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38%共鸣

作者:宁盐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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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河的余烬


      八月的雨来得突然,像谁在净楠区的上空打翻了水盆。宁昭被窗玻璃上的噼啪声惊醒时,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沈竣舟的对话框最后一页——那是三天前他出发去大连时发的定位,旁边跟着个行李箱的表情。

      她坐起身,藤椅上搭着的白T恤还带着潮湿的热气。书桌上的玻璃罐倒了,五十三颗星星糖纸散在草稿纸上,像被揉碎的星子。最底下那张猎户座星图被压出折痕,参宿四的位置被铅笔涂得发黑,是她昨晚对着台灯反复描摹的痕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老槐树的枝叶在风里乱晃,像谁在拼命挥手。宁昭抓起手机,指纹解锁时指尖发颤,屏幕上跳出条新消息,来自沈竣舟,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她把照片放大,指腹划过屏幕上的深蓝色夜空。亿万颗星星在黑色丝绒上燃烧,银河像条发光的绸带,从左上角斜斜地铺向右下角,边缘泛着淡淡的紫。最亮的那几颗星被红笔圈住,像谁在夜空上钉了几颗金纽扣。

      “大连的银河。”他紧接着发来段语音,背景里能听见海浪声,还有风吹过帐篷的哗啦声,“凌晨两点拍的,冷得手抖。”

      宁昭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听了五遍。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尾音被海风卷得有些模糊,却像羽毛似的搔着她的耳膜。她想起三天前他说要去海边露营,蔡醒夏偷偷发消息说“他特意带了天文望远镜,说是借我看的,鬼才信”,当时她对着屏幕笑了半分钟,手指在“一路顺风”四个字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删了。

      “很美。”她回了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洇出浅痕。雨珠顺着窗玻璃往下滑,把照片里的银河晕成一片模糊的光,像她此刻的心情。

      “比净楠区亮多了吧?”他回得很快,后面跟着个咧嘴笑的表情,“我哥说这是近五年最清楚的一次。”

      宁昭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潮湿的风裹着雨腥味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净楠区的夜空被雨幕遮得严严实实,连路灯的光晕都变得模糊,和照片里的星海像是两个世界。

      “嗯。”她对着麦克风说,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比课本上的插图好看。”

      “想不想……”他发来一半的消息突然撤回,屏幕上跳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像只被惊飞的鸟。

      宁昭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在输入框里敲出“什么”,又赶紧删掉。她盯着那个灰色的撤回提示,想象着他在大连的海边,对着手机屏幕反复修改的样子——是不是也像她这样,删删改改,最后只敢发出半个标点?

      “没什么。”他隔了两分钟才回复,“想问你净楠区下雨了吗。”

      “下了,很大。”她拍下窗外的雨景发过去,老槐树的影子在玻璃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要淹了整条巷子。”

      “我们这边也下过,”他发来张帐篷的照片,防雨布上积着一汪水,倒映着零碎的星子,“刚停半小时,星星就全出来了。”

      她盯着那张照片,忽然想起去年暴雨天,物理实验室的窗户没关,她和沈竣舟一起往外舀水。他站在窗台上,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水珠顺着小臂往下滴,落在她递过去的脸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后来两人都被淋成落汤鸡,他却把唯一的干毛巾塞给她,自己抱着胳膊站在电扇前发抖,说“我火力壮”。

      “你带的外套够吗?”她问,指尖在“别感冒了”几个字上徘徊很久,最终还是删了。

      “够,我哥把他的冲锋衣也塞给我了。”他发来段语音,背景里传来拉链声,“刚煮了姜汤,辣得舌头发麻。”

      宁昭想象着他皱着眉喝姜汤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书桌上的星图被风吹得掀起一角,她伸手按住,指腹抚过深澜科技大学的名字——那是她昨晚用红笔写上去的,就在猎户座的下方,字体歪歪扭扭,像条没长直的藤蔓。

      “夏令营的简章,”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屏幕上,“我填好了。”

      “嗯,蔡醒夏说你报了天文观测组。”他回得很快,“我哥说那个组的老师是天文台的台长,很厉害。”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耳尖却在发烫。蔡醒夏这个内应当得也太称职了,连她半夜爬起来改志愿的事都汇报了。

      “她天天给我发你动态。”他发来张截图,是蔡醒夏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昨天发的,九宫格全是宁昭做的物理笔记,配文是“学霸的日常,我等凡人望尘莫及”,下面沈竣舟点了个赞,评论是“第三页的辅助线画错了”。

      宁昭的脸腾地红了。那条朋友圈她是设了权限的,只对蔡醒夏可见,没想到还是被他看见了。她赶紧点开自己的朋友圈,发现去年偷拍的那张沈竣舟踢球的照片还在,配文是“秋笛公园的夕阳”,当时忘了屏蔽他,现在想删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题后来改对了。”她回了句,假装没看见那条朋友圈的事,“用了你说的辅助线。”

      “我就知道。”他发来个得意的表情,“等你来了深澜科技大学,我带你去实验室改题。”

      “谁要你带。”她回了个撇嘴的表情,心里却像被塞进颗水果糖,甜得发涨。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些,风穿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手机安静了二十分钟。宁昭数着窗玻璃上的雨珠,第一颗滑到一半停住了,第二颗追上来撞在它身上,两颗一起滚到窗台上,汇成一小滩水。她的手指在输入框里敲出又删掉,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想问他有没有拍海边的日出,想问他那句撤回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宁昭。”他突然发来两个字,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嗯?”

