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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2063年,东城市安全保障区。
客厅的空气内循环设备尽职尽责地运作着,绿色指示灯一闪一闪。
一墙之隔的房间昏暗不明,窗户紧闭,遮光性极好的帘子几乎完全挡住试图闯入的光线,只有一缕温暖的阳光找到漏洞,透过空隙逃脱入内。
苏萦怀仰面躺在床上,一道像利剑的光横亘在脸上,却无法照入如墨的眼眸。
他出神地睁大双眼盯着天花板。
什么都没有想,脑袋一片空白。
他躺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小时?半天?还是一天?
苏萦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不想去做任何事情,连进食都成了不必要的行为。
大部分感官似乎已经从他的身体中剥离,如果不是还能体会到正努力跳动的心脏,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然死去。
但现在的他和一具尸体又有什么区别。
倏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这片死寂。
苏萦怀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那人见没有回应,又敲了敲,门板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声音。
“有人在吗?苏萦怀?”
苏萦怀拖着疲惫的身体强迫自己起来,站直时脑袋眩晕片刻,好在他及时伸手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短短的几步路,苏萦怀摇摇晃晃走了近半分钟。
门外的人耐心耗尽,一阵窸窸窣窣的金属碰撞声隐约传来。
在对方找到钥匙开门前,苏萦怀猛地拉开门,纸片似的靠在门板上。
不出意外,门外是一个穿着社区管理工作服的年轻男人。
上次来“察访”的还不是这个人,这么快又换了一个,不过上一个工作人员也算坚持得很久,足足在这个岗位上待了九个月,只是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
疲累?恐惧?还是……死亡?
苏萦怀看向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平静的哑声道:“我是苏萦怀。”
工作人员把翻到一半的钥匙串放回口袋,从手肘中抽出夹着的一沓文件,他抬头和苏萦怀对视半秒,随即低头查看资料上的照片。
苏萦怀也顺着他视线落到纸面,那是苏萦怀的个人资料。
“报一下你的身份证号。”
苏萦怀将一组数字脱口而出。
毕竟每个月都要报一次,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倒背如流。
“好的,没问题,麻烦你在这里签字。”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表格。
苏萦怀娴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如有生活上的困难可以找社区工作站,我们会竭力解决,祝你生活愉快。”
对方完成任务般迅速说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另一扇门走去。如果不是苏萦怀已经听过这句话不下百次,他压根听不清楚内容。
或许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吧。
苏萦怀扯了扯嘴角,转身关门。
拉开窗帘,阳光霎时照亮整个房间,苏萦怀站在窗前,墙上映出长长的一道影子,就像身后另有其人,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恍惚地望向外面,风景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变化。
好想到外面走走,他已经多久没能出去了?
上月申请的外出审批又被驳回了,自他前年被诊断出精神疾病以来,再也没被允许离开安全区。
太多人出去后没再回来,每年外出队伍的失踪人数都在增加。
是啊,谁会想一辈子待在笼子里,如果不是为了活着。
要是那场大雾没有降临就好了——
三十五年前,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浓雾笼罩全球。一开始,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会一次足以颠覆世界的灾害。
全世界的气候专家们还在研究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全球范围的现象。没等到他们研究出结果,在事后的一个月,世界范围内因肺部感染去世的人激增784倍。
经历一系列的研究后发现,空气中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会让人类的肺部病变,因此人类过上了如今的生活。
而一切的起源,那场大雾,被人们称之为肇始之雾。
直至现在,依然无人研究出能与之对抗的药物。
苏萦怀的父母见识过肇始之雾前的世界,而他没有。
他诞生以来的世界就是四四方方的,脚下踩着的是坚实的地板,空气循环设备的运作声终年不绝于耳,就像医院里的仪器声音——苏萦怀在母亲的病床前听过。
