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来信

　　余青痕食量并不大，中秋当晚回去后，并没来得及将池舟偷偷塞给自己的两份加餐吃完。

　　会坏吗？要不然扔了？

　　看着摆在桌上的两份甚至不知道花哨装扮一下的盒子，余青痕思来想去，到了睡前，她还是没狠心辜负池舟的一番心意，而是将它们放进了保鲜层。

　　合上冰箱门，余青痕准备去洗漱。她一照镜子，才想起来头绳也忘记还给池舟了。
　　下次见到再还给他吧。

　　余青痕对着镜面拆了头发，戴上发箍，把那朴素的头绳往腕上一穿，再抬起头来，却见面前一封信件正如羽毛般飘飘荡荡地降落。

　　池舟的信。

　　自打春城和池舟修复了关系之后，这识时务的信便重新开始了它的投递。隔三差五来余青痕这报道，先池舟本人非常多步，已成了余青痕家里的常客。

　　余青痕早习以为常了，也不急着看，随手一抓，先放在架上了。

　　等她洗完脸，往面上抹了层精华，睡前工序完毕，余青痕才重新把被冷落一旁的信件拿起，慢腾腾往床边走。

　　淮宁的九月已是夏末秋初，要冷不冷，要热不热，余青痕床沿便支了个吊扇。
　　这会开着，呼啦啦地拂着她的头发。

　　余青痕靠着床头，拆池舟的信——他这些信以频率取胜，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余青痕的睡前读物。

　　除去最开始收到的那几封外，以情书为分界线，池舟再写的内容都堪称漫谈，并且是很梦男式的漫谈，自顾自就和余青痕做上了单向笔友。

　　虽说信的来历之谜尚未完全解锁，但光看池舟的碎碎念，其实也还挺有意思的。

　　【中秋结束，今天又能看见你啦。
　　中秋过得怎么样呢？我之前说要做的月饼还是做了，虽然没能邀请你来吃。
　　味道还不错，池羽很喜欢。
　　哦想起来了，和你说过她不挑食的，好像不适合作为佐证。】

　　【但我自己试了，确实还不错的。
　　下次有可能让你帮我试试看吗？】

　　还好没扔……不过，看这口吻，应该是中秋假结束的时候了。

　　但余青痕并不以为奇。

　　嗯，因为据她观察，倘若以信件所署的日期与收到的时间对照，这信三五不时便会提前稍许，有时是几个小时，有时是一两天。

　　比方说，署了中秋节当日日期的信，便是在池舟来找余青痕约晚饭之前，到达余青痕手里的。

　　那封中秋信里絮絮叨叨地列了很多关于制作月饼的事，也记录了许多次失败的尝试。

　　余青痕看过池舟写的议论文，满分六十他拿四十六分，可以说是下游水准。
　　但没看过池舟写的记叙文，看了信才知道，原来他记事居然颇为生动。
　　可以评五十分。

　　这五十分的作文分被余青痕加在是否同意池舟晚餐邀约的判断题上。判断题不贵，余青痕只算它两分。
　　因此理论上可以同意二十五次。

　　但因为是“命题”作文，池舟也不知内情，所以余青痕悄悄吞掉了剩下的二十四次同意机会。
　　还好池舟不知道。

　　【你有注意到吗，进入秋天，楼底下的栾树开始结红果了，只有一点点。】
　　【因为今天进教学楼之前，路过那条林荫道，我很恰好走在你后面。看见树上的果子正掉下来，摔在地上，裂成花的形状。】

　　【我偷偷捡走了。也算一个纪念吧。】
　　【纪念秋日过半。】

　　信里这个被余青痕判定为另一个时空的池舟，看起来心思比她这边这个要细腻得多。余青痕看多了，也早已发觉那边的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关系轨迹。

　　但许多节点仍然是一样，也或者说，在他们的关系之外，许多客观的事还是一样，也可以改变。
　　大事余青痕没试过，小事成功了。

　　譬如上个月的温差变幻，信里的池舟提前一天说自己感冒了，不知道余青痕怎样。提前得知的余青痕便给池舟发了消息，问他有没有看天气预报，池舟说这就去看，第二天给余青痕多带了件外套。
　　不过没有感冒。

