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华灯初上，归途的行人匆匆在暮色下，合力掀起阵傍晚时分的晚高峰。

　　练完拳从拳馆出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覃念初于是和江原一起到附近的商场吃了个晚饭，这会儿正站在路口陪刚下班的都市白领们一起等红灯。

　　静止的小红人倏而变成了行走的小绿人。

　　周围的路人开始齐刷刷往前走，江原见旁人还愣在原地不肯动，便主动托起对方的手肘将人往前带：“走了。”

　　两人压着话尾再次混入人群，一起并肩走过一条又一条的斑马线，最后在重新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无事发生般地默契分开。

　　多日的训练让肩背连带着整条胳膊都酸得发胀，覃念初下意识轻甩了两下手臂，不想动作却被走在身旁的江原尽收眼底：“刚刚弄疼你了？”

　　手上的动作忽而停住，覃念初循声朝身侧看去，认真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练拳练得手有点酸，随便活动活动。”

　　说罢，覃念初继续转动手腕松解筋骨。

　　江原见她眉头紧皱，忍不住又问：“是不是最近给你上的强度太大，累到你了？”

　　“是有点吧。”覃念初径直将手收进大衣口袋，转而一脸轻松地冲他笑了笑，“但还能坚持得住。”

　　“那怪我。”江原说着低了低头，“就这么急着直接给你上强度了，也没预留点时间让你先过渡缓冲一下。”

　　“可训练不就是这样么。”覃念初反倒宽慰起了对方，“越是遇到瓶颈就越是不能松懈，因为只有不断加强训练，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实现突破。”

　　“理倒也是这么个理，但有时也要考虑实际情况的。”江原看着脚下的路低声应道。

　　“那你之前遇到瓶颈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覃念初问。

　　“得具体看遇到的是什么问题。”江原答，“虽然大部分问题都能靠冲刺上强度去解决，但也有些问题需要用点不一样的办法。”

　　覃念初闻言明白似的点了点头。

　　江原双手插兜随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半道上却忽然转过头：“覃念初，要不先休息几天吧。”

　　覃念初一脸茫然地看向身侧：“啊？”

　　“没开玩笑。”江原低头笑了笑，转而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是真的打算让你休息几天。”

　　覃念初听闻却异常不解：“可你刚刚不是还在说，遇到瓶颈要采用冲刺加上强度的训练方式，况且我现在明明练得好好的，你干嘛突然就让我休息了？”

　　“我这不是看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就想着先给你放几天假，好让身体先恢复恢复么。”江原坦诚说道。

　　“所以你是怕自己安排的训练太虐人，到时候把我逼急了就连夜跑路不去你那里练拳了？”覃念初问。

　　江原没忍住啧了一声，表情明显非常无奈：“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这怎么就不能是突破瓶颈的策略了？”

　　“突破瓶颈的策略……”覃念初低声默念道，“你说休息？”

　　“当然。”江原略微点了下头，“适当休息也是训练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可是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点感觉诶，你现在却让我休息，要是到时候回来把之前练的全都给忘光了，那这段时间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么？”覃念初止不住担忧道。

　　“是让你休息几天又不是让你休息一个月，哪至于会像你说的那样严重？”江原说着将头转了过来，有些欠揍地冲她挑了下眉，“还是说——其实你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只要休息了就会有好几天见不到我，你怕自己会想我？”

　　覃念初听闻当即一个白眼送过去，没好气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你有如此自恋的想法，你说出来我马上改行不行？”

　　江原毫无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的笑里还带着些许挑衅：“覃念初，我感觉你好像在恼羞成怒。”

　　怒意更盛，覃念初双手抱臂掩饰住心中不快，假装不在意地冲他咧嘴笑了笑：“那你感觉错了，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的不满，并且我还要十分明确地告诉你，我是绝对不可能会对你有这样的想法的，要是能有好几天都见不到你人，那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地开心，因为自从当了你的学员，我就没有一天不是痛着从床上爬起来的，所以现在每次只要一见到你，我都恨不得能立马亲自上手凑你一顿。”

