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

　　季云意回头，就看见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五官深邃如刻，周身气质如华，他缓缓走来，矜贵而又充满威慑。

　　其他侍卫闻言早已站成一排，齐声喊道：“将军。”

　　一伙人身子笔直，神情肃穆，苍朔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季云意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看到苍朔严厉的神情，顿感不妙，小跑着来到人面前，垂首道：“将军，是我要求他们这么做的，请将军不要责罚他们。”

　　过了好久，季云意才听到眼前之人的声音：“既有好酒，为何不来请本将？”

　　她倏地抬起了头，看到对方眼中那一丝笑意这才放下心来。

　　“云意不知将军今日归来，是云意之过，将军快快请坐。”

　　饭毕，烛灯洒下的光辉将小院熏染得昏黄一片，石桌之上只有两个茶杯，冒出几缕热气。

　　苍朔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件：“洛宁郡主托我带与你。”

　　季云意伸手接过，一脸讶然：“是芷烟？”

　　苍朔颔首。

　　“多谢将军。”

　　季云意面上浮起一抹笑意，绥州与京城相隔数千里，除了第一回报平安的信外，她后面又写了一封托南行的商人代送，本以为会过很久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苍朔帮她带来了。

　　“将军稍坐。”说完她便快步走到屋内拆起了信件。

　　“云意如面，

　　听闻你已和云麾将军言明国师的迫害，且将军已承诺会保护你的周全，我心甚安，如此我也可以与你说说你离京之后发生的事情。

　　国师曾派人将我劫去逼问你的下落，我自不会告知他实情。奈何他以我性命相要挟，迫得江渊道出。

　　当时我很是担忧你的安危，迁怒与江渊，幸得你平安无事，我心甚悦，心中亦少了几分愧意......

　　夏冰跟着季伯打理酒肆，二人将酌春风经营得红红火火，你可放心......

　　我与国师交谈之间察觉他似对你有意，你切不可重回京城，落入他的掌心。

　　云麾将军稳重可靠，朗朗君子，云意谓之如何？

　　......

　　顺祝时绥。”

　　季云意听闻好友被歹人劫去，心中担忧，后来得知无恙心下稍安，直至信尾，看到好友的揶揄，她不禁红了双颊，反手将信按在书案之上。

　　朗朗君子，云意谓之如何？

　　季云意捂着自己悄然加速跳动的心脏，微微出神。

　　她知道，在好友看来，有国师虎视眈眈，她最好是与能与国师匹敌的将军形成稳固的关系，才能护好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而她能凭借的，也只有自己的容貌。

　　苍朔这人，相貌绝伦，论品德也称得上是君子，她从一开始就是带着寻求庇护的目的接近他，然后在之后的相处中，却为他的宽厚仁心所折服，有了那么一点别样的心思。

　　只是她从没有与人为妾的打算，苍朔，一个堂堂皇子，镇守北疆的实权将军，想必从未想过也不会乐意娶一个和离妇做妻子。

　　季云意望着空中一弯银钩，好一会儿才静下心来。

　　她淡淡一笑，将信纸好生叠好放入了木匣之中，转身走出门去。

　　苍朔负手立于院中，盯着寥寥几朵红梅看了许久。

　　季云意轻咳一声，待苍朔回过头来，她一脸歉意道：“与闺中密友分别许久，乍得信件云意一时欢喜，怠慢了将军，还请恕罪。”

　　“无妨。”苍朔说道。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未见，眼前女子倒是愈发地明艳动人了，苍朔的眸光不由加深。

　　其实他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只是回府时路过此处，便想着进来看看。

　　季云意注意到男子的眼神甚为柔和，让她有种仿佛被珍视的错觉，再想起好友的揶揄，她双颊瞬间染上绯色。

　　为免尴尬，她迅速低下头去，左思右想后，蹦出了一句：“将军既已归来，相信贼子不敢轻举妄动，将军不如将侍卫撤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男子似乎不太高兴的声音传来：“可。”

　　其实话一出口季云意便觉得有些不妥，好像自己在赶人似的。

　　她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补救，垂首纠结了许久，再抬头时，院中已没有了男子的身影。

