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笙潇处

　　晚上十点十五分，录音棚的隔音门缓缓滑开时，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线漫过叶笙疲惫的侧脸。
　　她怀里抱着一叠刚整理好的乐谱，指尖还残留着钢琴键的微凉触感，喉咙因为连唱三小时而有些发紧，每咽一口唾沫都带着细微的涩意。
　　耳机线缠在手腕上，刚才反复听的副歌片段还在脑海里盘旋，像一串解不开的音符。
　　“还没走？”温逸潇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他刚结束今晚的混音工作，黑色冲锋衣的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乐队logo的白色T恤，袖口沾着点未干的墨水——是下午帮她改谱子时不小心蹭到的。
　　看到叶笙怀里的乐谱，他脚步顿了顿，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最厚的那本曲库汇编，“小陈说你在里面待了快四个小时，再唱下去声带该抗议了。”
　　叶笙抬头时，刚好看见他额前碎发被灯光染成浅金色，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带着笑意的疲惫。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刚进公司那天，自己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外套，紧张得在录音棚门口来回打转，是他从控制室走出来，手里拿着杯温水：“新人？别紧张，麦克风不咬人。”那时候他的眼镜也滑在鼻尖，语气里的温和和现在一模一样。
　　“温前辈，”她攥紧手里的保温杯，杯壁的热度透过掌心蔓延开，把指尖的凉意驱散了些，“刚才试唱了您改的那个版本，副歌的气口好像还是不太对。第三句‘月光漫过窗台’收尾时，总觉得气接不上。”
　　温逸潇停下脚步，翻到乐谱里夹着的便签纸，上面是他用红笔标注的修改意见，字迹清隽有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呼吸符号。“这里换气要像叹气，”他指尖点在“月光”两个字旁边的空白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你的气声优势在这里，不用刻意撑音量，收着唱反而更打动人。”
　　说话时，他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她之前画的小问号，两人指尖同时一颤，像被电流轻轻击中，又迅速移开目光，假装看向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
　　绿光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温逸潇合上乐谱时，金属装订夹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还开着，”他侧过头看她，眼镜片反射着暖黄的灯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你上次说想吃萝卜和海带结，去吃点热的？”
　　叶笙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他外套口袋里露出的半截耳机线上，想起上周在茶水间接水时，偶然听到他手机里传来的旋律——那是她刚进公司时唱砸的第一首demo，跑调跑到让制作人皱眉，却被他悄悄存进了手机，还设置成了特别铃声。
　　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阴影，声音细若蚊蚋：“会不会太晚了？现在都快十一点了。”
　　“明天上午没你的排期。”温逸潇抬手看了眼手表，表盘在灯光下闪了闪，银色表带衬得他手腕格外清瘦，“就当……庆祝你终于找准气口了。”
　　他的笑声混着走廊里的回声，轻轻落在空气里，让叶笙突然想起刚才练唱时，摘下耳机的间隙，似乎隐约听到他在控制室里低笑的声音，像晚风拂过琴弦，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两人并肩往电梯口走，脚步声在走廊里交替回响。
　　温逸潇手里的乐谱偶尔碰到叶笙的胳膊，带来轻微的触感，让她想起高中时和同桌共用一副耳机听歌，耳机线总在两人之间轻轻晃荡的画面。
　　电梯门打开时，他侧身让她先进，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背包带，两人同时说了句“小心”，又在对视的瞬间笑出声，电梯里的灯光把气氛烘得格外暖。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艺术区，画室楼下的梧桐树叶被晚风卷得沙沙作响。
　　许妍抱着半干的画板站在路灯下，晚风卷着颜料的松节油气味掠过鼻尖，带着点微苦的清香。
　　她刚把最后一幅画收进画筒，帆布画袋上还沾着斑驳的油彩，那是半小时前在画室里，段嘉言陪她画画，她慌乱中撞到画架蹭到的，蓝绿色的颜料在米白色帆布上晕开，像极了高中时他校服袖口沾着的水彩渍。
　　“站在这里吹风会感冒的。”段嘉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气喘吁吁的急促。
　　他手里拎着件灰色外套，刚从街角的便利店跑回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鼻尖还沾着点夜色的凉意。
　　看到许妍冻得发红的鼻尖，他自然地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料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高中时他总穿的那件校服外套味道一模一样，那时候她总借故冷，偷偷往他外套里钻，他也从不拆穿，只是把拉链往她那边拉得更紧些。
　　许妍裹紧外套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硬纸壳——那是刚才在画室里，段嘉言塞给她的素描本。
　　最后一页上画着个叼着画笔的女孩，扎着马尾辫，正趴在画板上发呆，背景是画室窗外的梧桐树叶，角落用铅笔轻轻写着“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美术课，自己趴在画板上补作业，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画纸上，暖得让人犯困。
　　他从后排悄悄递来半块橡皮，附带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老师盯着你呢，别睡了”，字迹和现在素描本上的几乎没差，连末尾那个小小的勾都一模一样。
