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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话
硫磺烟裹着铁锈味钻进窗缝时,艾德里安正用镊子夹着片闪着蓝光的鳞片,在台灯下翻来覆去地看。
“真要下?”克里斯汀叼着烟,猩红的指甲敲着桌面,“上周你还把这玩意儿扔雨里,说‘不屑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艾德里安没抬头,镊子精准地把鳞片放进个深色小瓶里。“此一时彼一时。”他的声音透过瓶壁传来,有点发闷,“上周他那副快断气的样子,用了也是白用。”
“哦?现在觉得他缓过来了?”克里斯汀挑眉,从怀里掏出个锡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记忆面包,“今早去黑市,听见巡逻队说,天堂那边好像在查‘私放地狱分子’的事,闹得挺大。你说,会不会跟某个每周来续封印的天使长有关?”
镊子顿了顿。“关我屁事。”他起身往门口走,“他乐意当叛徒,是他的事。”
克里斯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低笑一声。她太清楚艾德里安这副样子了——越是在意,嘴越毒,像只被踩了尾巴还硬撑着弓背炸毛的猫。她慢悠悠地收拾好桌上的烟蒂,往门口瞥了眼,从靴子里抽出两把短刀藏进外套:“我去趟色欲环,梅杜莎说进了批新的‘真言口红’,去替你把把关。”
“滚。”艾德里安头也不回地骂了句,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克里斯汀笑得更欢了,摔门时特意用了点力,震得墙上的弹孔都簌簌掉灰。她当然不是去买什么口红,只是给这两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腾地方——毕竟,看戏也得有个好位置,她打算去对面楼顶的废弃水箱里待着,用望远镜看个清楚。
公寓里只剩下艾德里安一个人。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只地狱鼠拖着半截生锈的锁链,在垃圾堆里刨食。硫磺烟把天空染成了浑浊的橘色,像杯没搅匀的“灵魂特调”。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小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其实他也说不清到底想听到什么。是想听伊瑟克承认后悔把他推下地狱?还是想听到他说那些冷漠都是装的?又或者,只是想确认这个永远冰着脸的天使长,到底有没有过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想起上周伊瑟克离开时的样子。黑色斗篷沾着金血,背影在巷口晃了晃,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那瞬间,他心里居然冒出来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能把这家伙按在沙发上,逼着他把伤口露出来上药就好了。
“操。”艾德里安低骂一声,转身去厨房翻找能装“料”的杯子。橱柜里只剩个缺了口的玻璃杯,杯壁上还沾着上周的“灵魂特调”残渣,泛着恶心的绿光。他嫌恶地皱皱眉,最终还是用它接了半杯硫磺啤酒,然后拧开小瓶,把那片蓝光鳞片倒了进去。
鳞片在酒里滋滋冒泡,很快就融化成一缕淡蓝色的雾,融进琥珀色的酒液里,看不出来丝毫痕迹。
刚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门铃就响了。骷髅头门铃发出“嗷呜”的惨叫,比平时更凄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伊瑟克就站在门外。
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他比上周看起来精神些,至少没再喘得像个破风箱,但艾德里安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眼底的青黑更重了,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来了。”艾德里安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手却在门后攥得死紧。
伊瑟克“嗯”了一声,走进来的动作顿了顿。他显然察觉到克里斯汀不在,冰蓝色的眼睛在公寓里扫了圈,最终落在艾德里安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询问。
“她死了。”艾德里安面不改色地撒谎,转身往客厅走,“被色欲环的魅魔骗去当活体教具了。”
伊瑟克的脚步顿了顿,没接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能闻到空气中除了硫磺烟,还多了点别的味道——是某种草药的清香,混在酒精味里,很淡,却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心。
艾德里安把那杯加了料的啤酒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的。”他没说这是特意准备的,也没提上周的过期牛奶,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杯子,“新到的‘硫磺窖藏’,据说比‘灵魂特调’温柔点。”
伊瑟克看了看那杯酒,又看了看艾德里安。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好心”。但他没问,只是端起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时,艾德里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伊瑟克低声说,仰头喝了一大口。
艾德里安死死盯着他的喉结。那截线条优美的肌肉滚动了一下,没什么异常。他心里突然有点发慌,怀疑是不是鳞片失效了,又或者是被这杯劣质啤酒的臭味中和了药效。
“味道……不错。”伊瑟克放下杯子,冰蓝色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比上次的牛奶好。”
“呵。”艾德里安嗤笑一声,别过脸去,“天使长的味觉果然异于常人,连这种泔水都能说出‘不错’。”
伊瑟克没反驳,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能感觉到那杯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微麻的暖意,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但他没在意——只要是艾德里安递过来的,哪怕是毒药,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硫磺烟敲打着窗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艾德里安靠在椅背上,假装研究墙上的弹孔,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伊瑟克。他看着他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看着他放下杯子时指尖微微的颤抖,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薄雾——那是鳞片开始发作的迹象。
“可以了吗?”伊瑟克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些,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他微微前倾身体,冰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艾德里安,“封印。”
艾德里安的心跳莫名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故意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急什么?天使长也怕耽误天堂的下午茶时间?”
