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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说到这里,宋大江顿了顿,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这人手还是转不开,光送货就占一个人,你阿爷就跟你大爷爷商量了一下,现在送货的又加上了你大峰叔。”
柳子韫闻言,停下了筷子。
宋大峰是宋小梓的父亲,小梓刚去从军,家里少了劳力,心情想必沉重,阿爷这个安排,既是解决了自家送货的人手问题,更是变着法儿地接济帮扶大房,给了宋大峰一个稳定的进项,也能让他忙碌起来,稍解对儿子的挂念。
“大峰叔来帮忙,挺好。”柳子韫点点头,心里对阿爷处事的老练周到更是佩服,这种家族内部的互助,比直接给钱更显得尊重,也更能维系亲情。
“是啊,”宋大江也感叹,“大峰刚开始还有些提不起劲,但跑了几趟,收了货款,人也精神了些,总归是个营生,能想着往前看。”
柳子韫快速吃完最后几口饭,心里惦记着宋小树,便对宋大江道:“大伯,我吃好了,热水我自己来弄就行,您和大伯么快去歇着吧,我去看看小树。”
宋大江会意地笑笑:“去吧去吧,小树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柳子韫轻手轻脚地回到他们二人的屋子。
屋内只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宋小树已经睡下了,呼吸均匀绵长,只是眉头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似乎藏着心事。
或许是月份已经大了,怀的又是双胎,宋小树其实现在每天都很容易感到疲惫,要不是担心柳子韫在外面考试、赶路的情况,他的睡眠本该很好的。
借着微光,柳子韫仔细端详着夫郎的睡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宋小树比他离开的时候好像要瘦了一些,脸颊的肉感似乎没那么明显了,下巴也尖了一点,这让他心头一紧,泛起细密的心疼。
他没有吵醒宋小树,只是动作极轻地关紧房门,隔绝了夜间的凉气,然后脱去外衫,上炕,先是帮宋小树将被子仔细掖好,确保他不会着凉,接着,他才拉过自己的被子,并没有脱去里衣,就这么和衣而卧。
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抱住宋小树,手臂轻轻环住他微隆的腰腹,既能给他安全感,又不会压到肚子,感受到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存在,柳子韫连日来的奔波疲惫,以及路上遭遇的种种,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宋小树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怀抱,无意识地往柳子韫怀里蹭了蹭,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愈发深沉安稳。
柳子韫低头,在他发间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心中一片宁静满足,回家真好,他闭上眼睛,也很快沉入了梦乡。
柳子韫是在第二天天光大亮时才醒来的。
连续多日的奔波与紧张的考试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加之昨夜归来已是深夜,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旁边宋小树的位置已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窗外,清晰地传来院子里婶子夫郎们一边忙碌一边爽快的说话声,夹杂着隐约的磨盘转动声和清水倒入盆中的声响,充满了活力。
柳子韫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疲惫都已散去,他利落地收拾好被褥,下炕时,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脚踏旁、盛着清水的木盆和搭在盆沿的干净布巾。
水是温的,显然是有人算准了他醒来的时间,特意准备的。
柳子韫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一边就着清水洗漱,一边想着:定是宋小树细心为他备下的。
他的小夫郎真是太好了,总是这样默默地体贴着他,即使自己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也依旧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走出门,温暖的阳光立刻洒满全身,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凉意。
柳子韫深吸一口带着豆香和草木清气的空气,身心舒畅,他跟正在院子里忙碌着泡豆、磨浆的几位婶子笑着打过招呼,便径直前往正房。
他猜想,宋小树这个时间应该在宋大河他们的屋子里,陪着自己正在坐月子的母亲翠娘和刚出生的弟弟,那里有女眷和新生儿,他一个男子就不便过去了。
而父亲宋大河、叔伯他们,想必一早就赶着骡车、驴车,都去各个镇上送货了。如今生意扩张,送货路线也多了,男人们更是不得闲。
宋阿爷如今也不去村口大树下唠嗑了,家里作坊规模扩大,进出账目、物料消耗都需要人盯着,老人家便主动担起了“坐镇中军”的责任,每天在家里守着作坊,处理些杂事,顺便也看着家。
果然,柳子韫一去正房,就看到了正坐在桌旁,皱着眉头认真扒拉算盘的宋阿爷,桌上摊着账本,旁边还放着几串用绳子串好的铜钱。
“阿爷。”柳子韫唤了一声。
宋阿爷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他,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中的算盘:“子韫醒了?路上辛苦,怎么不多睡会儿?”
柳子韫在宋阿爷对面坐下,回道:“没什么,睡一觉就缓过来了,精神挺好。”
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提府试的事,仿佛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出门,柳子韫是不想给家人压力,宋阿爷则是深知此事急不来,问了反而让孙婿紧张。
柳子韫顺势询问家里生意的出货情况,也算是转移话题。
一说到这个,宋阿爷就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唉,子韫你是不知道啊,咱们村里农户,以前做点小生意,每天进出也不过几十文,算起来也好算,可而今咱们家这生意算是做大了,豆皮、豆腐遍布了好几个乡镇乃至县城,每天光是送货的条子就一堆,收上来的货款有铜钱有碎银,零零总总。”
他指着账本,一脸无奈:“这还不算,甚至还有些族亲、乡邻前来询问,可不可以在咱家批点散货,他们拿回去零卖,这些都是人情往来,价钱、数量都得记录在账,一笔糊涂不得,算起来十分麻烦!”
