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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言
乌苏格一倒,使团的人顿时哗然,他们从没见过自家少琅主喝了几口酒就晕厥的情况,于是呼啦啦全围了上去。
凤微一下子酒醒了。
……不是醉了?
“怎么回事?”
不高不低的女声穿透骚动,清冽端凝,足以让众人听清,瞬间压下因乌苏格突然倒下而引起的慌乱。凤鸣高踞上方,对殿内情形一览无余,乌苏格刚一晃动,她就看到了。
乌苏格自幼生长于草原,烈酒如同饮水,即便是最烈的烧刀子,也能面不改色地饮下大半坛,千杯不醉更是每个琅寰部族人与生俱来的本事,怎会饮几口清淡的果酒便不省人事?
此事蹊跷异常。
恐怕有人投毒。
凤鸣眯起眼,手指不轻不重地叩击着案面,不动声色扫视殿内。
首先看向了凤微,她的傻妹妹,一脸懵懂地呆坐着,颊染绯红,醉眼迷离,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像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正不知所措的雏鸟。
凤鸣失笑,以这丫头的胆识和心眼,哪有本事去下毒,怕是连酒盏里有几颗梅子都数不清。
紧接着,视线微移,落向了凤微身侧的楚际,他微侧着身,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貌似醉醺醺的凤微身上,自始至终对乌苏格那边的混乱置若罔闻,直至感受到凤鸣的目光,他才缓缓抬眸。
不疾不徐对上凤鸣的双目。
楚际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波澜,甚至没有一丝意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眸,冷漠地回视来自帝王的探究。
如此无动于衷,又如此坦然。
凤鸣扯了下嘴角,心中明了,果然是他做的。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当真是胆大包天。
凭她对花楼的了解,那位楼主豢养杀手,行事当力求利落狠绝,斩草必除根,可楚际留下这般明显的破绽,不似第一杀手该有的作风。
除非,他本意就不是取人性命,而仅仅是一个警告,一次惩戒。
思及此,凤鸣愠怒稍缓,只要不是当众闹出人命,致使邦交破裂,一切便尚有转圜的余地。
阶下,琅寰使臣乱作一团,团团围住倒地的乌苏格,用琅寰语惊慌地呼喊:“少琅主!快醒醒!”
“这酒有古怪!定是你们中原人搞了鬼!
无论众人如何呼唤推搡,乌苏格半阖着眼,无半点应答。
一直静坐旁观的库尔那上前,蹲下细细查看乌苏格的状况,对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裸露的脖颈处浮现细密的红疹,人虽昏沉,却没完全失去意识,口中不时溢出模糊的呓语。
库尔那起身面向凤鸣,面纱下的唇瓣嗫嚅,似在斟酌,少顷后,他开了口,一字一顿道:“陛下,我阿佳,自小嗜酒,连灌三坛,纹丝不动,今日筵席,只喝了,沧海一粟,就……人仰马翻了!”
他指向神志不清的乌苏格,“酒里,有何物?请陛下,给我们,琅寰,一个交代。”
库尔那说话的速度很慢,官话略显生疏,努力搜刮着有限的中原词汇,整段下来,有种刚学了几个成语,就迫不及待要用的意思,但眼神十分坚定,在这严肃的场面下,竟没人敢笑。
凤鸣没因他的质问而动怒,当即下令:“交代自然会给,传杨太医。”
片刻后,杨太医拎着药箱疾步而至。他为乌苏格诊了脉,又检查了她案上的酒水器具,沉吟少许,向库尔那询问道:“库尔那乌罗,少琅主平日可有忌口?或者是对某种食物、花草曾有过敏反应?”
库尔那眉头微蹙,摇了摇头,“并无。”
杨太医转向凤鸣,回禀道:“陛下,观少琅主的脉象与症状,与突发风疹或误食致敏之物极为相似。然而,库尔那乌罗言明少琅主无过敏旧疾,兴许少琅主本身有致敏源,但未曾被查验出来,只是案上吃食皆是寻常食材所制,臣还需进一步排查,方有定论。”
凤鸣听罢,意味深长地瞥了楚际一眼。
还算懂分寸。
这种手段,隐蔽又难追查,想来是那位养毒物的手笔了。
但是,他们为何要对乌苏格出手?
凤鸣猜得分毫不差,乌苏格所中的毒,是楚际同容殷要来的,取自“二妞”的蛇毒,外加红芍添了几味药材,精心营造出过敏的假象。
“库尔那使臣,杨太医的诊断,你也听到了。少琅主突发急症,疑似过敏,此事发生在接风宴上,尔等心焦,朕感同身受。”
凤鸣话锋一转,“但有一事,朕倒想问问,既然少琅主体质特殊,尔等随行之人,竟无一人提前知会,以致酿成今日忧祸,是否亦有失察之责?”
