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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待发说离绪幽梦惊心证痴缠
诗曰:
一纸婚书催佳期,满堂喜气锁愁眉。
阶前忽闻旧人语,案上惊翻未了棋。
心悦君兮君不知,情入魔网谁可医?
最是销魂蚀骨处,指藏血痕忍泪时。
是日,宇文玄煕罕见地一早便往老祖母院中问安。
老祖母一见他,眉眼顿时舒展,拉着他手,细细打量良久,方才叹道:"我的孙儿,怎又瘦了?可是外头的事,不顺心意?"
玄煕垂首,神情如常,语气却低缓沉重,似压着千言万语:"有劳祖母挂念。孙儿近日谋了份差事,或要离京一段时日,恐日后不能常侍膝下,还望祖母多多保重。”
他这话,自然是撒谎。
“哦?是和从前那般,出去一阵子便回,还是……要长期在外面?”老祖母追问道,眼中满是不舍。
玄煕哪里还好搭话,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山高水长,自然……也是要回来的。”
老太太听了,便也不再细问,只又笑道:“既如此,你姐姐的婚事将近,你可怎么着,也要喝了这杯喜酒再走罢?”
宇文玄煕闻言,抬起头,竟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恭敬模样,缓缓道:“姐姐的这杯喜酒,孙儿自然是要喝的!”
绮云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日里,也不怎么与家中姐妹们一处说笑解闷。她只凭丫鬟几句碎语,竟然拼凑出了玄煕一早出去前,去给老祖母问了安,似有离意的消息。
于是,在心里,便又犯起了嘀咕。
地库里有金山银海堆着,几辈子都使不完,他何须再去外头寻什么差事?那可是几辈子都使不完的钱呐!
一念及那金山银海,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些暗夜缠绵,心头一阵滚烫,竟难以自持。
她连忙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可是……可是满脑子,都是他!
于是她强迫自己转移思绪,想些和他有关的别的事——比如,他是真的想让我跟他一起走吗?他那日说的“痴心妄想”,是真心的吗?那句话,算不算他对我的表白?他……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连串的问题,将她自己也给问住了。绮云发现,这些问题,竟也是不能想的!这让她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
奇怪了,满脑子竟然都是他!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已悄然沦陷。她从未爱过谁,也不知这翻江倒海的情绪,是否就是爱。
心烦意乱之际,她翻开了那本不知何时起,已被她放在枕边的《辽事录》。这本书,是那夜,他悄悄塞进她房里的。她翻来复去,始终读不进那些部族旧礼、婚俗陈规,只觉枯燥乏味,心生厌倦。而在她看来,两个人真心相爱,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她虽看不惯书中写的那些部酋首领家族,为了政治联姻竟做出娶自己姑姑、嫁自己堂弟的荒唐事,却又忍不住想,除非……除非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书中正有一例,说那辽人耶律部落的某位首领得光,与他的阏氏晓雯,便是同祖父的堂姐弟!
想到此处,绮云脑中,突然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可是姓宇文啊!本就是辽人三部之一!那些所谓五服之内不许嫁娶的规矩,是夏人的习俗,是夏人的礼法!
想到这里,绮云明白了!她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瞬间被挪开了!宇文玄煕……他将这本书送来,原来,是想让自己宽慰些!
她想到这,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那所谓的罪孽、那□□的枷锁,在这一刻,便消散了大半!这夏俗虽是国本,可自己,也不要忘了自己是辽人啊!
她似在向虚空辩白,又似在耗尽心力地说服自己。唯有倚仗这故纸堆里的旧俗,方能为那不洁之身寻一处避风之港,为她对玄煕那惧恋交织、不可言说的情愫,觅一个安放的角落。
她将书本死死按在心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须得信此非罪孽……否则,那一夜种种……我当何以自处?”
这并非寻得出路,而是濒临崩溃之际,为能继续喘息,不得不行的一场孤注一掷的自我欺骗。那所谓的“辽人旧俗”,成了她行将破碎的心魂,为自己仓皇搭建的、一座摇摇欲坠的避难之所。
她一面想着,一面兴奋地翻着书,要去寻那德光与晓雯的故事,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相爱的!
当她翻到那页,目光猝然被页边一行淡墨小字攫住——“中际后两日,大慈恩堂门口,子时正。”
中际?她想起明教“三际斋”之期,心中默算,今日正是中际日!
