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神祭灾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跳过惊魂未定的小爷和轩辕凌，看向了沉默至今、脸色同样不好看的陈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掉到下面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很多视线在盯着我们？”

　　陈爻：“......” 她凝重地点了点头，那种被无数目光窥视的粘腻感此刻回忆起来依然清晰。

　　“而且在你的手电光打上墙面的那一瞬间，一直到后面我抓着你手开始跑的时候，”苗灵的目光锐利，直直看进陈爻的眼睛深处，“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封在墙里面的东西，它们的姿势或者位置，正在逐渐向你我移动？就像......在无声地转向、靠近？”

　　陈爻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回想起手电光束定格那一刹那的惊悚画面——墙壁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真的......比最初瞥见时，更“正”对着他们，也更“突出”于墙壁！一种迟来的、冰冷的后怕瞬间攫住了她。

　　苗灵见此神情，便知她已想起来，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们有谁还记得它们具体长什么样吗？”

　　“我记得，”一直沉默观察着四周的云回突然开口，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那些东西都低着头，站在一起，姿态僵直不动，但手臂的轮廓……却又像是正在捣鼓着什么东西，动作很诡异。而且，它们全身上下都被一层又一层像浸了油的厚纸一样的东西覆盖着，皱巴巴的，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发黑发黄了，给我一种……它们穿着一件无比臃肿、破败的古老广袖袍服的感觉。”

　　“我也记得！”轩辕凌补充道，脸上带着心有余悸，“它们都佝偻着背，肩膀耸得极高，根本看不到脖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弯了脊梁。”

　　“没错。”苗灵肯定了他们的观察，语气沉了下去，“你们看见的东西叫‘阴菩提’，民间一些偏僻地方也管它们叫——‘纸衣’或者是‘尸皮蛊’。”

　　“什么玩意儿？画皮？是我想的那个画皮吗？”小爷捂着脖子上的细微伤口，有些难以置信地插嘴，“画皮不都长得挺好看的吗？骗书生那种！”

　　“这是蛊，又不是妖，也不是什么山精野怪。”苗灵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它其实算是一种炼制过程中产生的废蛊。大概几百年前，有一位苗疆的老人，在尝试炼制一种替身蛊时出了重大意外，阴差阳错弄出了我们眼前这种邪门的东西。后来，有心术不正的人发现，这种废蛊虽然失败，但其特性极其恶毒，可以用来折磨和控制人。”

　　“由于这蛊，必须用活人作为载体来培养，那最初发现者掰开载体——也就是那个还残存一丝生机的活人的嘴时，发现其舌根下或者喉咙口，竟然凝结着一颗乌黑、类似菩提子的硬块，据说是怨气和蛊虫分泌物凝结所成。因此取名：阴菩提。”

　　“在经过那人的‘改进’之后，阴菩提的炼制方法变得更加残忍，成蛊后的形态也固定下来，呈现出一种将人和某种穴居怪鸟外貌可怖结合的特征。中蛊的人初期会皮肤剧烈发痒，继而开始大面积脱皮，面部骨骼也会微微扭曲，向鸟类的喙部形态靠拢。”

　　“到了一定时间之后，下巴及以下脖颈的皮肉会率先加速腐烂流脓，但脸上除了下巴以外的地方却可能暂时保持原状，形成一种极其骇人的对比。”

　　“当中蛊者全身的皮彻底脱尽，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鲜红肌肉和神经便会开始加速腐败，并从中滋生出一种米白色、细如发丝却数量极其庞大的小虫子，它们会像扎根一样钻进宿主的血肉深处。”

　　“这些虫子以宿主的血肉淋巴为食，并会逐渐侵蚀神经，带来万蚁噬心般的剧痛和奇痒。但极其诡异的是，它们分泌的某种物质又会强行吊住宿主的性命。最可怕的是，在中蛊者意识尚且清醒的阶段，他们会日复一日地梦见自己——浑身爬满蠕动白虫、下巴烂穿、面容扭曲非人的恐怖景象，无休无止，直到精神彻底崩溃。” 苗灵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禁紧皱起眉头，流露出明显的厌恶与生理性不适。

　　“那，它们身上那些像纸一样一层一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云回抓住了关键点追问，他的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对苗灵如此了解此物的审视。

　　坐在一旁的小爷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但此刻没人有心情管他。只有陈爻默默从背包里翻出一卷消毒纱布和一小瓶止血生肌的药粉递给了他。

　　“是人皮。”苗灵的回答异常平静，却让所有人背后窜起一股寒气。“通常是他们自己脱落下来的，或者......是从其他受害者身上剥下来的。如果你们刚才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它们的脸上也糊着一层又一层的干瘪人皮，只有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空洞，后面根本不是眼睛。”

　　听完了苗灵的讲述，陈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才勉强压住那股恶寒。

　　“和它们发生肢体接触后，具体会怎么样？”云回的表情无比严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会通过皮肤接触，被种下蛊卵。”苗灵的声音冰冷，“然后，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过程无可逆转，而且，如我所说，想死都死不了，意识会清醒地感受自己被逐渐转化，直至完全迷失。”