　　覃念初说着没忍住做了个挥拳出去的动作。

　　江原下意识闭眼将身子往后仰，差点把站在面前的人逗得直接笑出了声。

　　心情瞬时多云转晴，覃念初努力压了压嘴角，虚晃着又挥了几拳出去，继续放狠话道：“所以你以后可得给我小心一点，千万别再随便惹我生气了，否则等我练成了泰拳，到时候第一个动手打的人就是你。”

　　觉察到对方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恶意，江原于是也跟着开起了玩笑：“看出来你对我有很多不爽了，那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索性大家也都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不满今天直接发泄出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保证绝不还手。”

　　“你认真的？”覃念初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嗯，认真，而且非常认真。”江原说着停住脚，转而一脸真诚地看着她道，“所以你要是真的想借打我撒气，就别轻易错过今天这个好机会，否则要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覃念初蠢蠢欲动地将手抬放在胸前，听着从身后走过的脚步声试着把拳头挥了出去，结果却在中途忽而收力停住，直接让这一拳彻底击空。

　　“算了，今天这路上的人有点多……”她略显尴尬地松动着手腕，紧接着转头看了看身体两侧，“而且在公共场合打人对市容市貌影响不好，我今天就姑且先饶过你这一回，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找你算账。”

　　对方佯装无事的样子实在是尽显不自然，江原没忍住低头笑了笑，语气贱兮兮道：“怎么，心疼我？”

　　脑袋突然像个爆炸了的气球，覃念初直接对准江原的肩膀来了一拳，忍不住破口大骂：“心疼你大爷！”

　　猝不及防的一记猛拳落在肩头，江原受力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覃念初当即被自己出拳的力道震惊，只顾着低头看手，却全然忘记了要关心身旁的同伴。

　　“可以，力气有很大的长进，看来这段时间确实没白练。”江原扶着肩膀重新走上来，“过瘾么，要不要再来一拳？”

　　“我不仅要再来一拳，我还要再来很多很多拳！”覃念初借着这气势再次动起手来。

　　拳头一下接一下地邦邦打在肩头，力道却在持续输出下愈来愈轻，最后莫名其妙演变成了毫无攻击力的调情互动，让两人在沉默对视中没忍住同时笑出了声。

　　“气消了？”江原说着松了松挨打的那半边肩膀，“气消了就走吧。”

　　气氛重归平静，道路尽头又是一个挤满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两人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顺势汇入人流，时不时因身体的摆动意外擦碰到对方的手臂。

　　斑马线不知不觉已过半，覃念初这时突然转过头问：“真的要给我放假？”

　　一辆无牌的电瓶车蓦然横穿过来。

　　江原反应迅速地伸手挡在她身前，把人安全护送到路对岸后才开口说道：“怎么，不喜欢休息？”

　　“也不是……”覃念初低头瞥了眼默默放下的那只手，“就是有点担心我这突然摆烂个几天，等再回来要是状态比之前还差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江原安慰她道，“你要相信你自己的身体，因为它比你想象中要聪明，而且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有时候把自己逼太紧了反而会适得其反，适当的放松休息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信的话，你可以先试试看。”

　　“行吧，那信你一次。”覃念初倏而眼含期待地转过头，“正好借此机会，也给你这个敬业劳模放个假。”

　　“我也想放假啊。”江原说着迎上她的视线，而后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但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比赛要排练，而且我现在手上还带着其他学员。”

　　覃念初稍显失落地回过头：“哦，那你当我没说。”

　　底下的脚步一时乱了频，两人前后交错地走在街道上，步伐时而缓慢又时而匆忙。

　　“再等等。”江原轻声说道，“等我比完赛就好了。”

　　一个接一个的路口逐步将人群分散出去，两人这时停在一个通往老街的路口，周围只剩下些住在附近的常住居民。

　　立在路对岸的那盏红灯好似格外漫长，覃念初无意间往身旁瞥了一眼，正好瞧见路灯下那对年轻男女在互换微信，便下意识用手肘怼了怼旁人：“诶，问你个问题。”

