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途

　　进入孕晚期，陈灿开始频繁地感觉到腰疼，腿也变得浮肿，不能久站，然而最让他难受的还不是这些，或许是胎儿压迫到膀胱，让他总是想要上厕所。
　　这么一折腾，陈灿就又瘦了些。
　　周途心疼得不行，只能不断地给他按摩缓解疼痛，半夜也再没睡过安稳觉，一有动静就醒过来，看见陈灿挪着去卫生间的背影。
　　“不生了。”
　　陈灿从卫生间出来，扶着沉重的肚子，看到一直等在外头的周途，脸上的心疼毫不掩饰，摸了摸陈灿的肚子，低声说：“再也不生了。”
　　起初得知陈灿怀孕，意外过后，周途其实很开心，总觉得那是他们俩的孩子，像是一条坚实的纽带，将陈灿和他牢牢锁在一起，这辈子别想分开了。
　　但后来照顾陈灿，慢慢才了解怀孕是件多么辛苦的事情，看见陈灿痛苦，他恨不得替他承受，却还是没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做好措施。
　　到孕晚期，陈灿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眼下常常挂着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人没有精神，曾经那么能忍痛的人，也只在他不在的时候低声痛吟。
　　发现这事之后，周途就下定决心，生完孩子之后就去做绝育手术。

　　快生产前，周途提前办了入院，检查各项数据后，询问医生能不能提前把孩子剖出来。
　　其实现在孩子差不多足月，加上陈灿身上的痛楚难以消减，医生做完评估之后，同意提前安排，得知这一消息，周途松了口气，忙安抚陈灿，“马上就可以见到宝宝了。”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因为腰疼，陈灿没法躺平，侧着身，肚子让他呼吸有些艰难，他抬眼去看，又感受到一阵胎动。
　　这些日子以来，看着肚子一点点变大，胎动从轻微变得剧烈，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尽管陈灿总是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付出感情，因为迟早会分开的。
　　可是孩子就在他肚子里，活生生一个小人，怎么忽略得掉呢？带着这样的不舍，日子过得更加快，快到仿佛一眨眼，他就要离开他们。
　　现在离开的日子要提得更前，只因为周途心疼他，不想让他多吃苦，陈灿内心苦涩，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进手术室前一晚，周途端来一盆热水，将陈灿肿起的脚放进去，细致地按摩，轻声说：“别怕，睡一觉宝宝就出来了。”
　　“我在外面守着你。”
　　因为特殊的身体情况，医生的建议的剖腹产，尽管现在医疗发达，周途找的又是最好的医院，但要开刀的事，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陈灿点点头，悄悄抚上肚子，想着摸一次少一次，于是一整晚他都没有睡着。

