sure no one could escape. Next thing I know, I wake up here.”

　　他沉默了几秒才接话：“An earthquake, huh? That’s a tough one…Never heard of a case like that. Guess the heavens really wanted to drop you right into…”

　　话未说完，轻叩声自门外响起，雍也纯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娘子，衣裳取来了。时辰将近，该回宅了。”

　　“马上！”梅雨扬声应道，转向李夏尔时耸了耸肩，“Unfortunately, I’ve gotta run. But I do have one request—just this one.”

　　“Go ahead.”

　　梅雨清了清嗓子，神色认真起来：“The prince—my husband—has been ailing for years. Something chronic, but no one seems to know what. I was hoping you could help. But protocol says you can’t see him in person. Tell me what you’ll need—I’ll make sure you have it.”

　　“No problem. Let’s start simple—write down every symptom you’ve noticed. Once we’ve got a sense of what we’re dealing with, we’ll plan the next step.”李夏尔将布巾搭回盆沿，“By the way, I’m guessing you can’t drop by every day, can you? So—how do we keep in touch? And when exactly do you plan to vanish again?”

　　“You’re sharp.”梅雨转头向门口的人影唤道，“纯纯你进来吧。”

　　门应声被推开，雍也纯迈步进来，却忍不住偷偷瞧李夏尔那双眼睛，完全没留意门槛，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跌去。

　　梅雨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忍不住轻笑：“她是雍也纯。 Only hand your letters to her. That way nothing can go wrong. She’ll stop by every evening-pick up your letters, drop off mine. Try not to miss her window. The exact date’s still up in the air—are you in a hurry?”

　　“Not really. I’ll check later and write to you—let you know my deadline. You know, I’ve got work to do.”李夏尔向雍也纯点头示意，“李夏尔，多多关照。”

　　梅雨接过雍也纯手上的衣服递给李夏尔，临走还又补了一句：“You’ve kept yourself in great shape. Maybe you can give me some tips sometime.”

　　檀香在功德堂内盘旋上升，模糊了中央那尊慈悲垂目的佛像金身。阳光透过高窗，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

　　裴衔星跪在蒲团上努力做出庄重的模样，但孩童终究难以长时间专注。她忍不住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先瞟向身旁正闭目诵经的父亲，见他毫无察觉，便又飞快地转向角落——那里悬挂着一幅绢本工笔的《莲花观音图》，画中观音宝相慈悲，手持净瓶，足踏莲台，在袅袅檀香中更显静谧庄严。

　　恰在此时，那幅画微微一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画卷边缘探出，轻轻将绢画撩开一道缝隙。一个身着深青色常服的男子从洞口侧身而出，落地无声。他立即回身，将暗门严丝合缝地推回原位，随后仔细地将《莲花观音图》的卷轴抚平、理正，让它如初般静静垂落，仿佛从未被惊扰。

　　裴衔星看清来人后，跪姿再维持不住，小小的脸上顷刻绽开大大的惊喜，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叫了出来：“三郎！”

　　正捻着佛珠诵经的裴风闻声微微一滞，并未立刻睁眼，只是轻声纠正：“衔星，要叫阿叔。”

　　“无妨，”被唤作“三郎”的男子笑了笑，顺势蹲下身来，与女孩视线平齐。他刻意收敛了身为储君时常有的郁悒之色，眉眼显得柔和许多。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用干净细麻布包裹的小包，在女孩眼前晃了晃：“猜猜三郎今天给你带了什么点心？”

　　裴衔星鼻子用力吸了吸，认真地猜测：“是……是巨胜奴？”

　　“再猜。”

　　“是玉露团？”

　　“接近了，”李亨笑着解开布包，露出几块做得极为精致、形如花朵的蒸糕，“是刚出笼的‘贵妃红’，里面掺了酥酪和红豆沙。”

　　“谢谢三郎！”裴衔星开心极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小块，小口小口地认真品尝起来，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见她注意力全在点心上，李亨这才站起身，目光转向已停止诵经的裴风。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裴风目光低垂，以极低的声音切入正题：“三郎，雨娘没看过信，便已应下了。”

　　“当真？”李亨脸上流露出些许讶异，“说不定她回宅打开看后，转手便将那信投入火盆，权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裴风并未立刻抬头，而是抬手轻轻调整了一下面前妻子牌位的位置，使阳光刚好打在正中：“那异邦人如今便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柄剑。太府何等人物？一旦他发现……三郎以为，他会如何发难？

　　“雨娘行事虽异于常轨，然其行止，胆略、手腕乃至……异于常人的见识，均令人钦佩。她若想保住自身性命同时护住那异邦人……完成密函所写之事，便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之法。”

　　“即便真做成了，若是事情败露，她为求自保反咬一口，将你我指认为幕后主使，又当如何？”李亨的手指敲在案上发出轻微声响，“那密函……”

　　“三郎多虑，那密函实为我等投名状。但她若指认我等，便等同于亲口承认自己与朝臣密谋勾结，更坐实了她为掩盖‘私藏外男’之罪的动机。这是一条同归于尽的死路。以臣这些时日的观察，她冷静自持，深谙权衡之道，绝非那等会玉石俱焚之人。”裴风终于抬头与李亨对视。

　　见李亨神色稍缓，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恳切：“三郎既已决意以她为纽带寻求与三十一郎共谋。若真不幸风声走露，我等反而应当倾尽全力。唯有保住她，才能保住这条‘路’。甚至，经此一役，他将不得不与您……休戚与共。”

　　“说来她来历成谜，行事如此胆大妄为，不拘礼法，视规矩、法度乃至长安城的暗流如无物……于我等而言，确是一柄难得的利刃。

　　“但三十一郎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触怒那位也要推拒崔氏女，为的不正是斩断与世家、与朝局的纠葛，避开这党争漩涡，安安稳稳做他的富贵闲王吗？他又为何偏偏要将这样一个行走的祸端留在枕畔？还给了她这般令人侧目的自由？”

　　李亨攥紧了拳，骨节微微发白，仿佛要捏碎这不合常理的谜团：“他就不怕——终有一日，这女人引燃的火会将他苦心孤诣筑起的避风港，连同他自己，一并烧成灰烬？”

　　裴风的声音平稳如初：“此中关窍，恐怕……唯有三十一郎本尊，方能知晓了。”

　　佛像依旧垂目，静观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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