绮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这几个字,定是他最近才写的!她之前翻看时,绝没有见过!一定是最近!她对此确信无疑!便如她确信,这本书,就是宇文玄煕亲手投给她的一般!毕竟,他能将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都轻而易举地从绣楼里挪走,塞一本书进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是已布下此局?那字,是他留给自己的暗号?他要我两日后子时,随他远走?
可是……可是那一日在校场,自己明明……明明就拒绝他了!没有答应跟他一起走!想到此处,她又开始怀疑自己。那日的沉默,是拒绝,还是默许?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一下,她整个人,是更加的又烦又躁了!她真想立刻就冲到宇文玄熙面前,与他问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宇文玄煕,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之前做下的那些决定,包括……包括□□我,又何曾经过我的同意了?!可又想起他那日的话,“你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所以,他是真的放手,让我嫁作他人妇,不愿再与我……
那这几个字,到底是我与他说话的那天之前留下的,还是之后?
他是想让我做好准备,到那一日,去大慈恩堂与他汇合?!
绮云只觉颅內嗡鸣,一股无名燥火直冲顶门,竟失控地尖叫出声!
“小姐?出什么事了?”雷苇丽听见动静,赶紧推门进来。
绮云此刻心中已是乱成了一团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含糊,只急急地问道:“你去,快去看看,三爷……三爷他,可在屋里?”
雷苇丽也不多问,只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话说回来,宇文玄煕白日里自然不在自己的院落。他早已悄悄潜回了那处校场,在那地库里蒙头大睡。
他实在是太累了。这段时日的夜里,他几乎没有合过眼。
要离开京城,未来安身立命,银钱是万万不可少的。他先是四处打探了京中各处钱庄的底细。国办的六大钱庄,虽分号广布,现银充足,然兑换之时,程序繁琐,盘查极严,他如今的身份,不好太过抛头露面。而那些州府开办的钱庄,虽支取便利些,却因前些时日的挤兑潮,信誉堪忧。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唯有那箕国在京中设的“四海通”地下钱庄,才是上上之选。
看来,这平日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掌钱,便要吃数不尽的苦头。
夜里,他便将那数百斤的金子分批运出,兑换成了银票。大部分换的是四海通庄的票子,又因想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将趁夜埋藏在外面的一小部分金子也在日中取出,换作某家信誉尚可的州府钱庄与六大官办钱庄之一的银票。全凭他一人,在沉沉的夜色中,一趟一趟将金子背负而出,虽自幼习武、身手不俗,这几日一番来回奔波也令他身心俱疲。所幸整个过程甚是稳妥,未有丝毫异常显露。
绮云的婚礼,定在了中际日后的第三日清晨。按照明教的规矩,新人要在当天第一缕晨光中举行婚礼,作为喜结连理的见证。那天清晨,亲朋好友都要早早赶到城南的明堂——大兴善堂去。
过了今晚,便是中际后第一天。明天的夜里,准确地说,是从午夜子时开始,便是 “中际后两日”了!
而再一个子夜后的凌晨,天光一亮,她便要早早地起身,梳妆打扮,去成为别人的新娘!
这时间,紧张得令人窒息!她现在,只想狠狠地骂一顿宇文玄煕!
可她一整天,都未曾见到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半分心思!家中姐妹们来寻她说话,她也只推说头晕,甚至扯谎说自己来了月事,不愿理人。却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往宇文玄煕那院子左近转悠,见了人来,又忙装作路过。她怕别人看穿了她的心思,问她为何不去准备自己的婚事,倒来寻那个不相干的三爷。
她甚至偷偷去了校场两回,空落落的,连风声都像是嘲笑。
这一番来回倒腾,人前还得强作淡定,当真是令人煎熬!
夜深如墨,她却睁着眼,一寸寸熬着时辰,心如火燎。她想,这样的煎熬,若不是爱,又是什么?
只剩下明天一天了!他若再不出现,她便要想办法,自己去找他!明天就去!
可是,他向来是见首不见尾,身边连个小厮也没有,总是独来独往。去哪里寻他?去厂卫衙门问问?她随即又苦笑起来,自己如何能进得去?再说了,他早已不在那里当差了!
