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谰语］菟丝子与红玫瑰

　　一进房门，靠窗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男人，衣着与带他过来的男仆很像。

　　——这就是那个难搞的大管家阿什顿吗？

　　莱米卡在对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用余光偷偷瞄着对方——很可惜，看不到对方的脸。

　　“阿什顿”眼都没抬，皱着眉自顾自地收拾桌面，把纸张翻得哗哗响，语气里询问中带着些不耐烦：

　　“之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这儿？”

　　连名字都不问，直接探底吗？

　　莱米卡有些意外。

　　不过没关系，经过这么多天的波折，他的假话已经能信手拈来了。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家里开酒馆，人手足够，自己出来找活干。”

　　谁知“阿什顿”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城里长大的？吃得下这份苦？庄园从来不要懒骨头。”

　　这么犀利不讲情面么……

　　莱米卡皱了下眉，回答：“能吃苦，以前经常在家里经常干活。”

　　“脑子灵光吗？”

　　“嗯，学东西很快。”

　　“呵，都这么说……”“阿什顿”对他的回答没表现出什么意外。

　　莱米卡听着他的话，摸不准这人到底什么态度，也不太确定自己的话到底说没说到点子上。但好在“阿什顿”问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动笔了。

　　“家是哪的？”对方继续问道。

　　“……斯亚怀城。”

　　“叫什么？”

　　“……莱米卡。”

　　莱米卡知道自己现在背负罪名，为了不让杰克那群人闻声找过来，只能凭着记忆随便说了一个地方。

　　其实他也原本不打算用自己真实的名字的，但在贝蒂家用了几天“霍尼”这个名，怎么都不习惯，于是干脆说了实话。

　　“阿什顿”慢腾腾地握着羽毛笔写字，头没抬过一次。

　　终于——

　　“——除了劈柴打扫，还会干别的吗？”对方问道。

　　来了！真正决定谁去谁留的问题来了！

　　莱米卡深知隐瞒自己出身的必要性，但也明白什么瞒着什么不该瞒着。体力活这种东西，任谁都能做。而想在人群里脱颖而出、给管家留下好印象，就必须展现出有一技之长。

　　于是他略微谦虚地说：

　　“驯过马、煮过酒，还……稍微识字。”

　　莱米卡一边回答，一边注意着他的反应：

　　意料之中，“阿什顿”闻言顿了一下，抬起头。

　　意料之外，“阿什顿”看到他的瞬间，突然皱起眉。

　　与此同时，看到他长相的莱米卡也愣了一阵——这大管家怎么长得这么年轻？

　　“行了，出去吧。”“阿什顿”没别的表示，挥挥手往外赶人。

　　这……是过了还是没过？

　　莱米卡拿不准他的意思，没吭声出去了。

　　……
　　大约又等了一个小时，另一个陌生的男仆出来念结果。果不其然，莱米卡被留下了，拉米塔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没念到名字的人可以走了，不许在城堡里乱走乱看，大门一小时后关闭，出不去就自求多福吧；通过的人，一会儿跟我去前厅集合。”先前面试他们的“阿什顿”面无表情地宣布。

　　留下的人跟着他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走近才看清，是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女仆，最前面立着位微胖的女管家。

　　等男仆女仆都站好，女管家目光扫过队列，清清嗓子：“我先强调几点基本的事宜，当然，如果你们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那后面的规矩也就不用听了，这份差事轮不到你。首先，很重要的一点，在听吩咐之前，保持安静。”

　　她的话很有威严，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新来的男仆们别高兴得太早，先提前提醒你们……”女管家看向松松散散的一群人，皱了皱眉，“庄园用不到这么多的人，过了面试还有考察期，按表现重新分配工作，这期间还得再筛去大半人。”