他的父亲早早地自尽了。母亲因在肇始之雾后的一段时间吸入过多的特殊物质,身体一直不好,生下苏萦怀之后每下愈况,她没能撑过苏萦怀的八岁生日,在他七岁的最后一天撒手人寰。
苏萦怀的义务教育阶段是在社区学校度过的,只有极有天赋的孩子才能读大学,其他人可以根据需要统一报名修读网课。
他没有去大学,并非成绩不好。恰恰相反,苏萦怀从小一直是年级第一,毕业时得到校长的推荐信,可以选读心仪的大学。
苏萦怀拒绝了。
也许那时候起,他的结局早已注定。
苏萦怀成年后从学校搬离,在附近租了一套公寓,房租在这个地段称得上便宜,据说上任租客在房子里去世了整整二十天才被社区工作人员发现。
在肇始之雾前的时代,可谓难得一见的凶宅,但现在倒不如说没有死过人的房子才算凤毛麟角。
苏萦怀找了一份网上的兼职,工资不高但轻松,每个月正好足够开销,空闲的时间,他会看看小说,也会自己动手写。
小说中各式各样的故事情节让他着迷,那是他触碰不到的人生。或欢乐,或悲惨,或离奇,可总是精彩的。
远处如墨的乌云压来,不出多时,吞下凌空烈日。
要下雨了。
苏萦怀收回目光,重新拉上窗帘,转身坐到电脑前。
桌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书籍,无一例外都是一些21世纪初的读物,从书页边角的磨损情况不难看出,书的主人经常翻阅它们。
苏萦怀像平时一样启动电脑,屏幕亮起的强光打在上半身,显得本就白皙的脸庞毫无血色。
熟稔地登上作者后台,苏萦怀只写过几篇文,而且更新不算稳定,故而名气不大,饶是如此,依然有一些读者在追更,甚至还有读者群,去年他用小号偷偷加进去过其中一个。
最新的文昨天完结了,苏萦怀习惯性下拉,浏览评论区的读者留言。
大部分在庆祝完结,还有少量讨论剧情的,他一目十行,鼠标滑轮飞快地滚动。
蓦地,苏萦怀的手指顿住了。
【大大什么时候开下一篇文呀?】
苏萦怀点开回复框,指尖一顿一卡地打出几个字——
还没确定。
然后又立刻删除,重新输入——
一个月后。
苏萦怀盯着这几个字许久,直到外面响起一声惊雷。
他再次删除,快速而坚决地敲下两个字,确定。
【明天。】
草稿箱里有一篇早已完结的文,如今读者们所看到的第一篇文其实并非苏萦怀写的第一篇小说。
这篇从未发表的才是。
之所以迟迟没有发表,除了文笔青涩以外,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篇文的主角,完全是苏萦怀本人。
从角色的名字到性格,主角所说的每句话,做下的每个决定,都是苏萦怀心之所向。
诚然,许多作家在构思小说时,很容易把自身的某种特质不自觉地融入到其中的角色,尤其作为一名新人,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像苏萦怀的情况却罕见至极。
他写的不是自传,仅仅是一部幻想小说,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他构建的平行世界中的苏萦怀的故事。
倘若允许,苏萦怀非常乐意代替文中的“苏萦怀”经历他的一生。
想到这里,苏萦怀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留念。
苏萦怀重新点进自己的账号。
Pygmalion
把草稿箱中的文章设定发表时间,明天中午十二点,他的第一篇小说终于要公之于众。
最后一件事办好之后,苏萦怀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世间一切与他无关,原以为会是很艰难的事。
手机接连跳出几条消息。
这时候会是谁?
苏萦怀点开消息,是他的读者群。
应该是刚才被他回复的读者,把他明天要开新文的消息发到了群里。
【大大明天就开新文!!!无缝连接!我哭死!!有生之年系列!】
可不是吗,真的是有生之年系列。
【woc,真的假的,不是你p的吧??】
【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好幸福~】
……
苏萦怀沉默地看完,正想退出群聊。
【你们听说没有,隔壁同城市有一支游历队没有回来。】
【什么?为什么?】
【我也看到别人说了,好像是队长带的头。】
【队长?怎么会,队长不是都要严格审查的吗?】
【谁知道呢。】
【其实我也想……】
【嘘,谨言慎行,别乱说。】
【哎,我这栋楼这个月察访又没了几个。】
【很正常的啦,我这边也是。】
……
苏萦怀敛目,退出群聊删除聊天记录一气呵成。
半晌,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把短刀,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物。
浴室窗外的暴雨拍打窗户,风凄厉地哀嚎着,仿佛在为谁哭灵。
苏萦怀整个人躺在浴缸里,他抬起自己遍布伤痕的小臂,面无表情地用刀划下一道极深的口子。
痛吗,好像也没有很痛,这种程度的疼痛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浴缸缓缓放水,没过多久,水就蔓延到苏萦怀的小腹,他把手腕放进水里,闭上了双眼。
死后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呢?
会有我吗?会有你吗?
江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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