　　轩辕凌倒吸了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还好刚才跑得快......”他和云回再次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对苗灵的怀疑更深了——她为何对这等阴邪隐秘的蛊物知之甚详？这绝非寻常赶尸蛊女能接触到的知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前面有那群鬼菩提，”小爷处理好了伤口，哭丧着脸抱怨道，把“阴菩提”误叫成了“鬼菩提”，“后面有可能还有那什么尸蜐堵着路。进退两难啊！”

　　“只能往回走，小心避开，”陈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相比之下，我觉得已知的尸蜐可能都比那阴菩提要好对付一点......”她说着，目光投向苗灵，似是在寻求专家的肯定——毕竟，眼下只有她最了解这种恐怖的东西。

　　“嗯。”苗灵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表示赞同，“尸蜐虽毒，至少......”

　　但是突然，苗灵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猛然急剧放大，仿佛看到了极度恐怖的景象，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瞬间再次惨白如纸。她猛地抬起一只剧烈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陈爻的背后。嘴唇哆嗦着张了张，似乎想竭力尖叫出声，却被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所有声音，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你......后......”

　　苗灵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惊恐扭曲了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她指向陈爻背后的手指剧烈颤抖，仿佛看到了比阴菩提更为恐怖的存在。

　　陈爻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头顶。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气流，正轻轻吹拂着她的后颈。

　　她猛地转过身 ，手 电光随之 划破黑暗 ——

　　就在她身后不足半尺的地方，一张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层层叠叠、发黄发黑、干瘪如纸的人皮粗糙地糊在一起，勉强构成了五官的轮廓。唯有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白色蛆虫在蠕动。它的嘴巴被针线歪歪扭扭地缝着，但缝线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颗深色的、类似菩提子的东西在微微滚动。

　　它佝偻着背，广袖般的“纸衣”无声地垂落，几乎触碰到地面。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逼近到这种距离？没有人知道。

　　更令人绝望的是，在手电光扫向更远处时，他们看到，来时的路上，一个又一个同样僵硬、同样披着层层人皮的佝偻身影，正从墙壁里、从阴影中、甚至是从他们刚刚跑过的地面下，缓缓地“渗”出来。它们无声无息，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浮出的鬼魅，密密麻麻，堵塞了整条通道，彻底断绝了他们的退路。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数空洞眼窝的“注视”，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窒息。

　　“后退！快后退！”小爷嘶声吼道，鞭子已然挥出，带着破空声抽向离得最近的那个“纸衣”怪物。

　　鞭梢精准地击中了目标，却发出一种沉闷的、像是抽打在浸透了油的厚皮革上的声音。那怪物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被抽打的地方，一层人皮破裂开来，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微微搏动的肉质，以及肉质上密密麻麻的、米白色的虫卵。它似乎毫无知觉，依旧缓慢而坚定地向前逼近。

　　“没用！物理攻击效果很差！”小爷脸色煞白地收回鞭子，发现鞭梢沾染了一些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

　　“这边！快看这边！”轩辕凌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众人回头，只见他们原本想要前进的方向，那深邃的黑暗之中，同样浮现出无数双空洞的眼窝和佝偻的身影。它们从前后两个方向，如同潮水般缓缓合围，将五人困死在这段狭窄的通道里。

　　他们被包围了。

　　前后左右，上下四方，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这些披着人皮、沉默逼近的“阴菩提”。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那细微的、人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从那些被缝住的嘴巴里隐约传来的、珠子滚动的咯咯声。

　　苗灵手腕上的小白蛇不安地剧烈扭动，对着四周发出威胁的嘶嘶声，但它的威慑在这些非生非死的怪物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怎么办？”轩辕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声音干涩。他甚至能感觉到墙壁内部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移动。

　　云回深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这些东西移动缓慢，但数量太多，完全堵死了路。硬闯肯定不行。”

　　“废话！”小爷焦躁地骂道，“苗灵！这鬼东西难道就没弱点吗？！你都知道怎么做的，总该知道怎么破吧？！”

　　苗灵紧咬着下唇，脸色比纸还白：“......火。记载里说，它们极度畏火，包裹它们的人皮和体内的虫卵都极易燃烧。但......但这里空气不流通，一旦用火，我们可能先被熏死或者耗尽氧气......”

　　就在这进退维谷、绝望弥漫的瞬间，陈爻的目光猛地被墙壁上的一处异常吸引。

　　在那些阴菩提逼近的缝隙间，一侧的墙壁上，似乎有一块区域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而且......没有那种油腻腻的反光，反而像是......一块巨大的、粗糙打磨过的深色石板，上面似乎还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

　　“那里！”陈爻猛地指向那块石壁，“那后面可能是空的！或者有机关！”

　　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可能不是出路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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