库尔那急声辩解:“我们,没有。”
凤鸣扫过下方神情激动的使臣,道:“库尔那,话可不能说得太满。杨太医精通医理,说是过敏之症,可知此症因人而异、因物而发。宴席上的酒,百官饮了无碍,诸位使臣饮了也无碍,为何独独少琅主饮后不适?”
库尔那张了张嘴,还想再辩,凤鸣没给他机会,果断道:“再者,朕的宫宴上,断无害人之心。如今出了事,朕会命太医全力医治,后续查验,朕也会让人跟进。当务之急,是让少琅主安心休养。”
“来人,送少琅主回殿静养,由杨太医亲自照料,务必确保少琅主平安无虞。”
库尔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凤鸣的话滴水不漏,堵死了他反驳的全部退路。毕竟乌苏格仅是晕厥,未伤及性命,且太医言之凿凿是过敏,他们又拿不出酒中有毒的证据,总不能真的与大凤撕破脸面。
处置完使团,凤鸣又瞅向迷糊的凤微。
“宁王。”
“到!”
凤微一个激灵,下意识站起,努力想站直,脑袋晕乎乎的,差点栽倒,楚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手腕。
“你身为接待使,督办宴席,虽有使团未预先告知少琅主体质的原因,但终是出了纰漏。”凤鸣继续道:“看来是朕先前交予你的担子太重了,即日起,卸去你接待之职,静己思过三日,无需再理会这些琐务了。”
“今日宫宴,诸位尽兴而来,不料出了差错,朕深感疏忽,待少琅主醒后,朕自会备上薄礼致歉。此事,终究是场意外,还望琅寰莫要多想。”
一番话不软不硬,既给了琅寰部台阶,又维护了本朝威严,让琅寰部硬生生吞下这口暗亏。
凤鸣本想绝口不提凤微,奈何这丫头日日念叨着“累死了,累死了”,念得她都乏了,借此机会给凤微放几日假,让她落个清闲。且朝中近来对凤微入朝颇有微词,正好借势,让旁人以为宁王失势,看看有多少跳梁小丑会趁机冒头,浑水摸鱼。
看似剥夺职权,实则假公济私,顺便将凤微从这滩浑水中彻底摘了出来。
至于楚际,凤鸣瞧见他眸光始终随凤微而动,眼底冰冷似有融化,她挑了下眉,收回视线,轻轻笑了笑。
季宣离看她面露笑意,不由问道:“陛下因何事而乐?”
凤鸣眼波微转,意味不明道:“有人栽了。”
殿内的骚动逐渐平息,库尔那与一众使臣陪同杨太医护送乌苏格离殿,群臣议论纷纷,不少视线若有似无地投向凤微所在的方位。
凤微到现在都没回过神,倒不是因被剥夺职位而失落,是狂喜。
凤鸣的每句话字字她都听入耳了,但因那杯酒的后劲,思绪运转迟缓,以至于她瞧着有些呆怔木讷。
她也没料到这具身体酒量这么不济,换作她原来的身体,不敢说千杯不醉,应付几杯倒也绰绰有余。
想到凤鸣说的话,凤微不禁牵起嘴角,但眼神依旧发直,楚际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凤微的眼珠子就随他的手移动,随后徐徐低头,靠近他,似在确认:“我……放假了?”
楚际:“嗯。”
得到确切的答复,凤微捂住脸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那些暗中观察她的大臣,从外表看去,是她承受不住失职的打击,在默默暗自垂泪。
见此情景,怀疑她的,对她抱有期待的,都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气。
宁王,不堪大用啊。
笑够了,凤微理智也恢复了点,开始回想方才的变故,觉得乌苏格过敏来得太巧了。
联想了整件事的过程,发现楚际完全无视了乌苏格,先前不还敌视来着。
她再度凑过去,小声问:“乌苏格那事,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楚际:“嗯。”
与上一个回答一模一样,连语调都无甚变化,轻描淡写的好似在回应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电光火石间,凤微灵光一现,微微张大了嘴,旋即指了指自己,“不是,你干这事,不会是因为……我吧?”
楚际:“嗯。”
仍旧是复制粘贴似的回复。
这下,凤微脑子转得贼快,哭笑不得道:“我就小小的抱怨了一下,说工作太辛苦,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想歇一歇,那都是开玩笑的,你真听进去了?”
