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桉树

　　杨岁晴把脸埋进厚厚的参考书里，鼻尖几乎要贴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天气逐渐转凉，她的指尖也是冰凉。

　　这是她今晚解的第七道物理题，草稿纸上布满了擦改的痕迹。

　　“杨岁晴，还不走吗？”值日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钥匙。

　　“再等十分钟。”杨岁晴头也不抬地回答，铅笔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你把钥匙给我，等会关门。”

　　门被轻轻带上，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十分钟后杨岁晴终于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玻璃上倒映出她疲惫的脸。

　　升入高中已经三个月，杨岁晴却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曾经在初中名列前茅的她，现在连年级前一百都进不去。物理课上老师讲的力学分析，数学排练组合，英语阅读里那些长难句……所有东西都变得陌生而艰难。

　　尤其在一中这个高手如云的地方，她的每一次进步都走的很艰难。

　　杨岁晴翻开错题本，短短几个月这本子已经用掉大半，但错题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

　　书包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杨岁晴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周书言发来的消息：“食堂今晚的宵夜很不错哎！你要来吗？”

　　“不了，你们吃。”她回复道，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倒扣在桌面上。

　　终于把错题整理完了，杨岁晴收拾好书本，关灯走出教室。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外面飘落的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经过楼梯拐角时，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一班的教室早已熄灯，但杨岁晴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三个月来，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一班的场合，甚至绕远路去音乐教室，就为了不经过那间琴房。

　　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期间，周以桉和她的聊天次数屈指可数，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保持着沉默，他也旁敲侧击问过杨岁晴在哪个学校，但每一次她都敏感察觉到，并且保密的很好。

　　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碰过面。

　　雪下得大了些，杨岁晴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旋转飘落。
　　她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低头冲进雪中。

　　回家的早晨，杨岁晴被闹钟惊醒时，窗外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推开宿舍门，迎面就听到周书言不满的声音：“周末就好好休息下，都好几个晚自习没跟你一起回宿舍了。”

　　杨岁晴苦笑着摇摇头：“下周最后一次月考。”

　　“那也不能把自己逼太紧，下周考完试可是跨年哎，打算怎么过？咱们几个去放烟花吧！”

　　杨岁晴愣了一下，就快年底了吗……

　　周书言见她不说话，晃了晃她的手臂：“嗯？”
　　杨岁晴回过神：“哦…嗯，到时候再说吧，先把下周的月考度过了。”
　　“好吧好吧，你注意身体。”

　　午饭后，杨岁晴坐在图书馆强迫自己做了两套英语模拟题，正确率不高不低，但听力部分不好，她摘下耳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窗外传来孩子们玩雪的欢笑声，杨岁晴走到窗前，看见楼下几个小孩在堆雪人，他们的笑声像一串摇响的风铃，让她的心情得到缓解。

　　继续吧，总会越来越好的。

　　杨岁晴又继续坐到书桌前，埋头苦干，月考完再过几个星期就是期末考，她提前了解过，只要期末在年级前八十，就能进入实验班。

　　她现在成绩不稳定，一直在九十到一百三十名之间起伏。

　　每次看到江舟不用太多思考也不用记太多笔记，就能解出难题，稳稳排在年级前四十，她就不禁想难道男生真的比女生适合学理科？

　　不行！她甩甩头，要把这样的想法抛出脑中，她要努力，再努力，天赋不够努力来凑，她想做的事就一定可以做到的。

　　快收拾东西回家时，手机亮起来，这个时候是谁发消息，杨岁晴有些疑惑的拿起手机。

　　“你们应该也快考试了吧，最近好吗？”

　　杨岁晴的鼻子突然一酸，这三个月来，没人问过她“好不好”。

　　老师关心“排名怎么样”，同学们讨论“这道题你会不会”。而那个曾经了解她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她手指轻颤着悬在屏幕上方，实话实说吗？说她每天都在题海里挣扎，说她已经三个月没碰钢琴，说她也在一中，经过一班都会看到他？