　　“刚才跑太快，你的橡皮掉了。”段嘉言从口袋里掏出块缺了角的樱花橡皮，白色的橡皮上还沾着她下午用的钛白颜料，像落了点星星碎屑。
　　他捏着橡皮的指尖微微用力，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你画画时总爱咬橡皮，高中美术课就这样，把橡皮啃得坑坑洼洼的，现在都没改这个坏习惯。”
　　许妍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像被路灯烤热的苹果，伸手去抢橡皮时，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指尖带着常年握画笔和吉他的薄茧，触到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画室二楼的窗户还亮着灯，暖黄的光线透过玻璃洒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满地梧桐叶上，长长地叠在一起，像极了高中放学路上，两人并肩走过的那条林荫道，那时他总故意放慢脚步，陪她数路边的梧桐树叶。
　　“其实高三那年，”段嘉言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晚风的微颤，像吉他弦被轻轻拨动，“你在艺术节画展上贴的那幅《天台》，我一直记得。”
　　“画里的天是淡紫色的，角落里那个靠在栏杆上听歌的背影，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他低头时，眼镜顺着鼻梁滑下来一点，露出眼底认真的光，像藏着星星，“那时候就想跟你说‘画得很好看’，但总觉得太唐突，怕你觉得我很奇怪，毕竟那时候我们还不算太熟。”
　　许妍想起高三那个闷热的午后，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自己躲在教学楼天台画画，远处篮球场上的欢呼声阵阵传来，转头时正好看见段嘉言靠在栏杆上听歌，白色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起，像只展翅的鸟。
　　她偷偷把他画进画里，以为没人会发现，却没想到他早就知道。
　　就像她知道，他总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假装路过画室窗口，偷偷看她画画；知道他会在她忘记带画具时，“刚好”多带一套备用的。
　　知道他在同学录上给她写的“前程似锦”后面，藏着个小小的爱心符号。原来那些以为的巧合，全是藏了多年的心意。
　　“我还以为你那时候眼里只有篮球赛和物理题。”许妍把脸埋进带着雪松味的外套里，声音闷闷的，像在说给晚风听，“上次同学聚会你说在学设计，我还心想……原来你还记得我喜欢画画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段嘉言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握的手腕传来，像温柔的鼓点敲在心上。
　　他抬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不小心擦过她发烫的耳垂，让她像触电般缩了缩脖子。
　　“怎么会忘？”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藏着点庆幸，“你高中每次画完画，指甲缝里都藏着颜料，洗都洗不掉，被老师点名批评时，脸红得像番茄，我怎么可能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眼里的星光上，“明天早上去看印象派画展？你高中念叨了整整一年的莫奈特展，终于巡到本市了，我买了两张票。”
　　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叮铃铃”地在安静的夜里回荡，像时光的回响。
　　许妍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突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天，他在她的同学录上写下“前程似锦，后会有期”，原来“后会有期”藏着这样的深意。
　　她用力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晚风还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好啊，刚好我带了新画本，要把喜欢的画都画下来。”
　　沈氏集团顶楼办公室，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霓虹海，车流汇成金色的河，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沈翊鸣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捏着眉心轻轻按揉，连续开了四个小时的会，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桌上摊着新季度的项目报表，红笔圈出的亏损数字刺眼地躺在纸页上，旁边是特助刚送来的艺人合作方案，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总，这是修改后的星娱合作方案。”特助敲门进来，把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星娱那边还是咬着分成不放，说叶笙最近的热度很高，单曲播放量破了纪录，值得更高的合作条件。”
　　沈翊鸣睁开眼，眼底布满淡淡的红血丝，却依旧锐利明亮。他翻开方案，指尖在“叶笙”两个字上顿了顿，指腹摩挲着纸页，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那个女孩的样子。
　　三个月前签下这个刚出道一年的歌手时，董事会所有人都觉得冒险，说她风格太小众，撑不起大制作，只有他力排众议，在合同上签了字。
　　没人知道，他记得高中校庆那天，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礼堂舞台上，抱着吉他唱《遇见》，校服裙摆扫过舞台台阶，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那时候他就坐在台下第一排，手里攥着的荧光棒都被捏变形了。
　　“告诉星娱，分成可以让两个点。”他合上文件夹，金属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语气不容置疑，“但必须加两个条件：第一，叶笙的新歌首发必须在我们平□□家上线；第二，要求拍摄一支幕后纪录片，重点拍她的创作过程，从练歌到录音都要拍。”