凤微确实不想“上班”,起初的想法就是混吃度日,一觉睡到自然醒,偶尔闲里偷忙,帮原主和楚际查一查真相,顺便勾搭楚际谈个恋爱,过日子嘛,自在有趣才能叫过日子,她打心底不想当个疲于奔命的“打工人”。
当然了,微某人一生信奉的宗旨——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该忙碌忙碌,该躺平躺平,如果凤鸣交代的是要紧事,她还是会全力以赴的。
而在楚际眼中,凤微每日面对忙不过来的事务,吃不好睡不好,又总是求神告奶奶要休假。给乌苏格下药,出了事,凤鸣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既解决了凤微的烦恼,又能顺势教训他看不顺眼的乌苏格,一石二鸟,皆大欢喜。
见楚际又要“嗯”,凤微连忙捂住他的嘴,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是真把我的话放心上了。”
说完,凤微又忍不住笑,笑得眼泛泪光,她用力拍了拍楚际的胳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脑子一热,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不知何时又被斟满的杯盏,豪气干云地说:“你这人,能处!仗义!我干了,你随意。”
言罢,不等楚际阻拦,她仰头一口闷干净了。
熟悉的甘甜滑进喉管,刚醒的酒意更汹涌地反扑天灵盖。凤微身子一软,眼神再次迷离,眼前出现了好几个楚际摇晃的重影。
世界,天旋地转了。
楚际揽着她软倒的腰身,低声唤道:“妻主?”
凤微还有点意识,指尖虚虚地点着他的脸,像在数东西,“一个,两个,三个……唔,楚际,你有好多个,数不清了……”
动静不大,但凤鸣看见了,凤微醉的东倒西歪,她无奈道:“宁王这是又醉了?”
众臣闻声侧目,瞧凤微喝得烂醉如泥,更加坐实了她借酒浇愁的猜测。
唉,宁王,烂泥扶不上墙。
楚际闻言,抬眼望向凤鸣,颔首道:“回陛下,女君不胜酒力。”
凤鸣挥了挥手,纵容道:“罢了,带她回去醒醒酒,仔细照看。”
“是。”楚际得了准许,俯下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轻松将人打横抱起。
凤微轻哼一声,晕眩中还自我良好,嘟囔道:“我没醉,区区二两小酒,我酒量好着呢……还能喝他个三五杯……”
凤微抓住楚际的前襟,闹腾了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发烫的脸颊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不动了。
楚际稳稳抱着她,在百官内侍的注视下,从容离开了大殿。
夏夜的行宫,远离了宴席的灯火与喧嚣,被静谧的草木清香笼罩。
通往别院的小径旁,溪流潺潺,树影婆娑。忽然,几点幽微的绿光自草丛间翩跹升腾,在空中划出断断续续的莹亮弧线。
是萤火虫。
“……星星?有星星掉下来了?”
凤微动了动,迷蒙地睁大眼睛,追着那些光点,甚尔探出手去捉。
她整个人陷在他怀里,轻得没什么分量。萤火游动飘散,星星点点的光影照亮了四周,两人距离极近,近的楚际能看清她左眼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凤微生就了一张明媚而不艳俗的脸,安静时,韶颜雅容,一旦鲜活起来,眉眼灵动,泪痣缀在白皙的肌肤上,真真是桃花濯水,别有一段风姿。
此刻她的双颊透着不正常的酡红,呼吸间带着酒气的清甜,几缕散落的软发蹭过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
离得太近了。
真是……要命了。
走过了一截小桥,凤微倏然不安分起来,手扯着他的衣襟晃了晃,要求道:“放我下来,不要抱了,要背……”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特别向往道:“你背我,就像小时候哥哥背我那样……”
“哥哥?”
醉酒吐露的话语,让楚际脚步一顿,世人皆知,宁王唯有一位胞姐,就是当今陛下,何来兄长一说?
凤微全然不知自己喝个酒,嘴巴四处漏风,她执拗地想从楚际怀里下来,扯了扯他垂落的发丝,无辜地问:“不背了吗?”
她潜意识里认为,楚际应允了她的要求。
楚际暗暗记下这疑虑,依言放下人,转而屈膝半蹲,温声道:“上来吧,抓好。”
“哦耶!”凤微欢呼了下,像只树袋熊欢快地攀上他的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脸贴在他温热搏动的颈项处。
楚际沉稳地托住她,慢慢站起身,迈步往前走。
夜风拂面,酒气熏得凤微胆子大了,她伏在他耳边,灼热的气息拂过楚际的耳廓,那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发烫。
凤微深嗅一口气,呢喃道:“楚际,你身上真好闻,喷香水了么?”
“发质也这么好?用得什么洗发水?能把链接发我吗?”
一句接一句的奇怪问题,楚际都怀疑她是不是装醉,尽管吐词清晰,说的词句却基本听不懂是何意。
约莫是醉得狠了。
楚际轻叹了一声,没接话,托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防止她乱动掉下去。
晚风卷着花香漫进鼻息,楚际蓦地感到有片软软的东西贴上了他发热的耳尖,对方下巴搁在他肩头,嗓音含着醉人的蛊惑,“楚际……你长得真好看……”
楚际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就听背上人笑了声,声音又甜又野,“我想亲你,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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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格:本少主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V本少主花生)
感谢一下场外最强助力:容殷、红芍。
着重夸奖:神气无敌的“二妞”小可爱。(小蛇傲娇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