宋阿爷苦笑着摇头:“你是没看见,我和你阿奶现在每天大半功夫,都在扒拉这些账本算盘,可人老了,脑子不灵光,不是我记错账,被你阿奶训斥,就是你阿奶数错钱,被我责骂,为这账目,我俩这几天没少拌嘴!”
这充满烟火气的抱怨,让柳子韫听得既想笑又感慨。
柳子韫心中有了计较,转而将目光看向屋外。
宋阿爷也顺着柳子韫的目光望向窗外,看到了在院子里砍柴的宋小柳,已经十八岁的少年个子挺拔,因为常做农活,身板结实,五官清朗,眉宇间还带着农家少年特有的淳朴与朝气,按理说,他这个年纪已经到了议亲的时候,但在宋家,乃至很多讲究规矩的人家,都有“爹娘在不分家,长幼有序”的传统,因为小叔宋大海还未结婚,他这个做侄子的也就还没有成家。
看着这个勤快肯干、眼神清亮的少年,柳子韫对宋阿爷提议道:“阿爷,小柳是咱们宋家的长孙,身份自然不同,而且他年龄也在这了,我觉得要好好栽培一下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咱们村子里有族学,虽然只是蒙学,教些基础,依我看,可以让小柳去上学,将来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往来账目、文书契据,总得有个信得过、又能看懂的人经手,小柳学会了,能够帮忙打理家里生意就好,也能为您二老分担不少。”
这个提议显然说到了宋阿爷的心坎上,他看着大孙子,眼中流露出期盼之色,是啊,家里如今不缺他一个劳力,若能读书明理,将来对家里助力更大。
柳子韫见宋阿爷意动,又趁热打铁道:“而且,我看现在家里的账目越来越繁杂,光靠算盘和老法子记账,容易出错还费神,我打算将自己知道的一种更清晰简便的记账方法,教给小树、小柳他们,毕竟都是年轻人,接受能力也快,学起来也容易。等他们学会了,家里的账目就能理得更顺,您和阿奶也就不用天天为对不上账发愁了。”
这一番话,既有对家里前途的规划,又有解决眼下难题的方法,说得宋阿爷连连点头,脸上的愁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好,好!子韫,你说得在理!这事儿我看行!等晚上你爹他们回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就送小柳去族学!记账的法子,你也多费心教教他们!”
柳子韫又看向院子里堆叠的木框、新添的大锅,以及来来往往几乎要转不开身的雇工,对正在设想未来的宋阿爷开口道:“阿爷,我瞧着这院子越发拥挤,人手也紧绷着,我有个想法,您听听看是否可行——”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要不,咱们把家里的豆腐生意停了,专做豆皮的买卖。”
宋阿爷闻言,捏着算盘的手一顿,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舍,豆腐是宋家起家的根本,更是让他们度过难关的功臣。
柳子韫理解阿爷的感情,他沉稳地继续分析利弊:“阿爷,我先说说专做豆皮的好处,停了豆腐,就不用再分心泡两种豆、磨两种浆、点两种卤,所有人力、物力都集中到豆皮上,阿爷您管起来也轻松,账目也清晰一倍;腾出做豆腐的人手和家伙什,全力做豆皮,我估摸着,咱们每天的产出能从现在的两百多斤,提到三百五十斤往上,按现在的价钱,每月净入能稳定在七十两银子左右,比现在豆腐豆皮一起做,能多出二三十两。”
“多出二三十两,这么多!”宋阿爷宋阿奶惊愕。
柳子韫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这么做,招牌也会更加响亮,咱们宋家的‘宋氏豆皮’如今在几个镇都有了名号,专精一样,更容易让人记住,变成真正的‘金字招牌’。”
接着,他话锋一转,也坦诚地说出这么做的损失:“当然,这么做的坏处也很明显,断了稳当的现钱流,豆腐利薄,但每天在村里、邻村就能卖完,是实打实的稳当收入,停了它,就等于断了一条稳妥的后路。“
“得罪老主顾,村里和附近几个村子的乡邻,都是吃着咱家豆腐惯了的,突然不卖了,难免有人会说闲话,觉得咱们有钱了,看不起小生意了;而且风险也集中了,‘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我是说万一,豆皮的方子被人琢磨去了,或者哪天贵人们吃腻了,咱们的进项就会大受影响。”
柳子韫说完利弊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坐着,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宋阿爷。
宋阿爷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为两种产品忙碌得脚不沾地的家人,又看了看桌上那令人头疼的账本,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了头:“子韫,你说得在理!贪多嚼不烂,集中力量把一样东西做到顶尖,才是长久之计,这豆皮的买卖,咱们专做了!”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历经世事的睿智光芒,提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不过,豆腐这营生,是帮咱家渡过难关的功臣,也不能说扔就扔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家不做豆腐了,但是可以把这方子和生意,让给其他三房去做。”
柳子韫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阿爷的深意。
宋阿爷继续道:“回头我去族里,请族长和几位族老见证,立下契约。我们家提供做豆腐的方子,大房、三房、幺房负责制作和售卖,这收益嘛,一分为四,我们二房占一份,他们三家各占一份。”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出这么安排的好处:“这样一来,一是保全了咱们宋家豆腐的名声,不让老主顾失望;二是肥水没流外人田,让其他几房兄弟子侄都有个稳当的营生,全家都能得益;三来,咱们家虽然不直接做豆腐了,但每年都能从其他三房那里分得一份收益,也算是给日后留了一条安稳的保障。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豆皮生意有什么波折,咱家也不至于断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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