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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
我乃魔神之首,神荼是也。
在成为魔神之前,我和弟弟郁垒便已生活在度朔岛上。
这座孤岛被无尽的忘沧海包围,我兄弟二人长久地以为,这世界,唯我二人。
因为这里阴气太盛,所以并没有其他生灵。
只有那门前的一棵桃花树,是我所能见到的唯一活物。
直到一日,一个男人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岛上。
他不怒自威,身上带着与他人不一样的气节。
他告诉我,他叫夜冥,来自天界,如今要在这个世界带着族人休养生息,问我们可愿成为他的子民。
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到访者,我兄弟二人并不在意,但也不想同他亲近,遂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他身边的侍卫便拔剑相向,我们也做了应战的准备,可夜冥却低声下气地向我们道歉,说这是他们太过无理,临走前还留下了两大箱谢罪礼。
这之后,夜冥便经常来岛上,也不再提起归顺的要求,也鲜少同我们攀谈,只是坐在岸边垂钓。
可这忘沧海是极阴之水,若没有高深的道法根本无法抵御,更别说低等的生灵。
我和郁垒只觉得他奇怪,可也不愿同他有所交集。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地过着,直到弟弟郁垒终于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
“这忘沧海中并无活物,你到底在钓什么?”
夜冥只是专注地看着海面说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一听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开口说道:“我兄弟二人只愿在这岛上安生,并无其他想法。”
他的脸上并没有显出诧异的表情,似乎早已经猜到了我的答案。
夜冥并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从今往后,这世界便叫冥界,忘沧海的那一头,我会建一座城池,名为酆都城,而我会做这个酆都大帝,”他看着我,意味深长,“这座岛属于冥界,但,更属于你们。”
似乎是一句示好的话,可我却读出了威胁的味道。
在那之后,他依旧还是会来岛上垂钓,只是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便固定一个月来上数日。
我和郁垒依旧过着我们自己的日子,而夜冥偶尔也会同我们说上几句,讲建城的困难险阻,说朝堂的暗流涌动,不过每次都点到即止,然后,他便看着幽黑的忘沧海发呆,直到日落西山。
每到这个时候,我看到的不是冥界的王,而是一个落寞茫然的孤独者。
几万年,转瞬而过。
这一天,郁垒突然发现夜冥已经好些日子没来岛上了。
正当我二人疑惑之时,只见天空被巨大的爪子撕开一道裂口,一条烛龙从另一个空间而来,它横冲直撞,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可怕的是,在它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
我看到夜冥骑着帝江一马当先,朝着天际奋勇而去。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一具具□□落于忘沧海,又被忘沧海渐渐吞噬。
“哥。”
郁垒唤我,我明白,他是想一同加入战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们既身处冥界,便断然没有旁观的道理。
“弟,拿上家伙。”
“哎!”
这一刻,我们还是成了冥界的子民,为冥界而战。
只是没想到,这一仗,居然打了几万年。
转眼间,我和郁垒已经成了酆都大帝的左膀右臂,既为人臣,当誓死效忠。
驻守天冥河时,帝尊还是会同过去一样,拿上一杆,坐于岸边。
天冥河同忘沧海并不一样,一半阴水,一半阳水。
阳水中有蠃鱼,看到钓线上的食饵便想游到阴水中,却不曾想立马便身形聚散。
帝尊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也许,他也在等,等一个能让两界和平共处的时机,可终究,事与愿违。
战火纷飞中,没有令人值得高兴的人或事。
不过,于我而言,有那么一个人。
她叫女魃,是一万年前酆都大帝新收的部下。
犹记得我初次见到她的场景,穿着一袭青衣,风风火火地从人群惊诧的目光中走来。
我从未在冥界见过如此美丽又英勇的女子,在这个男子为上的社会中,她的出现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对她的身世,帝尊只说她来自天界,至于为何离开天界,为何又效忠冥界,却并无多言。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她,讨论作战时,她不常说话,但总是能一语中的,说出其中关窍,这一点,莫说旁的男子,即便是我也深感佩服。
更多的时候,她都一个人驻足于天冥河,望着天界的那一边,吹着叶笛。
笛声幽怨又哀伤,我想,或许因她来自天界,也想着那边的亲人。
我的印象中,女魃一直是雷厉风行的女子,虽急躁但带着女子独有的细心和温柔,对旁人都是不冷不热的状态,看着好生疏离。
旁人对她有些莫名的猜测和诋毁,说她是背叛了天界之人,这样的人又怎能被帝尊所重用,定是别有居心,可她既不为自己辩解也根本毫不在意。
我们之间,也并未因同袍作战而变得亲近。
直到有一次,她着急忙慌地在天冥河边寻找什么。
于是,我上前问道:“怎么了?”