　　最终，她只回了一句：“还行，就是快考试了有点忙。”

　　发出去后，杨岁晴就后悔了，这回复干巴巴的，像在应付陌生人。

　　她正想补充些什么，周以桉的消息又来了：“我们也快考试了，加油，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杨岁晴的视线模糊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发现自己在哭。
　　为什么偏偏是周以桉？为什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还要这样温柔？

　　她忍住不发出声，快速收拾好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慢慢打字：“你呢？最近好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杨岁晴感到一阵轻松，仿佛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

　　周以桉回复的很快：“老样子，就是下个月又快表演了，你现在还弹琴吗？”

　　杨岁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没有完成的双人演奏，是她对不起周以桉，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打出那句憋了五个月的话：“对不起，没有完成约定。”

　　发送后，杨岁晴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剧烈跳动。她的眼睛红红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这句“对不起”她终于说出口了，也许从现在开始她能不再那么胆小，能学会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杨岁晴眯着眼睛翘起一小半偷偷看，他说：“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总有下一次机会的。”

　　真好啊，在她开始勇敢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从那天起，杨岁晴像是变了一个人。

　　周书言咬着奶茶吸管，狐疑地打量她：“你最近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杨岁晴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着物理题。

　　“说不上来，就是和以前相比状态好多了，”周书言夸张地伸手摸她额头，“你还是杨岁晴吧？”

　　杨岁晴拍开她的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突然想通了而已。”

　　“倒是你，还不赶紧去做题，不是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实验班吗？”杨岁晴没说，但江舟已经猜到她转变的原因，笑着替她转移话题。

　　“我是希望渺茫了，但是你两，加油都进实验班，以后要是拿下年级一二名，我走路都要横着走！”周书言在一旁美滋滋的畅想未来。

　　杨岁晴被她逗笑了，周书言突然压低声音，眼神促狭：“我没记错的话，年级第一是那个人吧，你们怎么样了？”

　　“咳咳咳！”

　　杨岁晴剧烈咳嗽，耳根一热，抓起课本作势要打她，被周书言笑嘻嘻地躲开。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变了。

　　以前做错题，她会焦虑后悔到睡不好，现在她会一遍遍总结反思，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以前她总觉得年级高手如云，比不上别人，现在她开始只专注自己，努力就好。

　　不止同桌江舟，就连去办公室碰到班主任，也会惊讶她的进步：“杨岁晴，最近状态不错啊。”

　　她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做题。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杨岁晴站在班级公示栏前，心跳如擂鼓。

　　她的目光从下往上扫，终于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杨岁晴，年级七十七。

　　她愣了两秒，随即眼眶发热，这是自己第一次进年级前八十。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舟走到她旁边，看着成绩单，轻轻笑了：“恭喜。”

　　杨岁晴转头看着他，再想到周书言，无比庆幸自己在这个学校有好朋友，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解题，会为她保守秘密，只要她不想说他们也不会过问。

　　还有周书扬和乔鱼，总是在群里嚷嚷着要带她出去散心，每次考试几个人都在群里互相打气。

　　向芊千就更不用说了，每周末都跑到家里蹭饭，对她的一切总是全肯定。

　　杨岁晴突然有些感慨，遇到他们，是她学生时代最幸运的事。

　　“谢谢。”她轻声说，“你也要保持住哦，这样去了实验班还有人继续给我讲题。”

　　江舟挑眉：“哦？不过我已经预言到你到时候不需要我了。”

　　一瞬间杨岁晴还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想问：“什么意思？要绝交？”突然脸庞一红，一拳锤到他肩上，咬着牙压低声音：“看来最近题太少了，都闲到开玩笑了。”

　　“撕——”江舟捂着肩膀往座位逃去，“我就是活跃、活跃气氛！”

　　杨岁晴微笑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曾经以为，她和周以桉之间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但现在她明白了——只要愿意往前走，再远的距离，也能一步步缩短。

　　就像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实验班，如今也有了希望。
　　未来还长，而她终于不再害怕前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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