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宁安一中的高三，像一架被按下快进键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疯狂运转，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递减，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咖啡因和一种近乎实质的焦虑混合的气味。

　　苏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像一颗被遗忘的螺丝，牢牢地钉在自己的座位上。她比以前更加沉默，几乎不与人交流，连周晓芸偶尔投来的担忧目光，也被她漠然隔绝在外。她的课桌上，课本和练习册堆得像一座堡垒，将她与周围喧嚣的世界隔开。

　　她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脸颊迅速消瘦下去，显出清晰的颌线，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只有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像是永远无法消散的夜色。但最让人感到不适的，是她的眼神——那双曾经像初秋晴空一样干净的眼睛，如今像是被冰雪封冻的深潭，幽深、冰冷，偶尔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

　　她不再是为了理解而学习，而是为了吞噬。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历史事件，都被她拆解、咀嚼、强行烙印在脑海里。她不是在汲取知识，而是在武装自己。课本上的文字，在她眼中化作了未来可能用来攻击、防御、乃至摧毁敌人的武器图谱。

　　数学的精密逻辑，是她未来需要构建的、不容置疑的证据链。
　　物理的法则规律，是她需要借以剖析对手行为模式的工具。
　　历史的兴衰更替，是她需要借鉴的、关于权力与人性博弈的案例。
　　甚至语文课上的阅读理解，她也开始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角度去分析字里行间的潜台词和权力结构。

　　她的笔动得飞快，不是在记录，而是在演练。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推演过程，有时是复杂的物理模型，有时是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名、事件、时间线的串联。她的解题步骤变得异常简洁，甚至有些刁钻，带着一种不顾常规、只求效率和结果的狠劲。老师们偶尔会注意到她解题思路的“特别”，但在这个只看分数结果的关键时期，只要答案正确，过程激进一些，也无人深究。

　　胃痛和耳鸣依旧伴随着她，但她似乎已经与这些不适达成了共生。胃痛时，她会用力按住腹部，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陷进去，用更尖锐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耳鸣声则成了她隔绝外界干扰的白噪音。她像一个苦行僧，主动拥抱这些痛苦，将它们视为磨砺意志的砾石。

　　放学后，她不再直接回家。她去了市里最大的书店，不是去看辅导书，而是长久地站在法律、经济、甚至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书架前。她看的书很杂，很偏，完全超出了一个高三学生的认知范围。她买不起，就站在那里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店员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她才默默离开。

　　她也会去网吧，用节省下来的钱开最便宜的机器。她不再登录任何社交账号（事实上，她也几乎不用），而是疯狂地搜索着一切与“林辉”、“辉耀集团”（她隐约记得林溪提过父亲的公司）相关的公开信息——新闻报道、公司年报、行业分析……任何一点碎片化的信息，都被她记录下来，存入一个加密的文档。她知道这些公开信息微不足道，但这是一种仪式，一种宣告战争开始的仪式。

　　便利店的打工她依旧在做，但效率高得惊人。她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快速而精准地完成补货、收银、清洁等一系列动作，节省下来的每一分钟，都被她用来背单词或者默写公式。老板娘看着她日渐消瘦和沉默的样子，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偶尔会多给她一个卖不掉的面包。

　　夜晚，那间破败的小屋成了她真正的战场。昏黄的灯光下，她伏在掉漆的折叠桌上，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孤独的斗士。困倦如同潮水般袭来时，她就用冷水泼脸，或者用力掐自己的手臂，直到留下青紫的痕迹。林溪的那本笔记本就放在手边，偶尔，在她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吞噬时，她会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已经有些卷边的封面，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冰冷的力量。

　　她没有再哭过。眼泪在那场雨中似乎已经流干了。她的情绪被压缩成一种极致的冷静，以及埋藏在冷静之下、汹涌澎湃的恨意。这恨意是她唯一的燃料，支撑着她在一条看不到光明的道路上，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向前奔跑。

　　她不再去想未来具体要怎么做，那太遥远。她只知道，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撕开那层包裹着真相和罪恶的华丽外衣。高考，成了她通往那个目标的第一个，也是必须攻克的堡垒。

　　宁安一中的其他人，依旧在为自己的前途焦虑、奋斗。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看似普通的毕业班里，隐藏着一个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只为复仇而活的灵魂。她的战场，不在教室，不在考场，而在她内心那片被仇恨点燃的、无声的荒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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