“快点。”伊瑟克催促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像是在忍受什么。鳞片的效果正在加强,他能感觉到有股力量在逼着他开口,问什么说什么,那些被死死压在心底的话像要破土而出的种子,让他浑身都在发烫。
艾德里安终于按捺住心绪,缓缓蹲下来。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点微麻的电流,和往常一样。
封印的过程比平时长了些。艾德里安能感觉到伊瑟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更像是在极力克制。
终于,金光散去。伊瑟克收回手,艾德里安刚想退开,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伊瑟克的指尖烫得惊人,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瞳孔因为克制而微微收缩,里面翻涌着某种艾德里安看不懂的情绪,像被暴雨搅乱的冰湖。
“怎么?”艾德里安挑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语气却有点发飘,“天使长封印完还想留个纪念?”
伊瑟克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松开了手。他的指尖在艾德里安的手腕上留下几个滚烫的印子,像要烙进皮肉里。
“我走了。”伊瑟克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关节生了锈。他整理了一下斗篷,试图恢复平时那副冷漠的样子,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艾德里安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心里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冲动突然又冒了上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伊瑟克。”
伊瑟克的脚步顿住了。他没回头,只是背对着艾德里安。
“你后悔吗?”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把我推下地狱的事,你后悔过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硫磺烟敲窗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像在替他倒数。
伊瑟克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艾德里安以为他不会回答,久到艾德里安开始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
他想说“别问了”,想说“过去的事没有意义”,想说很多很多话,却被喉咙里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堵住了。鳞片的效果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像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舌头,逼着他说出那些被死死锁在心底的话。
“不后悔。”
三个字,清晰地落在空气里,像三块冰,砸得艾德里安心口生疼。
果然是这样。艾德里安扯出抹嘲讽的笑,黑眼睛里却瞬间涌上了红血丝。他就知道,这个冷血的天使长从来就没后悔过。那些偶尔流露的疲惫,那些莫名其妙的关心,全都是他的错觉,是他在地狱待久了,连幻觉都开始自欺欺人。
“我就知道。”艾德里安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毕竟,把我这种‘失序者’扔去地狱,是你们天堂的‘净化职责’,对吧?天使长当然不会后悔执行职责。”
伊瑟克猛地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痛苦。他想说不是的,他的“不后悔”是不后悔当年为了保护艾德里安所做的一切,不后悔扛下那些本该由艾德里安承受的惩罚,不后悔这一百年来用冷漠作伪装,死死护住那个藏在地狱里的秘密。
可他说不出来。鳞片的力量像道枷锁,逼着他只能说最直白、最伤人的“真话”:“是。”
艾德里安的心脏像是被这声“是”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茶几上,带倒了那个空酒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好,很好。”艾德里安笑得更狠了,黑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密,“伊瑟克,你果然从来没变过。永远这么高高在上,永远这么冷血无情。当年把我推下去的时候是,现在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也是。”
他一步步逼近伊瑟克,黑眼睛死死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像要在里面烧出个洞来:“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在地狱里挣扎了一百年,居然还在期待你这种人会后悔?”