　　“干好份内的事情，少说话，多干事，不许没有规矩地疾行奔跑。在城堡内部办事脚步要轻，不能打扰到主人——当然，现在想进主堡服侍，你们还不够格。不许在非自己工作的地方乱走乱逛，遇到主人会来宾要主动问好，但不能打扰到他们的正事和交谈；男女宿舍分开，不许夜不归宿，不许女仆男仆过密来往，更不许做出有损庄园脸面的事情；不许带无关人员来庄园；你们是主人的所有物，当然也不允许私逃，哨塔有守夜人和巡逻的，别让他们告诉我你们有什么鬼鬼祟祟。还有，不允许工作迟到、赖床、背后说闲话、故意挑起冲突，否则罚钱，严重的——逐出庄园，永不再录用，甚至情节严重者，连带你的儿子、孙子，一并不允许踏入庄园一步。

　　听到这儿，新来男仆们的脑子里全都是“逐出庄园”、“罚钱”、“不准”一类的词，只觉得头晕脑胀记不过来。

　　“好了德弗里，告诉他们自己该干什么吧。”

　　莱米卡还没消化完刚刚的一大堆规矩，就看见先前的面试官——他一直以为的大管家“阿什顿”——走了出来。

　　“？？？”——他不是管家？

　　德弗里站在众人面前开始念诵安排，他仰着头，微微扬起下巴声音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调子。

　　大部分人都被安排去了主堡外围，要么是清扫要么是去砍柴，但也有比较特殊的，比如拉米塔被安排去厨房清点食材；以及莱米卡——被安排去了马场。

　　“行吧，带你们熟悉一下工作的地方……去城堡的跟我走，负责打扫的跟着德弗里。”女管家突然顿了一下，“——这怎么还有个分去马场的……行吧，凯西，你带这个……莱米卡，去马棚找汉姆。”

　　大家各就各位跟着走，大厅里有的有些混乱。

　　“莱米卡是谁呀？”凯西努力从人堆里挤出来，寻找这个被分去马棚的倒霉蛋。——马棚可远着呢，真的是，害得她也不得不跟着跑一趟。

　　莱米卡循着声音往过走，迎面碰上了这个带路的女仆。

　　凯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瞳孔骤缩一下，先前那股不耐烦之气荡然无存。

　　她足足沉默着打着了他十几秒，直到莱米卡出声不确定地询问：“你好，凯西？我们现在去马场还是……”

　　凯西回过神来：“哦对，是马场，好的，我为你带路，这条路我熟得不能再熟了！”

　　一路上，凯西边走边和莱米卡搭话。

　　“哦，你是莱米卡对吧？对了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刚来应聘男仆的吧？你被分配了什么工作？哈哈，我当然知道是马场……你的名字真好听，谁给你取的？呃，天呐我说什么呢……肯定是你父母……对不起，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莱米卡：“……”

　　凯西重重揉了两下脸，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平静下来：“对不起，我平时不这样的。”她尴尬一笑，语速也正常了，“马场在庄园的西南角，离城堡很远很远，从宿舍到这儿得走上十多分钟。”

　　“不过……”她偷瞄莱米卡一眼，指向一边：“那有一条小路，走快点的话过来只需要七八分钟，但是得小心点，别崴脚。而且周边都是树，晚上走那里阴森森的，有点吓人。”

　　莱米卡盯了一会她指的方向，发现树丛之中真有一条路，只不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马场的负责人是汉姆，过了马场再往南走是牧场，厨房有时候会派人来取牛奶，你来的时候可别走错地方了。”凯西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其实大家都不愿意来马场或是牧场帮忙，又脏又累的。我本来以为你会被分去主堡呢，虽然忙，但也体面多了，不过没关系，试用期表现好的话，你还是有机会调去城堡的。”

　　莱米卡一笑：“好的，谢谢你。”

　　凯西看着他的笑脸，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我说实话，你可别笑我——我第一眼见你，以为你是管家内定的贴身男仆呢，根本没想到你……会被分到这儿。”

　　“嗯……贴身男仆？”莱米卡看着她，询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开玩笑的吧？”凯西看着莱米卡一脸懵的神情，好像并不是开玩笑，她想了想解释道：“嗯……咱们庄园的主人是一位伯爵，这你总知道吧？”

