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前两年真的很累，刘金说什么都不肯上学，可是不上学以后又该干什么？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只有上学才能完完全全的脱离。可他还是辍学了，我对他完全没有办法。但他辍学了以后我的压力真的轻了很多，有时候又会庆幸他没上学，要不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每每有这种庆幸的念头的时候，我都清楚的明白我也很自私，我真的不算一个好哥哥。】
　　【谢谢我妹妹经历了这么多不好的事还可以好好活着，她真的很坚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他是我们的骄傲，也替我完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我们三个人总算有一个上学上出名堂了的。最该谢谢的也还有你，谢谢你的笔记，让我妹妹足不出户也可以有足够的学习的资料。虽然我没用上，但是我妹妹都要把你给的笔记翻烂了。你是最大的功臣，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也依然帮助了我很多。】
　　【可时间过的越久，反顾之前，我真的觉得对你很抱歉，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我都不是一个和你很相配的伴侣。我没什么能帮助你的，只给你买了便宜的玉米糖，甚至还无数次的拖累你。我越想越自卑，感觉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你的男朋友应该像你一样的成绩好，有完美的家庭，父母相当。而我只有打不完的工，连陪陪你都需要你挤时间，我确实有些不配。】
　　【我弟弟妹妹都不知道，我也曾经想要自杀过。那时候太穷了，没有钱。就算是两个人在挣钱一个月加起来也不够看。妹妹看病需要钱，柴米油盐需要钱，老家的债也需要钱。你可能觉得，才二十多万，但是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天文数字。我妹妹的病情反复一直不好，我要随时带着她。刘金打工的工厂里太多男人不适合一起。一间几平米的阁楼，横七竖八的住了我们三个。下了大雨，屋里屋外都漏水。所有东西都被泡了。我们三个挤在屋角唯一干点的角落，茫然的看着外面的雨幕，谁也没说话。雷电打下来，屋里苍白一片，那一刻我嘴里泛苦，有一瞬间真的想一起跳下去，一了百了。】
　　【本来那时候还债已经快要结束了，算是我们生活相对不那么艰难的时候。但是我还是因为一场雨，差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明明我之前最喜欢雷雨天了。可是从那以后，雷雨天是我最讨厌的天气。】
　　【和你在一起那段时间真的跟做梦一样，时间太短了，我还来不及享受就被扔到我本来应该在的地方。所以我真的不敢完完全全的剖开自己让你看，我怕你见到这样穷困潦倒，狼狈不堪，又一无所有的我，会离开我。所以我看到你出现在我老家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慌张害怕，而不是惊喜。我莫名的自尊心想让你马上离开，只有这样才能粉饰我这边的一地鸡毛，和最后一点脸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曾经有过这种想法。】
　　【我为什么没有想过和女生一起生活结婚，是因为我怕我不够好，不能履行正常家庭能给的。刘安平的恶劣事迹有目共睹，我从小到大在我妈妈身上已经见的够多了。所以我不敢想，有女生进我们家的门会是个什么结局。我也害怕有人压在我身上，我会把自己代入到那个角度，感觉轻易被人制服没有自由以后很可怕。我也害怕女生。我不会和人相处，沟通交流。在别人面前的样子都是我假扮的躯壳，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真的我。】
　　【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谢谢你和我做朋友，谢谢你不论我的出身，我的所有卑鄙之处，喜欢我。以前那次跟你大概说完家里的事情，我就决定要抽身离开了。我怕你会嫌弃我，害怕你会离开我，所以我等你高考完先离开，我觉得这样子你我所受到的伤害才会最小。现在想想当时真的太极端绝对了，我被刘安平逼的再也相信不了人。不管从前种种，有一点是绝对不会变，我喜欢你，这一辈子可能只能喜欢上你一个了。这几句话都绝对是真心的。】
　　【刘安平死了。当年他偷跑到新疆，不敢回家，在那边做些杂活。他学艺不精，没有学到我爷爷的手艺，又好吃懒做，最后被高压电电死了。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什么都没办，直接在当地火化，拿回家埋到了我爷爷奶奶的旁边。我还偷偷把我妈妈的坟迁了出来，取了DNA后火化掉，现在摆在这附近的公共墓地。我这两年一直在找我妈妈的家人，信息比对了很多，可是没有匹配的。管理这个的叔叔说只能等。】
　　【我们刘家确实要绝户了，我妈妈经历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多。在做信息比对时，医生说我和刘眉是同父同母，刘金和我们是同母异父。我当时没控制住去外边喝了个酩酊大醉。后来我想通了以后笑得很开心。我这辈子绝对不会结婚生子，因为刘安平自己造的孽，刘眉以后也不会生子了。他刘安平注定要断子绝孙。什么传宗接代，他们那一代造的孽，就在我们这一代消弭了吧。】
　　【叔叔婶婶一家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真的不能再拖累任何一个人了。四年前我做好决定以后就断了所有人的联系，毅然决然的带着弟弟妹妹走了。离开之前，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坦白说了我们的事情，霍叔耿婶一直在哭，居然问我这个病可不可以治好？说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霍哥臭骂了我一顿，很久都没理我。刘眉和刘金抱着我，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喜欢男生，完全不影响我们的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而是让你知道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才做的选择。我当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无数次想联系你，可是总会想到，你会碰到一个更好的人，门当户对，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可是真奇怪，当我做生意成功，弟弟有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我再做什么。妹妹如愿上了大学。我有了自由，有了时间，有了钱，又开始贪心，想要挽回你。】