怎么办,怎么办……哪里去找他,哪里去找他……她竟是这般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绮云猛然被一阵喧哗声惊醒。睁开眼,便见母亲已领着几个绣娘、嬷嬷,进了她的屋子。
“我的儿,快起来洗漱了!”大太太见她醒了,忙上前来,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
绮云晕晕沉沉地,任由丫鬟们伺候着起身。用早膳时,也是强作欢愉。待回到自己房中,大太太便领着人,为她试穿早已备好的喜服。免不了,母女二人,又是一番私下的衷肠。
“绮云啊,”大太太拉着女儿的手,眼圈泛红,“一转眼,你便要嫁作人妇了。往后到了夫家,不比在自己家里,凡事要多思量,多忍让。要孝敬公婆,体恤夫君……”
绮云听着母亲这番惜别之言,心中亦是酸楚,毕竟是至亲骨肉,她还是能听得进心里去的。
没过多久,两个妹妹便搀扶着老祖母过来了。众人又说起婚礼的流程,说在明堂做完仪式后,会把亲友们都接到素和府邸,那边还是按着夏俗摆几十桌酒席,只是新人不用出来应酬。听到这里,绮云心里倒有几分感动。可转念一想,不知怎的,竟想到了“洞房花烛”这几个字!
此时,她真的恨自己!更恨宇文玄煕!
午膳过后,本打算睡下,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她问了雷苇丽几次什么时辰了。
雷苇丽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小姐,您这几日,看似如常,实则诸事都心不在焉。可是……可是我们哪里没办妥,惹您烦心了?”
这多年近身侍奉的丫鬟,终究是懂得自己的!绮云心中一慌,忙解释道:“有……有吗!”
雷苇丽不与她争辩,只是会意地笑了笑。
这笑,更让她倍感焦虑!雷苇丽都看出来了,那家中的其他人,怕也早就看出来了!她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往外走,到了大门口,却又愣住了。是啊,昨夜想了一宿,要出去寻他,可这茫茫人海,又能去哪里寻他呢?她只得盯着那朱漆的大门,怔怔地发呆。
“姐姐,这是要出去?”佩环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不……不了。”
“那你盯着大门作甚?”
“我不过是见大伙儿忙前忙后,一时有些出神……”
佩环听得云里雾里——忙前忙后,自然就是繁忙,这有什么可说的?
“你呀……该不会是在等什么人吧?”佩环掩口轻笑。绮云心头蓦地一跳。
“三哥,可是真没回来呢!”佩环接着道。
“谁等他了!”绮云急忙辩解,“我只是……想多看看家里的门庭,往后……怕是瞧不见几回了。”
“我还以为你要溜出去找三哥呢!”
“我找他作甚?他那般无趣!”
“可先前不是你一遍遍打听他的去向么?”
“那……那不是因着之前不知他要出门,替叔父问问罢了!”
佩环越听越糊涂,只觉得姐姐今日语无伦次,教人摸不着头脑。便又道:“总之,你今日是出不了门的。老祖母又来寻你了!我估摸着啊,是要给你那个压箱底的大红包了!”
宇文玄熙,终究还是没有回来。而那个似有若无的“约定”,就在今夜。
午后,绮云想找些事做,便又将早已收拾停当的嫁妆逐一打开,重新整理。
雷苇丽见了,奇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素和府那边说了,只在那边住上一晚,次日便可回门,到时候再慢慢收拾不迟。还说那边一应物事都已备妥下,让您莫要太操劳,累坏了身子。”
左右都不是办法……绮云只觉一股窘迫几乎无处藏匿。
不如看书罢,可才翻两页,她又怔怔出神。
对了!酒!
酒能解千愁!
她忽然灵光一现——嫁作明教徒之妻,教规严谨,只怕再难沾酒。
今日,怕是最后一回放纵的机会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立刻将两个妹妹都叫了来,借口说是姐妹三人日后难得相聚,自己出嫁后相夫教子,再无闲适之时,故而要在出阁前夜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两个妹妹哪知她心事,只道是姐姐情深,自然应下。连大嫂羊宓见了,都觉得情有可原。老太太与几位夫人知道了,亦只是相视而笑,由着她们去了。
是夜,绮云大醉。
酒醒时夜已深沉,她口干舌燥,刚要唤人,却蓦地收声。她此刻迫切想知道的,是何时辰。
她悄悄起身,借着的烛光,看了看床头那只香篆。香已燃过大半。
亥时正了。
她自己倒了杯冷茶饮下,令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披上一件外衣,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宇文玄熙那院落踱步而去。
心中早已无恨,只剩一片恍惚,挥之不去。
他定然是走了吧?带着绝望走了。她想起他在这宅中的种种:那个沉默受排挤的影子、校场上如猛兽般的身形、地库里如魔似魅的模样……还有在她身边时,那般不可思议的温柔……想着想着,她不由痴痴轻笑。
那院子,哪里还有人?看那院设,已是有几日无人居住了。
她又想起那座校场——那里承载了多少次他们的欢愉。她确信是那儿,却不知究竟藏在哪个角落——那一扇通往“幸福”的暗门。
无所谓了。
她竟是这般想着,一路避开值夜的仆役,来到了通往校场的那处侧门。
门,是锁着的。
她看了看那冰冷的铁锁,只觉得一阵无趣。我这是在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这念头近乎癫狂,她却再也遏制不住!