伊瑟克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不是的”,想解释,却只能任由那股力量操控着舌头:“是。”
“操你妈的!”艾德里安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那是克里斯汀用来削记忆面包的,刀刃上还沾着点发霉的残渣。他把刀抵在伊瑟克的胸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他妈就这么想的?觉得我可笑?觉得我活该?”
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伊瑟克却没动。他只是看着艾德里安,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痛苦和绝望,像要溢出来似的。他能感觉到艾德里安的手在抖,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被他自己逼出来的。
“我知道你恨我。”伊瑟克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慌。鳞片的力量似乎暂时退去了些,让他能说出这句藏了很久的话,“从你被推下去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他以为艾德里安的恨是真的,以为那是百年地狱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怨毒,却不知道这恨意的背后,还藏着个上帝设下的、恶毒的法术。
“恨你?”艾德里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伊瑟克,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恨你?我恨不得把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撕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天堂的圣光棉花!我恨不得把你那对破翅膀(虽然早就没了)拔下来,做成拖把,在谎言环的污水里拖来拖去!”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过去,每一句都淬着毒,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话有多违心,说出来有多疼。心脏像是被那把抵在伊瑟克胸口的刀同时刺穿了,鲜血淋漓。
“可我更想知道……”艾德里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刀尖微微抬起,抵住了伊瑟克的喉咙,“你他妈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秒钟?”
这个问题像个潘多拉魔盒,被他死死锁了一百年。他一直不敢问,怕听到那个最残忍的答案,怕连最后一点可以用来自我欺骗的念想都被打碎。可现在,他豁出去了。反正心已经疼得麻木了,再疼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伊瑟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一次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
鳞片的效果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像道惊雷,劈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克制。
“是。”
一个字,清晰得像在耳边炸响。
艾德里安愣住了,握刀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掉在地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鳞片的效果出了问题,产生了幻觉。
伊瑟克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想闭嘴,想逃,可那股力量却逼着他把心里最深、最阴暗、最不敢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我爱你。从你第一次爬上天堂的城墙,把偷来的圣果塞给我开始,就爱了。”
“我恨不得把你关起来,锁在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让你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我恨不得……”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伊瑟克猛地推开艾德里安,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羞耻,像是刚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病态的、偏执的爱意,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艾德里安面前,让他无地自容。
“你……”艾德里安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伊瑟克,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伊瑟克没敢再看他,转身就往门口跑。跑到门口时,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以后……不准再给我喝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斗篷的边缘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地上的玻璃碎片都在打转。
公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艾德里安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要蹦出来似的。伊瑟克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
爱他?
恨不得把他关起来?
这他妈是什么狗血剧情?
他不是应该说“不爱”吗?不是应该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说“你这种恶魔不配得到爱”吗?
艾德里安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却压不住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震惊,混乱,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窃喜。
他想起伊瑟克刚才的眼神,那些震惊,那些痛苦,那些慌乱,都不像是假的。还有那句“不准再给我喝那些奇怪的东西”,语气里的无奈,带着点笨拙的恼羞成怒。
“操。”艾德里安低骂一声,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下看。伊瑟克的身影已经跑出了巷口,黑色斗篷在橘色的天空下一闪,就消失在了街角。
艾德里安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窗玻璃,他摸了摸内袋里那个空了的小瓶,突然觉得,也许克里斯汀说得对,这鳞片买得还挺值。
至少,他终于听到了一句不是谎言的话。
虽然这真相,比地狱的硫磺烟还要呛人,比天堂的圣光还要烫手。
他转身走到沙发边,捡起地上的水果刀,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指纹,然后放回桌上。目光落在那杯空了的啤酒杯上,他突然笑了笑,转身去厨房,又拿了个杯子,接了半杯硫磺啤酒。
下周,也许可以试试别的“料”。比如,加点“诚实者的眼泪”?
艾德里安靠在窗边,看着巷口渐渐暗下去的天光,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而对面楼顶的废弃水箱里,克里斯汀举着望远镜,笑得露出了两排白牙。她摸出怀里的记忆结晶,按下了结束键——这么精彩的戏,可得录下来,回头慢慢给艾德里安“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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