      “你说……”他又打了一半,这次没有撤回,“我们这样……算什么?”

      宁昭的指尖顿在屏幕上,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噼啪声敲得人心里发慌。她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初三那年运动会,他冲过三千米终点线时,扶着她的肩膀喘气,说“宁昭,我好像跑不动了”,当时她的心跳也是这样,快得像要炸开。

      “算……朋友吧。”她敲这几个字时,指尖在发抖。书桌上的星图被风吹到地上,参宿四的位置正好压在她的鞋尖上,像被踩灭的火星。

      “朋友?”他发来个疑问的表情,紧接着是段语音,背景里的海浪声更清晰了,“那朋友之间,能不能问个问题?”

      “你说。”

      “如果……”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咬着牙说,“如果我报深澜科技大学的夏令营,我们算不算……同学?”

      宁昭的呼吸突然停住了。雨珠在窗玻璃上炸开,像无数个小烟花。她想起蔡醒夏说“沈竣舟的物理竞赛成绩够直接保送了,他非要等夏令营结果”,当时她以为是谣言,现在才明白那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他在等她的决定。

      “算啊。”她对着麦克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深澜科技大学离净楠区很远。”

      “我知道,要坐三次地铁。”他回得很快,“但我可以……”

      “你不用过来。”她打断他,指尖在屏幕上用力划过,“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手机那头沉默了。海浪声和风声渐渐消失,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像谁在低声哭泣。宁昭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把“朋友”两个字晕成一片模糊的光。

      她知道自己在撒谎。物理老师说她的竞赛成绩很稳,深澜科技大学的招生办已经打过两次电话;她也知道沈竣舟根本不用考,他的名字早就出现在保送名单上。可净楠区到高新区的距离,像条看不见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她不敢跨过去,也怕他为了她过来。

      “也是。”他隔了很久才回复,“以后说不定都见不到了。”

      “嗯。”宁昭回了个单音节,喉咙像被堵住了。

      “那……就这样吧。”他发来个挥手的表情,“我明天回市区,信号可能不好。”

      “好。”

      对话框停在这个字上,像句仓促的告别。宁昭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直到手机自动暗下去,映出她通红的眼睛。雨还在下,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谁在无声地摇头。

      她抓起钥匙冲出家门,拖鞋在楼道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三楼的王奶奶打开门探出头:“小宁,这么大雨还出去啊?”

      “买包盐!”她扯谎,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楼道口的铁门锈得厉害,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谁在尖叫。

      净楠区的老巷子里积了水,没过脚踝。宁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白T恤被雨水打透,贴在背上冰凉。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像座小小的灯塔,玻璃门上的“24小时营业”字样被雨珠遮得模糊。

      她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穿蓝色围裙的店员正在擦柜台,看见她进来愣了愣:“小姑娘,这么大雨还出来?”

      宁昭没说话,径直走到冰柜前。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里面的冰淇淋只剩最后一盒巧克力味的,包装纸上的可可豆图案被水汽晕开,像片模糊的星空。

      她付了钱,撕开包装纸,坐在靠窗的塑料凳上。冰淇淋化得很快,巧克力酱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牛仔裤上,像颗颗凝固的血珠。窗外的雨还在下,积水里倒映着便利店的灯,像块碎掉的金子。

      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暗着。她拿起又放下,反复三次,最终还是按灭了电源键。蔡醒夏的消息提示灯闪了又闪,她知道里面肯定是“沈竣舟是不是跟你表白了”“你俩成了没”之类的追问,可她连点开的力气都没有。

      便利店的音响在放老歌,女歌手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宁昭咬了口冰淇淋,巧克力的苦味在舌尖漫开,混着眼泪的咸味,像吞下了一整个被雨淋湿的夏天。她想起沈竣舟送她的星星糖,橘子味的,葡萄味的,每一颗都甜得发腻;想起他在物理实验室帮她讲题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想起那张被红笔圈住的银河照片,最亮的那颗星旁边,其实藏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她的名字缩写。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宁昭把冰淇淋盒子扔进垃圾桶,塑料凳上留下圈湿痕。她走出便利店,积水里的倒影歪歪扭扭,像个被揉皱的纸人。

      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雨珠,风一吹就往下掉,砸在她的发顶。书桌上的星图还躺在地上,她忽然不想捡了。有些星星,错过了夏天,就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沈竣舟是在暴雨停的那一刻收到“好”字的。