那侧门下,有两个看门的小厮,正歪靠着门柱,在灯下打着盹儿。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向他们靠近。
越是接近,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她便越是希望,能继续下去!
她在找钥匙!就在她摸到一个小厮腰间,翻到一阵金属的轻响,正要高兴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
绮云吓得是魂飞魄散,一张脸瞬间惨白如纸!那声音,正是从她方才摸过的、此刻正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厮口中发出的!
她尚未回神,便听“噗”的一声闷响,似有人被重击倒地。
绮云吓得险些叫出声,猛地被捂住了嘴!
心中杂乱无比,又不知如何是好!
四下,瞬间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股熟悉的、带着几分汗味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
她缓缓睁眼,借着昏黄烛光,看清那人——不是玄煕,又是谁?
一见那人,她心头轰然一震,仿佛所有委屈与思念都在这一刻决堤,猛地扑入他怀中,泪如雨下。
他赶紧伸手,又一次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随即,将她搀扶到了一旁的暗影之中。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乱晃什么?”他低声问道。
绮云委屈的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也不说话,只用一双粉拳,使劲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宇文玄煕也不知是何故,竟也不躲,也不还手,只默默地承受着。
也不知打了多久,想必是绮云打累了,又或是……心疼了,终是收住了手。她抬起那张泪痕斑驳的脸,哽咽着问道:“你到底去了哪里?都不见你回家!”
“我要离开京城了,我与你说过的。”宇文玄煕平静地道。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想再回来看看这个家。想回来,再看看你。岂料,你竟不在……”
他话未说完,她已踮起脚尖,以唇封缄,带着兰麝香气,狠狠吻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带着兰麝香气的吻,便这般送了上来。这着实让玄煕意外万分,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待他回过神来,绮云已是踮着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将他抱着。
良久,她贴着他耳,声音轻却坚定:“带我走。”绮云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家。
她这回,算是亲眼见识了一个西厂高级特务的身手。
玄煕以软索轻束她腰,将她稳稳揽入怀中,足尖一点,身形如燕,悄然掠上高墙。
想起自己曾在无数个夜晚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那座地库,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眼泪也止住了。
翻墙后的巷子愈发漆黑,只有远处几户门前的昏灯幽幽亮着,勉强勾勒出人影。
宇文玄煕紧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早说。这大半夜的,行动起来,有些不方便了。”
“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去了!”这句话,看似是狠话,倒让宇文玄煕的心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暖意。他将她搂得更紧了,在低垂的夜色中大步前行。
他们并未直接去大慈恩寺,而是先到了校场。绮云终于见到了地库的入口。当他们悄悄开了锁,点上灯,走进那熟悉的地库时,满室金辉,那道木栅、那张躺椅映入眼帘,绮云的脸霎时烧得通红。
她声若蚊吟,轻声问道:“咱们……今晚不走了吗?”
“肯定要走啊!车夫怕是都快到了!”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取你的行装。”宇文玄煕边说边动作利落地翻找起来。
“什么嘛!”
只见他从角落取出一只精巧的背箱,打开来,竟是些女儿家的日常用物,还有一套干净的替换衣衫。这般温馨的举动,让绮云心中一暖。她依言将那背箱背了上去。
“沉不沉?”宇文玄煕问道。
“不沉,蛮轻、蛮软的。”
绮云轻轻按了按宇文玄煕背上那只更大的行囊,只觉沉甸甸的。
宇文玄煕笑道:“没事,男孩子……”绮云也笑了。
随即,绮云的手中,被塞进了一支异常精致的小巧□□。宇文玄煕的神情,变得极为认真:“这个你拿好。待会儿,我会去办一件事,你……”
“我不要离开你!”绮云不愿意他再说下去。
宇文玄煕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认真道:“往后的路,难免有短暂分别之时。但你一定要明白,那绝非我所愿。我都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回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听他言语深切,绮云再度动容,眼圈微微发红。
“听好了,”宇文玄煕赶紧道,“这里有个环,扣上去,便解开了机关。然后,枪头对着威胁之物,你便拉这里!里头有三根针,会同时射出。明白了吗?”