　　余青痕有时候想，这个操控着信件寄出时间的家伙未免太偏心池舟，总把他琐碎的日常提前通告，害得她时常好奇，要一一验证。

　　怎么不告诉她下次小测的内容，起码实用吧。
　　虽然她不是很需要。

　　可能因为池舟不爱学习。
　　这个理由余青痕觉得很充分。

　　余青痕把头发顺到耳边，灯光静静地洒落，她继续读池舟的信。

　　【又要月考了，又是安排在国庆前。真是搞不懂校领导的脑回路，为什么总是这样，搞得人都不敢期待假期了。】

　　今天才中秋第一天，余青痕虽推测过考试时间，也猜测过大概就是国庆前了，不过得到信中的准话，还是记在心里。

　　【你也会这样吗？我一直觉得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大概不会像我这样吧。
　　说不定放假对你来说才累赘。我没有这么高的境界，不过有时也不太喜欢放假。因为好像就很难见到你了唉。】
　　总这样误会她。

　　【不过这次也要考第一吧，学神姐。】

　　信就到这里结束。

　　余青痕觉得有点突兀，不过还好。因为池舟大概是个脑回路总是不同的奇男子，在余青痕心里符合会突然短路的机器狗设定，他的信在哪里结尾都不足为奇。
　　就像他们在聊天软件上互发的消息，池舟说话也一直这样跳脱。

　　说到聊天，其实他们聊天也像寄信。基本也是单方面。池舟每每在那头一股脑投递，余青痕浏览一番，偶尔回应，总是批复“已阅”。

　　好在就像机器插电的工序简单，池舟也是毋庸置疑的快充储蓄款，只要已阅，他就还能续航。
　　余青痕于是又想，还好聊天软件没有出已读功能，不然她大概只需要点进聊天框，就能收获源源不断的消息。

　　也不能算是永动机。因为她还需要手操。池舟也要吃饭。

　　信看完了，余青痕也该睡了。
　　她手机里某两位的聊天框始终没有动静，余青痕猜余荼要到发现公司的中秋礼盒才能想起过节。

　　至于秦安？
　　这个她不管。

　　……好像也没加。
　　还是拉黑了？

　　余青痕没再多想，把信塞进床头柜里的收纳盒，一扯被子睡下了。

　　中秋的月色仍然在寂静地流转，淌过楼宇，淌过栏杆，淌过繁茂的仙客来，一直流进门缝，并不明朗地映着人俊秀的面庞。

　　同一时分，池舟也关了灯，沉沉睡着。

　　他又做梦了。

　　甫一进入梦中，池舟便知道了。

　　因为这个梦的梦法十分熟悉，已不是第一次。

　　最开始是许久之前，那个清明节前的午后，他梦见余青痕的眼睛，因此一见钟情。
　　接着是他从未见过的，余青痕站在雨中，把伞留给一只幼猫的模样。
　　然后是余青痕在巷尾抱起同样的一只幼猫，缓步向他走来。

　　再然后……

　　梦里他好像和余青痕说过话，但具体是什么，他听不清。
　　正如他在这样的梦中仅仅扮演一个附身的魂灵，所能做的唯有观看，梦中的他也是一样，更多时候是一个人沉默地注视。

　　他看着余青痕。

　　池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在梦中不能张口，无从呼告，醒来后，答案更是没有觅处。

　　当然，他同样查阅过许许多多的说法，比如什么梦见谁就说明你要忘了谁（此条遭遇池舟强烈驳斥）、梦见谁就说明谁在想你（此条池舟在求），以及梦是另一个时空的故事。

　　总而言之，最后，池舟把这些归结为与暗恋有关的……哦不。现在是明恋了。

　　与明恋有关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并不排斥这样的梦，虽然做起来总给他一种止步于此的感觉，但池舟一向是乐观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平均一年见两回父母也浑不在意。
　　他只觉得，白天能看见余青痕，晚上还能梦见，实在是很好的事。

　　至于浓烈的be感是怎么回事？
　　池舟的推断和上面一样，依旧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嗯，大概是因为他太害怕余青痕远离自己了。
　　冷战期有心理阴影呢。

　　不过这次的梦显然不那么好了，池舟没把内容记太清楚，就像他先前只能记住余青痕一双眼睛一样。这次他记住的关键词，大概可以表述为：
　　考试、考试、无尽的考试。

　　也很符合高三生情调，现如今虽尚未完全进入一轮复习，但各种大小考早已开始了。也使池舟非常认同余青痕关于摘掉耳钉方便考试的说法，因为他已经因为爱俏偷戴金属项链被“滴滴滴”好几次了。

　　和他同病相怜的还有梁窈，这个长发夹子星人。

　　池舟从床上爬起来，昨晚摘下来的链子还在床头摆着，日光已经穿透窗帘，使整个屋内灰蒙蒙地明亮起来。
　　他一边胡乱呼噜自己头毛，一边胡乱想着有的没的事情，把梦里作为背景音的低语和哭声抛之脑后，一骨碌起来去洗漱了。

　　他今天还有正事要做——他要去弥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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