      他正蹲在帐篷外收三脚架,望远镜的镜头上还沾着露水。哥哥从帐篷里探出头:“发什么呆?雨停了赶紧拍日出。”

      “没什么。”他把手机塞进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壳,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海浪退了又涨,把沙滩上的脚印冲得干干净净,像谁用橡皮擦掉了所有痕迹。

      凌晨五点十七分,太阳从海平面跳出来的瞬间,他按下了快门。橘红色的光把海水染成融化的金箔,最前面的浪花泛着白,像给太阳镶了圈银边。

      “拍这个给谁看?”哥哥凑过来,嘴里叼着根火腿肠,“你那个小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沈竣舟把照片设成壁纸,屏幕上的日出和三天前拍的银河正好凑成一对,“同学。”

      “同学能让你大半夜爬起来拍星星?”哥哥挑眉,“上次让你帮我拍毕业证照片,你说‘光线不好’,骗谁呢。”

      他没说话,蹲在沙滩上画圈。海水漫上来,把沙圈冲成模糊的线,像他没说出口的话。三天前出发时,蔡醒夏在微信里骂他“怂包”,说“宁昭那姑娘跟你一样,话全憋在心里,你不主动谁主动”,当时他拍着胸脯说“肯定说”,结果对着屏幕敲了删删了敲,最后只敢发张银河照片。

      “回市区吗?”哥哥收拾着帐篷,“我订了上午九点的票。”

      “再等等。”沈竣舟抓起望远镜,镜头对准海平面,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光刺眼得厉害。他想起宁昭说净楠区的太阳总被老槐树挡住,夏天要到十点才能晒进窗户,“我去趟便利店。”

      高新区的便利店在小区门口,玻璃门擦得锃亮。穿灰色T恤的店员在理货架,货架上的关东煮冒着热气,萝卜和海带在汤里翻滚。沈竣舟拿了瓶冰镇可乐,拉开拉环时气泡溅在手上,凉得他一哆嗦。

      “要加热吗?”店员问,指了指旁边的微波炉。

      “不用。”他付了钱,靠在窗边的吧台前。玻璃门外的雨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便利店的招牌,红底白字的“OPEN”像块浮在水面的积木。

      手机放在吧台上,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宁昭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好”,时间显示是凌晨四点零二分。他数着可乐瓶上的水珠,第一滴落在吧台上,晕开个小圆圈,像颗没长大的月亮。

      音响里在放钢琴曲,调子很熟,是毕业典礼那天宁昭跳舞的伴奏。他记得她穿着黑色舞裙,链条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膝盖磕在舞台上时,他在后台差点冲出去。后来蔡醒夏说“她为了练这个舞,膝盖青了一大块”,他跑到药店买了盒活血化瘀的药膏,却在她家门口徘徊了半小时,最终还是塞给了蔡醒夏。

      “叮铃——”门被推开,风铃响了。进来个穿校服的女生,扎着高马尾,和宁昭一样的发型。她走到冰柜前,拿了盒巧克力冰淇淋,付钱时笑着说“阿姨,今天的雨好大啊”,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沈竣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抓起手机,指尖在输入框里敲:“我在小区便利店,看见个跟你很像的女生。”

      敲完又删掉,换成“净楠区的雨停了吗?”,想了想还是删了。最终他什么也没发,只是把可乐瓶捏得变形,铝皮发出刺耳的响声,像谁在叹气。

      店员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没事吧?”

      “没事。”他笑了笑,把空瓶扔进垃圾桶。玻璃门倒映着他的影子,白T恤的领口被风吹得翻起来,像只展翅的鸟,却飞不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蔡醒夏发来的:“你跟宁昭说了没?她刚才发朋友圈,拍的是张空巷子,配文‘雨停了’,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沈竣舟点开宁昭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照片里的净楠区老巷空荡荡的,积水里倒映着老槐树的影子,像条被剪断的项链。没有定位,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三个字:“雨停了。”

      他想起她总说净楠区的巷子像迷宫,第一次跟她一起走时,她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得像小鹿,说“左转第三个门是修鞋铺,老板的猫总躺在缝纫机上”。那时他跟在后面,看着她的马尾辫左右晃动,心里想“要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没说。”他回蔡醒夏,“她说以后不一定常见面。”

      “你们俩真是……”蔡醒夏发来个抓狂的表情,“我服了!”

      沈竣舟笑了,眼角却有点发涩。他走出便利店,阳光很烈,晒得皮肤发烫。小区里的香樟树还在滴水,水珠落在他的肩膀上,像谁在轻轻拍他的背。

      手机响了,是哥哥打来的:“票改签了,十点的,赶紧回来!”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眼深澜科技大学的方向,天文台的银色圆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悬在城市上空的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还沾着大连的沙粒,像谁不小心撒上去的碎钻。手机在掌心渐渐变凉,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秒,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却始终没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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