女魃神色慌张,言语急迫:“我的链子掉了。”
我见过那链子,是一条琥珀项链,里面封存着一朵五色碧桃,她日日都戴在身上,时不时还会痴痴地看着,对她来说定是重要之物。
我同她一起直到日落时分,依旧还是没有找到。
她的目光沮丧:“算了,兴许是命吧。”
看着她落寞离开的背影,我如鲠在喉,又从天黑找到了天明。
终于,在石缝中找到了那枚琥珀项链。
我欣喜万分,但又立马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归还于她。
“你……看上四娘了?”
郁垒这小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切莫胡言!”
我训斥了弟弟,可却心虚得发慌。
我早就明白了自己对女魃的特殊感情,可又不敢正视,也不敢同她说明,于我而言,只要远远地看着便已是最大的满足。
琢磨了半日,当我假装无意发现,将那项链放到她手心里。
第一次,我看到了她的笑脸。
灿烂夺目,比度朔岛上开得正艳的桃花还要好看上万分。
“谢谢啊,神荼。”
第一次,她叫了我的名字,不是职称,也不是尊称,而是我的名字。
自那之后,我们的关系便亲近了起来。
战场上,若我被敌人团团围住,她也会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困境过来帮我。
吃饭的时候,她总是端着饭盆坐到我旁边,偶尔也会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今日这伙食有些咸了。”
“嗯。”
而我们的关系,终于在一日发生了质的变化。
千万年的桃树居然结出了一个巨大的果子,桃子里竟还躺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
事逢战事,属实是异象。
更令人咋舌的是,帝尊居然让我和郁垒共同抚养。
我和郁垒本就是两个糙汉,根本不懂育儿之事,本想推脱,可女魃抱着那孩子却很是喜欢的样子。
“你们两个做她阿爹,那我就做她阿娘吧。”她说道。
没来由地,我居然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郁垒无奈地看了看我:“我是个大老粗,哪会取什么名字呀,哥,你取吧。”
“还是四娘来吧。”我说道。
“我取?”女魃低头看着那孩子,喃喃自语道,“取什么名字呢……我们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将来一定是个独一无二的奇女子,就叫「独一」吧,可好?”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独一……好名字,哥,你说是不是?”
“嗯。”
我瞧着她,不一样的她,如此温柔,像极了一个母亲。
于我而言,只要是女魃取的,定是极好的名字。
按照帝尊的命令,孩子只能养在度朔岛上,我们三人都事务繁忙,于是只能将孩子托付给孟婆。
孟婆虽比独一要大上十几万岁,但心智脾性如同孩子般,让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去照顾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实属有些为难。
起初,我们都一同学习如何照顾独一,三人一同做事,有着旁人指点倒也不算吃力。
可为了不影响战事,我们商量,每隔一段时间便留一人在岛上与孟婆一起照顾孩子。
女魃身为女子,又极爱那孩子,照顾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而弟弟郁垒本就擅长家事,对于照顾婴儿也很是得心应手。
可我,活了如此长久的时间,却从未与一个婴儿朝夕相处过。
没想到,照顾一个婴儿比行军打仗还要累。
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起身给她喂奶,喂完奶还得给她拍嗝,接着便是换尿布、洗尿布,等做完这一切没多久便又要循环往复再来一遍。
战事繁忙,本就疲倦。
再加上照顾孩子,真是辛苦得很。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对那孩子发火。
可那孩子也不哭闹,只是瞪大着眼睛害怕地看着我。
看着如此弱小的一个生灵,我也动了恻隐之心。
只能收敛了脾气,躺在她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肚子。
她可真小啊,小到好像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我和郁垒都是天生天养,我们的世界从来没有父母的养育之恩。
可这会儿,我却有了一种为人之父的奇妙感情。
看着那孩子睡着时的模样也觉得可爱至极,忍不住用手轻轻戳戳她的小脸蛋,她也会咿咿呀呀地说着梦话。
“睡吧,好孩子。”
“嗯。”
她轻声哼着,好像在回应我一般。
我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嘴角已经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但终究,我是个男子,我有我的威严,旁人在时,我并不会表现分毫。
也因此,总是遭到女魃和郁垒的埋怨。
时间流淌,便过去了五万年。
独一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女孩,因为我对她总是不苟言笑,又教习极严,所以我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郁垒和女魃总是对我这样的教育方式颇有言辞,可我深知这孩子魔根只有一半,若不严加教习,恐她日后不能保护自己。