　　被推进手术室，麻醉之后，陈灿觉得好冷，耳边是各种医疗器械的声音，他能感觉到手术刀划开他的肚子，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可分离的悲伤就从此开始，此后的每一秒，既漫长又短暂，他不可控地想，等孩子长大了，会说话的时候，会不会问周途，生自己的人是谁？
　　他是个男人，因而也会觉得，妈妈这个称谓很奇怪，所以他给不了孩子完整的家，因为从一开始一切都是错位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灿听见哭声，医护人员对他说，宝宝出来了，很健康哦，是个男宝宝。
　　之后，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儿就被抱到陈灿眼前来，他是那么小，却很健康，蹬着小腿哭声嘹亮。
　　因为刚出生，还看不出来更像谁，陈灿却不失望，反而庆幸地想，至少他还能看到孩子的模样。
　　之后他被推出手术室，门开的一瞬，周途就迎了上来，抓住陈灿冰凉的手，声音不自觉地发抖：“疼吗？”
　　陈灿摇摇头。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周途也没想起来刚出生的儿子，差点跟着病床走了，直到被护士喊住，才看到襁褓里丑不拉几的婴儿。
　　“是个男孩儿，七斤一两，很健康。”
　　护士看了看周途，将宝宝递给他，“来吧，让爸爸抱一抱哦。”
　　周途这才回过神，紧张地搓搓手，接过那柔软的一团，宝宝刚刚还哭，现在却吃着手睡得香，刚出生就有浓密的头发，想来是遗传了陈灿的。
　　抱着这么轻的一只，周途却感觉怀里沉甸甸，他鼻头发酸，差点要哭出来，好在周父周母及时赶过来，他才堪堪忍住。
　　将孩子安置好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去看陈灿了。
　　陈灿的麻醉还没醒，躺在床上，侧眼望着病房的窗户，才刚过完冬天，外头的天近乎是灰白色的。
　　之前硕大的肚子消下不少，尽管还有微微的凸起，他看了看，不禁想着，周途看见孩子了吗？现在应该很高兴，毕竟一整个孕期，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一天。
　　VIP病房很安静，却空落落的，陈灿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蓦地就落下泪来，泪水流进耳朵里，起初是无声的，之后就变成呜咽。
　　他想起卧室隔壁，那间在不久前被周途改成婴儿房的屋子，里头的陈设都是他们一块挑的，装修完毕那天，周途躺在柔软的地毯上，随手一指，“以后宝宝在那儿玩，我们就在这躺着，你靠在我怀里。”
　　说罢，闭上眼笑着感叹，好幸福啊。
　　那时周途的手好热，怀抱很暖，暖到陈灿真的产生错觉：好像真的如他所说，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吧。
　　可现在，陈灿感觉好冷，无助和迷茫充斥着他的内心，滚烫的眼泪流出来，很快就变得冰凉。
　　直到，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一小束光照进来，陈灿看见因赶路而气喘吁吁的周途，什么话也没说，直奔病床来，虚虚地将他抱住。
　　害怕碰到伤口，周途只能克制，却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看着陈灿苍白的脸，他心疼得要命，赶在眼泪沾湿病服前慌忙擦掉，笑着问：“刚刚在手术室看到宝宝了吗？”
　　陈灿望着他的脸，缓缓点头。
　　周途正要说些什么，周父和周母也赶来了医院，刚去看了宝宝，这会儿正开心，走进病房里来，周母上前去，语气温柔：“小灿，辛苦你了。”
　　说完，一个厚厚的硬物便塞进了陈灿的手里，他看到了红包。
　　陈灿浑身僵住，脑海里涌现出那时周母对他说的话，指甲深深嵌进硬纸里，止不住地发抖。
　　原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吗？

　　为了让陈灿休息好，周父周母没多停留，只嘱咐着让周途好好照顾，另外找了有经验的护工，在外面侯着，有情况随时喊。
　　送走爸妈，周途就拉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不久前母亲发来的照片。
　　拍的宝宝，刚睡醒，躺在小床上蹬腿，好奇地望着镜头。
　　比起刚出生时，肤色白了很多，长了对浓密的眉毛，好像睫毛也很长，周途回想了下，十分满意，这是把陈灿的优点全继承来了。
　　恰好这时，护士把宝宝推了进来。
　　一个小床，就靠在陈灿的病床旁，这会儿宝宝睁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好奇地四处看。
　　周途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就被软软的小手抓住，他高兴不已，对陈灿说：“快看，宝宝抓我手了，他劲好大。”
　　可惜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周途这才后悔刚刚动静太大，怕吵着陈灿，忙压低声音继续逗儿子去了。
　　病床上，陈灿里侧的手攥得更紧。

　　医院外，周母踩着高跟鞋快步走着，边走边埋怨自家老公，“我说了直接给卡，你非要放现金，那么点的红包能塞多少钱啊？待会以为我亏待儿媳呢！”
　　他们家有个独特的习惯，就是生了孩子之后，长辈要封红包，通常由婆婆给，想当初周途出生时，周途奶奶就是直接给了张卡。
　　周父走了一半停下来，无奈道：“小灿那个孩子，你给卡他也不会动一分的，现金还要好一些，更何况我刚刚也塞了张卡，就在现金下面，你放心吧。”
　　“你不早说！”
　　周母这才放下心，跟着回家去让家里阿姨准备些补身体的汤。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红包，让她儿子差点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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