　　江原习惯性俯身将耳朵靠了过去：“你问。”

　　前方的红灯仍静止未动，覃念初迟疑着绕了几圈手指，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不我还是别问了……”

　　“欲擒故纵？”江原轻笑着直起身，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倒不用故意拐着弯来套我的话。”

　　“没有……”覃念初嘟囔着摇了下头，“就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太礼貌……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聊点别的……”

　　“故意吊我胃口？”江原止不住又轻笑了一声，反而兴致更浓，“那我倒是要听听看这是有多不礼貌了，你不妨先说。”

　　“你真的想听？”覃念初犹豫地抬起头，看了眼对方又继续说道，“那事先说好，你可别嫌弃我太八卦啊。”

　　“怎么会？”江原随口应下，紧接着又伸出两根手指抵住脑袋让对方放心，“保证不会。”

　　“那行。”覃念初喃喃说道，“假设，我是说假设啊——”，她说着忽而将头转了过来，“假设下午那个女学员来找你的时候，提前就已经知道了我是你的学员，你会怎么办？”

　　“不用假设。”江原立刻接话道，“她当时的确问了我这个问题。”

　　覃念初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讶：“啊？”

　　江原含笑看着她，只轻点了下头：“嗯。”

　　“那你下午解释的时候怎么没有说？”覃念初不满质问道，“你故意的？”

　　江原却无所谓似的挑了下眉：“你当时应该也看到了，我和她说的话又不止一两句，那我总不能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全都给你复述一遍吧？肯定得挑重点的说啊，说那么多废话谁会愿意听？”

　　“这也算废话？”覃念初忍不住反驳道。

　　“怎么不算？”江原下意识直视过来，视线刚触碰到一起又迅速躲开，“容易产生误会且让人误解的话，就算是废话。”

　　覃念初不满轻嗤了一声：“你这叫避重就轻。”

　　“是么？”江原神色茫然地望着前方的红灯出神，“那就是吧。”

　　小红人底下的数字倏而开始倒数。

　　覃念初抓住最后的机会问旁人：“所以你是怎么和人家解释的？”

　　说出口的话当即被静默的倒数吞没，世界仿佛瞬间静止，直到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才又重新跳动起来。

　　“绿灯了，走吧。”江原托住手肘顺势将她往前带。

　　身旁时不时略过几名急速经过的路人，两人维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来到路对岸，之后又踏上台阶沿当前这条路继续前行。

　　“我和她说你是我朋友。”江原说。

　　平稳的步子听闻稍作停顿，覃念初这时略带质疑地转过头：“就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江原循声朝她看了过来，只一秒便再次目视前方，“不然还能怎么样？”

　　连续的质问一下就把人给问倒，覃念初落寞且自嘲地低了低头，最后只浅浅嗯了一声：“也是。”

　　“那你呢？”江原紧接着又问，“下午那小子过来找你要微信的时候，你是真心想要拒绝他，还是碍于我在场所以才没好意思说实话？”

　　“我……”

　　话说到一半却被底下蓦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断，覃念初循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解锁后见顶部弹出的好友申请里写着【AAA燃动拳击小陈】几个字，一时陷入了沉思。

　　“这个叫什么‘燃动拳击小陈’的人……”覃念初说着忽而止步不前，转而神情凝重地将手机递给身旁，“是不是就是下午找我买课的那个陈教练？”

　　江原闻言忽而停住脚，立即退回来仔细看了眼屏幕上的内容，而后十分自然地从对方手里顺过手机：“是他。”

　　左上角那张对镜秀肌肉的自拍照醒目却辣眼，江原没忍住啧了一声，表情明显有些不爽：“这小子怎么回事，是听不懂人话么？”，他说着将屏幕翻转过来，询问旁人的意见道，“要不要我直接帮你拉黑？”

