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狗

　　傅知靖在侧院秋千上，仰着头静静欣赏蝴蝶飞舞，忽然，外界的喊声和脚步声逐渐放大，清晰，就像院外正有人哭喊。

　　她疑惑起身想要出去寻人，推开院门，太守府乱了。

　　下人小厮慌张跑来跑去，有的在冷静吩咐，有的慌乱逃窜，还有的因偷了主人的物件被当场格杀。

　　她看着地上的血，歪了歪头。

　　“喂，你们看见绿寅了吗？”

　　她喊了一声，但搭理她的人甚少。

　　努努嘴，她自顾自离开院落，可还没走几步便看见几个气势汹汹的壮汉提着刀朝她这里走来。

　　看样子是冲着她来的，保命要紧，她提起裙摆就跑。

　　这时，一道身影擦过，是绿寅。

　　他挥剑冲进那几个壮汉中，三两剑便将他们杀尽。

　　“绿寅哥哥！”

　　“侧夫人莫怕，绿寅会保护你！”

　　但他分身乏术，一手牵着傅知靖，一手杀人，他没有发觉自己已成为了别人的目标。

　　混乱中，一身东兴军士打扮的赫银珠弯弓搭箭，透过几层镂窗，她精确找到了绿寅。

　　一箭破空。

　　绿寅的肩胛被直接射穿，箭矢将他狠狠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绿寅哥哥！”

　　傅知靖惊呼，她想看他的伤势，但赫银珠已趁乱来到他们身边，她抓住傅知靖的手，低沉喝了一声：“走！”

　　“侧夫人！”

　　绿寅忍痛惊呼，但顷刻间傅知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混乱中。

　　“咦？是你呀？”

　　傅知靖惊喜了一声：“原来你是个姑娘啊，我想呢，你个子这么小，还没我高呢，怎么看也不像男人。”

　　赫银珠忍无可忍：“你再说我矮，我砍了你的腿！”

　　“哎呀，别呀，我身体很差的，你砍了我的腿，我肯定就病死了。”

　　她顺从地跟着赫银珠穿街过巷，看着街上的动乱，她问：“林中郡被袭击了？谁干的啊？”

　　“你姐姐。傅知麟给出了三处林中郡布防，其他郡县还有西南三郡便趁着虞祯大军离去，对这里发动了突袭。”

　　“哦，虞祯还真是人品差，他一走别人就来分吃了他。”

　　“若非前线失利，你当他们真敢？”赫银珠疑惑，“你姐姐的计划，你一点都不之情？”

　　“瞧你说的，我上哪知情去？”

　　穿过弄堂时，一柄抖着血的剑拦住了去路。

　　“侧夫人！”

　　绿寅抖着手，看着赫银珠目眦欲裂：“你是谁！抓夫人有什么目的！”

　　赫银珠吃惊，她那一箭是十足十的力道，绿寅没碎了骨头已经算幸运了，他竟然一路追到了这。

　　“好惊人的意志力啊，绿寅哥哥。”

　　傅知靖松开她的手，径直走向绿寅。

　　“你回来！”

　　但她不听。

　　“侧夫人！你没事太好了！我......”

　　绿寅踉跄着上前迎接，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担忧。

　　然而，此时的傅知靖虽还是平日的天真娇憨，但一股如冰般的冷漠隔阂着他们二人。

　　“侧夫人，怎么了？”

　　“绿寅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保护。”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人，“但现在，不需要了。”

　　绿寅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侧夫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戏演完了。”

　　傅知靖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弧度，但她的话却冰冷伤人：“我从未对你动心，靠近你，依赖你，只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保护我而已。现在，你的价值已经没有啦，快回去疗伤吧，你这个出血量尽快包扎或许还能活命哦。”

　　震惊和背叛感席卷全身。

　　剑疯狂抖着血，绿寅踉跄一步，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假的？你......是在骗我？那些笑容......那些好意......都是在利用我？”

　　“对呀。”

　　傅知靖给他判了刑，神情无一丝动容：“看在往日你还算尽心的份上，我就不杀你啦。你快走吧。”

　　她回头对赫银珠招手：“我们快走吧。”

　　饶是赫银珠也被傅知靖的突然翻脸诧异在原地。

　　但绿寅固执地站在原地，固执地挡在她们跟前拦路。

　　他通红的双眼绝望地看着她，似乎还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

　　傅知靖看着他，笑问：“真的要拦路吗，绿寅哥哥？”

　　他不语，不走，他只是盯着她看，流着血泪。

　　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傅知靖靠近绿寅，拔下头上珠钗，毫无预兆地又精准而狠厉地刺入了绿寅的心口。

　　赫银珠被她的果决震惊。

　　绿寅猛地睁大眼睛，低头看着自己送去的珠钗，又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他问不出口那个问题。

　　拦路的人还是无力地倒了下去，眼中定格着震惊与绝望。

　　傅知靖拔下珠钗，在他衣服上擦净血迹，转头：“我们走吧。”

　　赫银珠从阴影中走出，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绿寅的尸体，点了点头。

　　傅知麟握着那枚染血的虎符，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归于沉寂。

　　她杀光了随她突围的人。

　　他们是虞祯的人，但一路至此，她也记住了他们的姓名，也算是半个同袍。

　　而她亲手杀死了他们。

　　她的前路没有任何拦路人，她极其顺畅地与主力军汇合，但她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知，而是，将他们引入了圈套。

　　一道错误的军令可以顷刻间杀死一只军队，尤其是，虞祯的军队。

　　“赫文舟校尉，王爷可有危险？”