“明白了。”
夜深人静,他们为那匹不知从何处牵来的马裹上厚布包蹄。借着时明时暗的月光,绮云看清了,那竟是自家三妹的那匹褐毛小马驹。想到此处,她又想笑了。
只是马驹体型太小,驮不得两人。宇文玄煕只让她安坐马上,自己则牵着缰绳,在夜色中疾行。
“你不上来坐一下吗?”绮云心跳微微加快。
“嘘……”宇文玄煕以指封唇,一把将她拉入暗处。不多时,便见一队巡夜的兵丁,敲着梆子,自街口走过。
“梆——梆——”
正是子时。
等兵丁走后,宇文玄煕才牵着马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神情变得越发紧张警惕。
“我们会不会赶不上啊?”
“不会,”宇文玄煕低声道,“他会等我们。”
“我们到底要去干嘛?”
“我要去……给你放一出烟雾。”他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只需安安静静躲在巷子里就好。”
“什么烟雾啊?神神秘秘的。”
两人在夜里轻声交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数时候都是绮云在说,宇文玄煕只是认真听着,牵着马在夜色中前行。
忽然,他们在一条暗巷里停了下来。宇文玄煕把马和她安置在巷角,郑重地告诉她:“我回来的时候会唤你。你要是听到别的声音害怕了,就用那□□射过去,知道吗?”
“嗯……你快去快回,我……我怕。”
“不用怕!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宇文玄煕纵身一跃,像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这般厉害的身手,倒让绮云开了眼界。
可他一走,这暗巷就真的只剩黑暗了。没有一丝光亮,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吓得绮云浑身发抖。这是她第一次离家,更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只能摸索着扣上□□的机括,随时做好扣动的准备,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绮云!”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是谁?!”她吓得魂飞魄散,想也没想就把□□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份恐惧让她几乎要立刻扣动机关!
“是我。”
“你……你办妥了?”绮云听出是他的声音,紧绷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无尽的委屈,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很顺利!你先把□□收起来。”
绮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玄煕熟练地接过她手里的□□,利落地重新拴好机括。他点亮火折子,火光格外明亮。绮云也不再害羞,只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好了,好了!你先换衣服……”
“啊?”绮云很是吃惊。
“快点,车就在这附近了。”
“就……在此地换?”她声音发颤,耳根通红。
“我背过身去,快些。”他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要换衣服啊!”她一边说,一边不太情愿地转过身,在他递来的包裹里翻找衣物,“为什么要换这身黑色的衣服?我看着……怎么像明教的圣女服?”
“你说的对。”宇文玄煕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我刚才去‘请’了一位大慈恩堂的明教姑娘出来,把她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等我们离开京城,她应该就能被人找到了。”
“你这样不是害人吗!”
“不会不会,你放心。我知道什么才是害人,我给他们留了线索的。”他笑着说,“你换上这身衣服,咱们这叫‘移花接木,金蝉脱壳’。”
一番忙活后,两人还是把那匹小马驹放走了。
“它……它会去哪里啊?”绮云望着离开的小马驹,脸上满是不舍。
“小马也能识途。”宇文玄煕道,“它的使命完成了,会自己找到家的。”
绮云明白,若非是它,这大半夜的,自己步行,确实是走不了这么快的。
大慈恩堂门口的不远处,一盏昏暗的灯笼下,一个车夫,正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宇文玄煕确定是他,又环顾了四周,确认安全之后,才牵着绮云的手,步步靠近。绮云早已披上黑色面纱与披风,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只余一双既惶惑又坚定的眼,在夜色中微光闪烁。
“公子,是你吗?!”
“是我,久等了。”
“哪有,哪有!”那杨师傅见了,忙起身,放下马凳,让二人上去。宇文玄煕先扶着绮云进了马车,自己才跟着上去。
“车里有茶水,公子,你和……夫人,自便。”
“有劳了!咱们走吧!”
“好嘞!坐稳了!”
“驾!”
两匹骏马,在那浓郁的夜色中,走了起来。她倚在他臂弯,听着车外马蹄声声,如鼓点敲在心间,终是撑不住沉沉睡去。夜色如墨,前路未卜,而她,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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