所以,我对她依旧严厉。
若是寻常天资,我这般严加管教之下也终有些气候,但到底还是魔根残缺,这么久以来竟连我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我不禁担忧起来,而不久,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
中元节,天界偷偷由鬼门关进入冥界,掳走了三少君。
同时,独一也被打成了重伤。
看着那孩子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耗费了半生修为才保住了她那一半的魔根。
我告诫女魃和郁垒,绝对不能将此事告知于独一。
女魃疑惑地望着我,可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认答应。
几万年后,天冥两界彼此归还质子,大战也终于得以平息。
然而,平静的生活还是因为三少君酆都迦叶的到来被彻底打破。
原本,对于这件事我很是反对。
并不是因为酆都迦叶是个不受宠的儿子,没有强大的母族可依靠。
而是,他做质子几万年,回来已成了烫手山芋,人人都避之不及。
可,王命难违。
那孩子从天界回来时,还是一头乌发,听闻母妃因他被掳而早亡,一夜便白了少年头。
眼见如此,心中不胜唏嘘。
我虽不喜那孩子,但只要他在度朔岛恪守本分,我也不会刁难于他。
庆幸的是,酆都迦叶不似他那嚣张跋扈的兄长,兴许是明白自己的处境,处处安分守己,这倒也让我少操些心。
两万年后,独一及笄,他便自请离开了度朔岛,回到酆都城去了。
此时的朝堂,暗流涌动。
两界休战后,各方势力都在迅速崛起。
而在大少君酆都胤文年至弱冠后,这样的矛盾冲突愈加明显。
无论是各氏族部落,还是朝堂要臣,均纷纷向其投诚。
上书立储的折子也越来越多,可奇怪的是帝尊迟迟没有立后主的意思。
这时候,天界割让给冥界的十城也开始蠢蠢欲动,竟在众人毫无防备之下起兵造反。
酆都胤文自请出战,应是想着好好表现一番。
若凯旋归来,那么立储之事便顺理成章。
老话都说「三岁看老」,那小子从小便不学无术,贯会狐假虎威。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实打实的蠢货。
天冥大战之时,他便跟在帝尊身侧学习,唯有愚见,毫无能力。
这一次,是酆都胤文初次指挥作战,帝尊派我和郁垒兄弟二人从旁协助。
我们审时度势、提出建议,那家伙却只空会纸上谈兵、一意孤行。
结果自然是大败而归,这也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只是我没有想到,三少君酆都迦叶居然自行请缨带着援军而来。
这让我有些担忧,若战败,那他便成了酆都胤文的替罪羔羊,若战胜,他便成了酆都胤文的眼中钉。
我虽对那孩子不上心,但到底也有几万年朝夕相处的情分在。
更何况,我早已发现酆都迦叶天资极高,秉性也算纯良,自然不希望他处境窘迫。
于是,私下里对他多有提醒。
酆都迦叶倒是开门见山:“不成功便成仁。”
我知他是想在帝尊面前证明自己,但最怕的是因为其母妃一事,那孩子恨上了自己的父亲。
但我毕竟是臣子,帝王的家事也不能太多过问。
当他在军营中提出自己的离间计后,我就明白,若不是他过于孱弱的身份,他本应是这个世界的王。
果然,他的离间计得逞。
乘胜追击之下,十城叛军慌乱而逃。
大胜之下,班师回朝。
酆都迦叶,一战成名。
不日,帝尊便封他为护城将军。
一时间,声名鹊起。
有些势力薄弱的,便纷纷投诚。
但,我严词告诫郁垒和女魃,休要在此时趋炎附势、曲意逢迎。
好在,他俩的想法也和我不谋而合。
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之时,我们三人只愿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千万交代下,还是漏下了那个小妮子。
醉春楼的一场闹剧,让她与酆都胤文结下了梁子,酆都迦叶的出手相救,又将她彻底推进了酆都城的漩涡。
而我们三人,为人父母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独一深陷于三重魔禁。
身虽未死,已是险中求生。
被帝江认主,却是始料未及。
也因此,独一成了众矢之的。
长久以来担心之事,终成现实。
不仅仅是独一尚且年幼,身为女子,更因为她魔根只一半,法术低微,无法保护自己。
不只一次,我跪求在冥心殿前,祈求帝尊宽恕。
然,千夫所指,已成了王权的眼中钉。
即便我已是魔神之首,也无力保全自己的女儿。
而我、郁垒和女魃也同样被推到风口浪尖,终是成了酆都胤文用来威胁独一的把柄。
于这冥界,于这王权,即便位高权重,依旧逃不过是一颗棋子的命运。
我,神荼,乃冥界魔神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不怕死。
可是……
「丫头啊,为父想活着,不是因为惜命,而是,想要保护你。」
曾经,我抱着襁褓中的你,如此幼小。
而今,你抱着濒死的为父,泪如雨下。
「不哭,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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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总是很严肃,总是不苟言笑,对独一也大多都是批评。
可,
其实,作为父亲,他非常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