　　【我有点太贪心了，当我穿着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价格的衣服，住着比以往大好几倍的房子，我自觉现在和你已经平等，就不管不顾的冲到你面前。可是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你。】
　　刘力今天穿了件蓝色条纹衬衣短袖，下面穿了件纯色白裤子，耳朵脖子上丁零当啷的配饰一件没带。店里开始做些老式糕点，桃酥一类的京八件做的好吃又漂亮。小蛋糕挑最好吃的拿。
　　出门前还是忐忑到不行，让孙铭给买了一小瓶白酒，一口闷下去，就这么打车去了医院。
　　还是挑的下班的时候，刘力路上吃了两个糖压一压酒味，满面坨红的站在更衣室前敲门。开门的是上次门口的那个男生，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似是惊讶进来的是刘力，帮他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又不知从哪搬来了凳子让他坐着。
　　“周沐晨还在帮潘老师，估计还得一会才忙完。你坐着等一会吧。”
　　刘力点点头，乖乖的坐在凳子上，连谢谢都忘了说。
　　“你是周沐晨的？”他问。
　　“是朋友，袋子里的东西你随便挑着吃。”刘力说。他刚刚喝酒咽的太猛，现在有点晕，还好有桌子能撑着点，看起来没那么明显。
　　结果那男生没客气，直接打开挑了挑，最后拿出一个单独的盒子，刘力抬眼看到，赶紧起来抓住盒子，说：“这个不行。”
　　那男生觉得有些可笑，故意逗他：“不是说随便挑吗？”
　　周沐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梁喆站着，笑盈盈的看着刘力，刘力背对着自己，两个人的手抓着同一个蛋糕盒子，不知道是要拿来，还是要送过去。
　　刘力听到门响，扭头往后看，看进来的是周沐晨，冲他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笑来。将手里的蛋糕拿过去，递到周沐晨手上：“店里新品，我亲手做的，放的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周沐晨没有接，看着刘力傻乎乎的托着蛋糕，脸上明显不太正常。
　　“不是说不让你过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我给你送东西，你充的钱还有很多，你不来，我只好给你送来。”刘力又将蛋糕往前托了托。
　　周沐晨接过，看他实在反常，问他：“你又发烧了？”
　　他将白大褂脱下来挂起来，全当梁喆是空气。刘力实在是不对劲。周沐晨想着赶紧领着他出去。
　　“走吧。”明天是周末实习生不上班，周沐晨写了张便利贴让他们自取，背好背包拿着小蛋糕冲刘力说。
　　可刘力纹丝不动，只一脸复杂，又开心又纠结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周沐晨不得已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烧，只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周沐晨没听到回答，联想到十几分钟前手机上收到的信息，无奈的叹了口气。小胆鬼，怕他拒绝专门喝了酒壮胆过来的。
　　他认命的上前拉刘力起来，结果他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浑身像是软面条一样，肯定是自己走不了了。
　　梁喆还在旁边看戏，周沐晨抬眼看了一下他，警告道：“不要打他的主意。”
　　梁喆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周沐晨这几年健身，刘力现在这个体重根本不是问题。
　　一上他的背，刘力就自觉搂紧他的脖子。还顺道将脸也贴了上去。
　　“你住哪里？”身后的人呼吸平稳的贴在他脖颈一动不动。
　　“学校店里还有人吗？给你送那边行吧？”周沐晨边走边问，后面依旧没人回答他。
　　周沐晨扭头看了看刘力近在咫尺的脸，任命的将人往上托了托，稳稳的走在路上。
　　室友从来没见他带过人，看见他背了个昏睡不醒的男生，还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
　　周沐晨将人放到自己床上，刘力身上很干净，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精心打扮过的。
　　手上的老茧早就没了，只是骨节还是粗大的。变形丑陋的手和他现在的精致模样很不匹配。
　　刘力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床上，黑色的床单衬的他格外的唇红齿白。
　　“是你自己自投罗网的。”周沐晨看着躺在他床上昏睡的刘力。
　　手机响了两声，医院群里有人吃了蛋糕过来道谢，周沐晨回了下，返回以后屏幕上置顶的赫然是刘力的聊天框。
　　全部都是刘力的消息，往上翻都看不到头那种。这些周沐晨已经看了好多遍了，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他挠了挠刘力悬在空中的脚板，刘力不自觉晃了两下。
　　……
　　周沐晨看了一会，想起来还有个小蛋糕，打开一口口吃了，吃完脱了衣服去洗漱。
　　出来什么样子，进门刘力还是什么样子。刘力酒品好，喝醉了一向不闹人。
　　周沐晨静静看了一会，实在是看不过去，将刘力往里面抱了抱，手里触感软绵绵的。
　　刘力身上的酒味不像其他醉汉，夹杂着淡淡的香水味和水果糖的味道，不是那么让人不能接受。
　　睫毛还是很长，周沐晨控住不住用手指拨了一下。想起刘力给他发的短信，着急忙慌的抓着他的手腕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明显的伤痕。他突然就松了口气。
　　这时刘力被他折腾的睁开了眼睛，安静的看着他笑。
　　周沐晨凑近，问他：“我是谁？”
　　刘力不说话，像四年前那样描摹着他的眉眼。最后将手插在他的头发里，轻轻的按摩着。
　　周沐晨高考前有段时间偏头疼，怎么都不好。每次刘力都是让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把屋里的香香的，像现在一样，温柔的一遍遍帮他按摩。
　　明明他那时白天夜里的打工，也很累。但他从来没在周沐晨面前提过。
　　周沐晨突然就释怀了，眼眶湿润，看着刘力骂道：“你是笨蛋吗？”
　　刘力停了下来，看着周沐晨通红的眼睛，将人拉到怀里，紧紧的抱着。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离开的是你，回来的又是你，明明看起来我是主导的一方，可是每次，每次都是你在做决定。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让我怎么办？！啊？”
　　依旧没人回答他，但是刘力也没松开手，只把自己往周沐晨怀里又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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