　　想着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覃念初于是摇了摇头：“算了，不理他就是了，也没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行吧。”江原这便准备将手机物归原主，转眼见屏幕上突然又弹出一条好友验证，于是立马拧着眉点了进去，只问，“你的绑带是不是落在拳馆了？”

　　覃念初闻言怔愣了愣，紧接着立刻将手伸进背包仔细探查，最后一脸吃惊地抬起头：“好像还真是！你怎么知道的？”

　　江原将手机翻转放到她眼前，眉眼随即染上一层不屑：“喏，你自己看。”

　　多出来的附加留言里详细解释了此次加好友的原因，覃念初抬眼看了看面色不悦的江原，举起手就想把手机直接从他手里给抢回来：“你看，是你错怪人家了吧！人家这分明是想找机会把东西还给我，你之前还一直误会人家，觉得人家没安好心。”

　　眼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就要够到，江原当即一个抬手将手机举高，随后嘴里发出一声冷哼：“误会？我看他这分明就是对你别有用心，捡到东西直接放前台让前台联系你过去取就是了，还用得着多此一举先找前台要到你的微信，然后再故意找机会和你说明情况？”

　　举起的手因高度错位而接连扑空，覃念初于是将脚尖高高掂起，不想却被对方的一个背身彻底挡住了出手的去路。

　　“你放心，东西少不了，我一会儿就给他发微信让他把你的绑带放前台，等明天我再过去帮你取，也省得你今天再多跑一趟了。”江原说时又将手机举高了点，还反应迅速地上手点了一下即将熄屏的界面，“这小子之后要是再敢来找你，你就直接忽略。”

　　手机在打斗间意外退回到微信主界面，江原无意间扫了一眼屏幕，当即被一个十分显眼的备注名给震惊到：“你给我的微信备注叫——赖皮小狗？”

　　锐利的目光盯得人心里直发慌，覃念初霎时涨红了脸，对准江原的后背就是一顿猛抓：“你怎么还偷看人家隐私啊？赶紧把手机还给我！”

　　“诶——事先声明啊！我可没故意偷看，这是我不小心滑到的。”江原说着将身子往旁边一扭，仰头看着屏幕里那几个字不自觉笑出了声，“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说说我身上究竟有哪一点能和‘小’沾得上边？”

　　眼看这手机靠硬抢肯定是抢不回来了，覃念初立即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决定换个策略智取：“你不满意？那你先把手机还给我，我给你换个好听点的。”

　　江原略带怀疑地回过身，沉默着看了她几秒，最后乖乖把手机放到她手上：“行，那你好好改。”

　　覃念初于是在江原的注视下点开了那个微信头像，页面接连跳转最后停留在修改备注姓名页，她输入时趁对方不注意迅速侧身遮挡了一下屏幕，不想这边才刚输完点下确定，下一秒手机就被江原火速抽走。

　　“你这改的什么啊？”江原仰头看着举高的屏幕，说完便低头看她，脸上顿时写满了无语，“赖皮大狗……还不如之前那个呢。”

　　手机已然被对方高高举起，覃念初按兵不动，想着倒不如直接沿用先前的策略，索性伸手讨要道：“还不满意？那你还给我，我再帮你改就是了。”

　　可江原这次却说什么都不愿再妥协了，只竖起根手指放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不行，我信不过你，这次我得自己来。”

　　“不准！”覃念初被气得直跳脚，拼了命想抓住绑架她手机的那只手，“江原……快把手机还给我……”

　　身体因接连的碰撞而变得有些摇晃不稳，江原却始终不为所动，仰着脖子将那一行蹩脚的备注逐字删除，之后又换了一串令自己满意的文字敲上去，这才把手机重新归还给对方。

　　手机啪的一声反扣在掌心，覃念初下意识稳住身子将手握紧，而后迅速把手机翻面解锁，睁眼见屏幕顶端赫然写着【江原是个大帅比】几个大字，当即眼前一黑——

　　“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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