　　她撒了谎：“暂无，只要我们埋伏在此，待虞景军队撤退时，与王爷形成前后包夹之势，此战必胜。”

　　一句真话塞进了一句假话中，被包夹的不是虞景，而是他们。

　　时间一点一滴消散在雾中，虞祯按照计划引开虞景，他被千人的军队围困在山坡上，下不去，也上不去。

　　虞景不在，他想，大概是被傅知麟拖住了，他无力突围，但只要他等得起，就算虞景是年少奇才，可他和傅知麟一同作战，胜利还会是他的。

　　等，留着血等，等到黄昏，等到夜幕降临，他等到了支援。

　　傅知麟的身影远远出现在林外，出现在包围圈外，带着援军。

　　此刻大概便是戏文里所说的绝处逢生，看见心上人义无反顾回来救自己，虞祯竟控制不住地湿润了眼眶。

　　“知麟......”

　　然而，下一刻，援军迅速散开与虞景的将士回合，将他和残部彻底包围，然后，他们给傅知麟让了路。

　　他呆愣在原地，刀刃虚虚点着岩石，耳边瞬间鼓胀嗡鸣。

　　她下了马，缓缓上爬，来到他面前，可他做不出反应，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她的眼，直到她开口。

　　“虞祯，我回来了。”

　　刀子比语言更快反应，他挥刀砍向她脖颈但一支箭矢从远处射来，射穿了他的手臂。

　　腰间的伤口因这一箭而再度渗血，他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在迅速失温，傅知麟的脸，天和地，脚下的碎石，一切都在旋转。

　　他跌在岩石上，仰视着她，仰视着背叛，仰视着愤怒。

　　“我信任你，我那么信任你，你叛我......你又叛我！”

　　吼声震飞山中鸟。

　　傅知麟神情淡漠，看着他失去血色又愤恨的脸，道：“叛你，又如呢？”

　　她挥手，士兵一拥而上。

　　虞祯被活捉。

　　幽幽夜色，虞恭低着头回府，刚踏入院余光忽瞥到一抹黑影，他下意识回头但在银光中看见了他自己的双眼。

　　一柄刀架在了脖子上。

　　“肃王府上的小玩意还真多。”

　　戏谑的话，冰冷的铁器，虞恭忽然腿软，小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无权无势，只是喜欢做些巧器，你要做什么，我们好商量......”

　　“肃王爷，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饶你不杀。”

　　他不敢回头，只一个劲点头：“你问你问你问。”

　　威胁的气息靠近后背：“我的腿，好摸吗？”

　　脑中空白一瞬，紧接着，腰间一松，玉佩丁零坠了一地，腿间空空，他忽然感到寒冷。

　　“咦——”

　　下人端着补品来，刚跨了院门就见自家王爷光着腿，慌张提起亵裤，看见来人逃也似的跑向寝屋，但他太过慌张，竟被自己的衣服绊了一跤。

　　“滚开！给我滚下去！”

　　深夜，虞景收到虞恭密信，低调来了肃王府，本以为是议事，却没想到，他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死人。

　　“你是......傅知麟？”

　　虞恭被赶到屋外望风，屋内傅知麟给虞景行了一礼，挺身不卑不亢：“正是。”

　　虞景震惊，但又瞬间反应过来，她的出现很可能是一种转机。

　　他思考了一瞬，对傅知麟作揖，尊敬道：“本宫听过傅大将军的英名，傅将军能出现在此，想必是吃尽了苦头，虚言不多说，傅将军想说什么，请。”

　　傅知麟觉着虞景是个上道的，便开诚布公：“我帮三皇子解决虞祯。”

　　虞景眉头一跳：“如何解决？”

　　“自然是以身入局，三皇子给我人脉助力。”

　　他犹豫：“可虞祯不是借你搭上西玄？”

　　傅知麟不置可否，道：“虞祯答应还我自由，却事后反悔，继续囚禁我与家妹，我能帮他，自然也能帮你，而我所求，从来都是自由。”

　　虞景挑眉：“你不怕本宫照样反悔？”

　　她一笑：“怕啊，怕就不做了吗？”她上前一步，低声，“我若无诚意，又怎会放过虞恭性命？横竖京城现在对虞祯束手无策，不如让我去试试，倘若我成了，助力三皇子登基，岂不妙哉？”

　　虞景眼神一动，迅速瞟了眼门外。

　　“傅将军有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取决于三皇子对虞祯如今的动向掌握多少，尤其是关于虞祯对傅知麟的态度。”

　　“好，将军，坐。”

　　虞景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一年探查到的关于虞祯的情报尽数告知，其中不乏他突然的奢靡，与虞恭关系突然的恶化，还有他在林中郡办过的葬礼。

　　傅知麟越听越困惑：“三皇子是说，他让整个林中郡替我哀哭三个月？还......指责肃王对我不敬，要朝廷处决肃王？”

　　虞景似乎也有困惑，但点头：“是。”

　　捻了捻指腹，这些行为在虞祯和她的关系中属于反常的一类，难道是要借此图谋什么？

　　可杀虞恭又能图谋什么？他从头到脚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是为了斩去虞景的势力？

　　那也不该如此直白。

　　忽然，她回想起当日在悬崖边，他曾高声承诺，他要重新迎她进门，给她正大光明的王妃身份......再往前推，他时常阴晴不定，且对她若有似无关心......

　　皱眉，她总觉得在林中郡，她很可能忽略了什么，忽略了虞祯对她态度变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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