　　特助愣了下，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沈总，这超出常规合作条款了，纪录片拍摄需要额外预算，而且……”
　　“预算从我的私人账户划。”沈翊鸣打断他的话，目光投向窗外，某栋写字楼的窗口还亮着零星灯火，像极了叶笙常去的那家练歌房的灯。
　　“按我说的做，明天一早就给星娱答复。”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查一下温逸潇最近的行程，他和叶笙合作的那首歌，我要提前看demo，确保质量。”
　　特助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点头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沈翊鸣点开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一本泛黄的高中同学录，他翻到叶笙那一页，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青涩却明亮，旁边的字迹娟秀有力：“我的梦想是成为会发光的歌手，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他指尖轻轻拂过照片边缘，那里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泛白。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母亲”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里传来沈母熟悉的声音：“翊鸣啊，下周回家吃饭吧，妈给你炖了汤。”
　　“妈，下周要出差，回不去。”沈翊鸣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点疲惫的无奈。
　　“又出差？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沈母的声音里带着抱怨，却还是放软了语气，“那你注意身体，别总熬夜。对了，叶笙那丫头是不是在你公司？上次你爸还说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唱得真不错……”
　　“嗯，在公司。”沈翊鸣的声音柔和了些，“她很努力，唱得确实好。”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更安静了。
　　他关掉同学录，指尖划过屏幕上叶笙的行程表，目光停在“深夜练歌房”几个字上，眼神复杂。
　　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藏着说不出的心事。
　　晚上十一点的便利店暖黄明亮，关东煮的热气在玻璃柜上凝成水珠，缓缓滑落。
　　叶笙咬着萝卜，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把练歌的干涩都抚平了。
　　温逸潇坐在对面，低头搅拌着杯里的速溶咖啡，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格外柔和。
　　“下周的livehouse演出，确定唱《晚风》了？”他推过来一盒牛奶，吸管已经插好，包装上的小熊图案对着她笑，“我下午在控制室加了段和声，你听听看合不合适。”
　　他从背包里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低哑的嗓音混着钢琴伴奏淌出来，像月光漫过湖面，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叶笙的心跳漏了半拍，慌忙低头喝牛奶，假装被烫到，耳根却悄悄红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许妍发来的照片：两只交握的手上沾着同款颜料，背景是满地梧桐叶，配文是“高中没说出口的话，今天终于说啦！”。
　　叶笙笑着回复“恭喜我的小妍，要幸福呀”，抬头时正好撞进温逸潇带着笑意的目光，他眼里的温柔比灯光还要暖，让她突然觉得今晚的月色，好像比往常更亮了些。
　　街角的路灯下，段嘉言牵着许妍的手慢慢往前走，她的画袋甩在身后，里面的画板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路过一盏路灯时，许妍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他白衬衫上的颜料印笑出声：“你看，跟高中那次美术课一样，我把颜料蹭你身上，你都不生气。那时候你还被老师罚站了呢，说你不爱干净。”
　　段嘉言低头看了看，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的侧脸贴在自己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洗不掉才好，”他的声音裹着晚风，温柔得像棉花糖，“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他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像吻住了整个青春的时光。
　　沈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沈翊鸣关掉电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城市的灯火像打翻的星河，漫过窗沿，把整个房间都染成暖黄色。
　　他想起高中时偷偷放在叶笙课桌里的匿名情书，想起她在练歌房里专注的侧脸，想起她的歌声里藏着的星光。
　　远处，温逸潇的车缓缓驶离公司楼下，车里坐着笑靥如花的叶笙。
　　街角，段嘉言正陪许妍数路边的梧桐树叶。
　　而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心里藏着的心事，像夜色里的星光，温柔而明亮。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慢慢褪去，只剩下晚风轻轻吹过。
　　三段刚刚开始的故事，在暖黄的灯火里温柔生长，像埋下的种子，终将在时光里开出最美的花。
　　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心意，终于在这个夜晚，找到了属于它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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