　　翌日清早，季云意出门一看，院外果然没有了侍卫的踪影。

　　她一时有些懊恼，想起自己昨夜甚至没有送酒给人家，心中过意不去，刚好明日酒肆开业在即，她便让秋桑拿了几坛风泉送去了将军府，顺便请将军明日前来观礼。

　　只是开业程序复杂，只有她们几人是万万忙不过来的，思来想去，季云意只好去时府借了几个人手过来。

　　元宵节，京中会搭灯山，用各种锦绣绢缎扎菩萨，灯山顶上，还有两条用草扎的龙，待晚上彩灯亮起，一片锦绣斑斓。

　　绥州虽没有京中繁华，元宵节前几日却也在主街上搭起了山棚，其间是五花八门的表演，有杂艺、歌舞、唱戏、动物马戏等，热闹非凡。

　　季云意这家新开的酒肆沿用酌春风的名字，天还未亮，她便和伙计们忙活起来，为开业做准备。

　　酒肆临近桥头，是繁华街区所在，而且离主街不远。

　　在他们搬动桌椅、酒坛，拿出招牌之时便有人驻足围观，待一切准备妥当，门前一时围了好些人。

　　店门前此时摆了一桌一椅，一口硕大的酒缸，酒缸前还站了一名小二，路人看着议论纷纷。

　　“好香的酒啊。”有人说道。

　　“是啊，不过掌柜怎么还不出来，我还想喝酒呢。”一个麻脸的男子面上有些不耐。

　　“可能还没到时辰吧。”

　　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啥动静，陆陆续续有人走了。

　　而店内，季云意不急不缓地在香案前点了红烛上了香，最后带领厨子伙计等人恭恭敬敬给神位行了跪拜礼。

　　这才听到门外有吹打之声传来，围观的路人纷纷回头，只见一只队伍敲锣打鼓地走了过来，后头还有两人扛着肩舆，肩舆上坐着一名穿金戴银气势十足的美貌女子。

　　他们径直而来，路人看出他们前进的方向，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队伍走到酒肆门前，这才停了下来，吹打之声亦停了下来，有一名富态的男子大声喊道：“绥州时家送来足金财神爷一座，祝酌春风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小厮端着一个托盘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们甫一出现，一阵耀眼的金光便让众人晃了眼。

　　有路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我的天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财神爷。”

　　“这是真的吗？”那名路人继续道。

　　“肯定是真的啊，你没听过时家的大名吗？一个时家，半个绥州城。”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那开这店的得是何人啊，竟能引得时家当家人亲自送礼......”其他人插嘴。

　　前一个说话的路人摇摇头，他不知道，但他好想知道。

　　秋桑看到来人，惊喜地喊道：“小姐，时娘子来了。”

　　季云意含笑点头，眼中有惊喜，更多的是愕然。

　　她自然是见识过许多奢华名贵的物品，只是像财神爷这般直观财大气粗的礼物是真的头一回见。

　　她亲自出门，将人迎进来。

　　人群在她出门的安静了一瞬，在她进店之后瞬间嘈杂起来。

　　“掌柜的竟还是个女子！”

　　“女子当家做主在绥州不是很常见的吗？兄台怕不是绥州人吧。”

　　“话说掌柜的长得真好看啊......”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讨论之时，又有敲锣打鼓之声响起。

　　季云意抬头，以为是相邀之人来了，谁知人群分开，出现的是一个留着短髯的中年男子，他的家丁喊道：“聚珍阁送玉水仙盆景一座，祝酌春风开业大吉！”

　　她疑惑地看着时嘉清，后者眨了眨眼睛：“时家名下的铺子。”

　　季云意无奈一笑，让秋桑出去接人进店。

　　这两波人到来之时敲锣打鼓之声震耳欲聋，因此又引来了许多好奇的路人。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贺礼，不必问也知道是时嘉清喊来的，季云意心中感激，只是这些礼物都太过贵重，她在心中暗暗记下，日后好挨个回礼。

　　突然，一辆马车在店门口停了下来，其边上的家丁喊道：“绥州时家送来鹤首花瓶一个，祝酌春风日进斗金。”