　　莱米卡点点头。

　　“伯爵前几年才从外面搬回来，其中一位贴身男仆没跟着回来，另一位是保罗……总之现在这个位置有空缺。管家虽然没明说，但是这次选拔，你也懂的，肯定是在招人补空缺，毕竟贴身男仆哎，地位仅次于管家，大家肯定都想争这个位置……”

　　莱米卡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贴身男仆……听起来真的很不错，但他并不打算争这个位置。倒不是因为畏难，而是觉得，如果真坐上这个位置，想辞职离开恐怕很难，——毕竟他不打算长久留在这里，王都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

　　凯西突然神秘地笑了笑：“话说，你知道咱们庄园的薪资制度吗？说得夸张些，可观到能惊掉你的下巴！”

　　这可真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了。能有多么可观呢？这么大的庄园，这么气派的建筑，他不敢想象……

　　莱米卡微微一笑，听她讲下去。

　　只见凯西伸出八根手指头，一脸神秘莫测。

　　莱米卡呼吸有些不自然：“八镑？”

　　凯西赞许地点点头。

　　八镑！

　　莱米卡心脏怦怦跳。

　　八镑！虽然听起来不如自己在剧院赚的多，但是按月薪八镑来算，完全够看了！而且，在庄园只是干活而已，肯定比在剧院累死累活地训练和每天重复相同的动作来的轻松、来的愉悦！

　　这简直太令人惊喜了！本来自己还担忧工资达不到预期，考虑怎么升职的问题？但现在看来，就算安于现状，好像也够看了。而且如果这么算，自己不出三年就能够攒够去王都安家的钱了！果然越靠近权力金钱的地方机会就越多啊！

　　可能是莱米卡的表情有些精彩，凯西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淡淡的，没有太大情绪呢。的确，咱们领主给仆人的优待，相比其他庄园，高得不知有多少。不过，现在就这么高兴，未免有些过早。”

　　莱米卡眼神微动。

　　凯西又神秘兮兮道：“告诉你，这才刚刚开始呢。你现在只是个打杂役的下等男仆，等你升为高级男仆，年薪能有十多镑！管家的年薪更是有七十多镑！——当然这很有难度了。不过，如果你当上贴身男仆的话，每年也能有二十多镑呢！”

　　莱米卡正听得心潮澎湃，忽然捕捉到一个词儿——

　　“……年薪？”

　　“嗯嗯，对啊。”

　　“八镑是……年薪？”

　　凯西看着莱米卡复杂的表情，以为他高兴坏了，自豪地笑了笑：“对啊，整整有八镑呢！比普通农户全家一年的收成挣的还多呢！”

　　莱米卡两眼一黑。

　　年薪！？开什么玩笑啊还没有他在剧院挣的零头多呢！

　　莱米卡欲哭无泪，越想越不能接受。

　　难道要攒钱攒到变成老爷爷了才能去王都吗？

　　——当然不行！怎么可能在这儿耗一辈子？

　　难道要另谋他处找个更赚钱的地方？

　　——当然不行，刚来就走算什么事儿？

　　机遇就在眼前。莱米卡暗暗下定决心——他要争！他要当高级男仆！！他要拿高工资！！！

　　他正盘算着，忽然，凯西兴奋地提速向前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冲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莱米卡愣了一下，只见凯西对着不远处一个年长的男仆说了些什么，中途那男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皱了皱眉，嫌弃全写脸上了。

　　莱米卡一脸人畜无害地露出招牌微笑，被回应了一个白眼。

　　“……”过去还是不过去。

　　几句话说完，凯西又噔噔噔地跑回来了。

　　“好了，我送你到这儿了，那边那个就是汉姆，我跟他说你是新来的男仆，马场的事他会告诉你的，老汉姆人可好了，你们肯定能好好相处的，祝你好运！”眼见任务完成，凯西高高兴兴地摆摆手走了。

　　莱米卡看向一脸凶神恶煞的汉姆，对方脸上大写着一分怀疑，两分警惕，三分不信任，四分嫌弃……

　　好好相处……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