　　“怎么又来了一个时家？”有路人发问。

　　随后便有青年汉子接口：“一看你就是刚来绥州城吧。那时家本有两兄弟，大哥是太玄县的县丞，小的那个才是做生意的那个，不过小弟已经过世了，如今时家生意的当家人便是一开始来的那名女子，现在来的应当是时县丞的一双儿女。”

　　“哦哦，原来如此。小弟刚来绥州城半年，不甚了解，多谢大哥解惑。”

　　青年汉子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模样。

　　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温文尔雅，一派谦谦公子之态，女的娇俏可人，二人相貌有些相似。

　　季云意瞧见时嘉清沉郁的神情，不解道：“他们是何人？”

　　“我大伯母的一双儿女。”时嘉清闷声道。

　　“你大伯母如何会知道我？还送了礼来？”

　　季云意十分诧异，就她所知，时嘉清和她们应该是鲜少来往才对。

　　“许是时家还有吃里爬外的。”时嘉清咬牙切齿道，“而且我尚未与她撕破脸皮，而她想必还惦记着时家的产业，昨日还让这兄妹来上门来联络感情。”

　　季云意摇摇头，这她就插不了手了。

　　“那这礼？”

　　“收着吧，这个人情改日我会替你还的。”

　　尽管十分不爽，时嘉清也做不到在救命恩人的开业仪式上做出赶人的行为。

　　季云意点点头，让秋桑将人迎了进来。

　　等到巳时正，眼见围观之人已围了好几圈，而唱喝之声也许久未再响起，时嘉清疑惑道：“还不开始揭匾吗？”

　　季云意望着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现在就开——”

　　“云麾将军送来贺匾一副，祝酌春风财源广进。”

　　季云意的声音被打断，闻言面上立即绽开了一抹笑意，她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众人顿时一阵吸气之声，期间有人道：“云麾将军都来了，那掌柜这得是有多大的面子。”

　　有富家公子哥儿则在偷偷打听，意图掌握城内一手消息：“有谁知道这家掌柜的是谁，我给他五两银子。”

　　本就热闹的人群更加欢腾起来，为了拿到这五两银子争相开口，有人说掌柜的是县令的爱女，有人说是京中来的贵商，甚至还有人说掌柜是将军的相好......

　　季云意听不到这些，她快步出门将来人领了进来。

　　来的是穆晨，他拱了拱手道：“将军公务缠身，实在抽不开身，特命小人前来送上贺礼，还望季娘子不要见怪。”

　　“将军心系百姓，日夜操劳，云意岂敢因区区小事怪罪将军。”

　　“穆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在店内多饮几杯。”穆晨应下自去席间坐下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季云意这才和木棉走出了门，将牌匾上的红布揭了下来。

　　“锵~”

　　木棉敲了一下锣，全场立时安静了下来，季云意脸含笑意，朗声开口：“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捧场，今日我们酌春风酒肆喜迎开业。在此，我们备有琳琅满目的美酒与佳肴，恭请各位莅临品尝。若是客官对店内的风味尚存疑虑，不妨在店外免费品尝我们特制的玫瑰米酒，以作开胃。”

　　她伸出右手，示意了一下一旁硕大的酒坛，接着道：“若是客官您觉得味道合意，欢迎进店品尝更多美味的佳肴。”

　　话声一停，众人愣了一瞬，随后大声喝起好来，一大伙人争相进店，不为美酒，也为能与贵人同堂用膳，店内顿时座无虚席，季云意带着木棉和秋桑让没有位置的人排起了长队，又让人临时在店外搭了几副桌椅。

　　也有冲着免费的酒来的，便在酒坛面前亦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

　　如此忙完一天，季云意粗略算了一下当日的营利，竟是比京中的酌春风开业之日进账要多。

　　她弯了弯唇角，这还多亏了时嘉清和苍朔。

　　提到苍朔，她不由想到京中酌春风开业那次，也是他给自己带来了许多生意。

　　这人，怕不是她的福星吧。

　　第二日，进店客人虽比不上昨日，但由于没了其他帮手，季云意当账房，秋桑和木棉负责迎客、上菜，忙得脚不沾地，如此过了三四日，情况才稳定下来。

　　季云意看这状况，不得不雇了一名小二帮工，如此三人均轻省不少。

　　半个月之后，时嘉清送来一张帖子，邀季云意明日去参加徐老夫人的游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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