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冬日

作者:郑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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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林老君山没有日出



      挑战赛来到了尾声,安娜以2金2银1铜的成绩将奖牌收入囊中。赛季末出现了许多安娜熟悉的老面孔,日本的井上纱织、韩国的金恩静、美国的佩妮·莱德……以及最受瞩目的两位新人——来自别洛格勒的蝉联两届欧锦赛冠军得主维多利亚;以及年仅十五岁,却是首位打破4A女单记录的叶卡捷琳娜。

      她俩也是媒体公认的明年最有希望夺得奥林匹克金牌的一二号种子选手。

      “索菲娅没有来。”

      安娜正在后台候场时,佩妮幽幽地走到她身后,语焉不详地叹。

      “嗯。”安娜不知道答什么,只能点点头。

      “让这两个出来争积分,不知道是已经确定索菲娅参加世锦赛了,还是把旧时代的三王女都淘汰了。”佩妮挑眉,笑得挑衅,“你们国家还真是把选手当机器。”

      安娜眼色一冷,摆明找茬的,也就不客气地回应,“不把你们当机器,所以你们一个牌也没有。”

      “你!”

      佩妮咬牙,正要上前,安娜的手臂却被一股力量抓住,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把安娜护在身后。

      别洛格勒的维多利亚。

      “等上了领奖台再说你的高见吧,莱德选手。”维多利亚嗤笑,不再逗留,抓着安娜就往门口走。

      “没必要跟她争执,出了事她就替补奖牌了,这点小心思。”维多利亚不屑地把安娜拉到叶卡捷琳娜身边,随口介绍,“维克多利亚,这是叶卡捷琳娜·库兹涅佐娃;这是安娜·维克多利亚。”

      叶卡捷琳娜有些腼腆地笑,“你好,我听安雅说起过你。”

      “她算是安雅的学生吧。”维多利亚歪头,又笑着说:“安雅让我跟你问好,还问你什么时候回维先涅哥罗德,说要给你介绍她们学校。”

      安雅、瓦西里萨是别洛格勒队里的大前辈,索菲娅和安娜是在双子星下的异军突起,只是限制三人行中的国际赛事里,第三名的争夺总是璀璨又惨烈。安娜兵败于全别赛,远走他乡;而索菲娅赢得第三名的胜利,并在升组后一马当先,成功反超,成为别洛格勒的一号种子,拿到除奥林匹克外的双圈大满贯,人称六边形战士,享誉国际。

      安娜还在别洛格勒国家队的时候,漂亮又温柔的安雅是她最喜欢的前辈,也是她的偶像。安雅对安娜这个乖巧的后辈也很关照,知道她受伤后,还专门在维市时差的半夜给安娜打过一通安慰的电话。

      帮了她很多,安娜想。

      “明年吧。”安娜应她,又顿了顿,“我再跟她联系。”

      “没事啊,世锦赛你就能看到她了。”

      安娜惊喜的目光随着维多利亚的一句“她今年毕业后应该就会直接加入教练团吧”而迅速冷却,像刚燃起的火苗直接被泼了盆冷水,透心凉。

      “……索菲娅呢?”

      维多利亚显然没把安娜当外人,说得毫不避讳,“她应该不参加本赛季了吧,之前因为兴奋剂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的,第三个名额不是瓦西里萨应该就是她——”维多利亚指着叶卡捷琳娜,“的同辈,阿纳斯塔西娅,十四,明年才升组,刚好赶上奥林匹克。”

      安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许久,只得苦笑着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等待主持人把她们喊上台。

      全场灯光暗下,聚光灯一盏接一盏,把三位漂亮的女孩送上了领奖台。

      以银牌收官,还不错。安娜思绪有些飘远,说不上是因为安雅,还是觉满当的观众席无她所在意之人,故而兴致缺缺。

      忽然,维多利亚倒吸了一口凉气。

      站在她身侧的安娜顺着视线堪堪望去,滑联主席达恩先生正热情地为他身侧的男子作介绍,金发碧眼的男人嗪笑,微微低头听着,视线却漫不经心地落在领奖台,落在安娜身上。

      他在白光的边缘,一身烟灰色西装像揉碎的暮云裁成的——驳领宽得落拓,又被双排扣收出肩背的骨相,是旧贵族式的慵懒与矜贵。马甲贴着腰线陷下去一寸,金链坠着圆珠子,顺着纽扣滚到腰侧,像把老怀表的余温缠在了身上。颈间的棕丝绒巾松松绾着,绒面蹭着衬衫领的暗纹,别着的琥珀胸针冷得像雪落进黄金矿里。

      男人的轮廓是被聚光灯磨过的,下颌线利落得像西装的缝线,眼窝落着浅影,狭长的眼眸微微流转,摄影机不由自主地追着特写,如十九世纪别洛格勒贵公子,惹得观众席陷入一场他习以为常的骚动。

      “Ахты святые!(我的上帝!)”维多利亚小声惊呼,“康斯坦丁!”

      皮手套裹着指节,康斯坦丁取下礼仪小姐递来的奖牌,露出的腕骨是西装褶皱里漏出来的白。

      他先经过叶卡捷琳娜,轻声赞许:“很精彩的表演。”

      经过维多利亚时,金牌带子缠在腕上,维多利亚视若无睹,双手紧紧握着康斯坦丁,兴奋地说:“舒瓦洛夫先生,没想到您会过来颁奖,太荣幸见到您了!”

      “谢谢,你的表演非常精彩,期待你在三大赛也继续为别洛格勒争金。”康斯坦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的!”维多利亚瞬间像打了枚强心针,脸色红扑扑的,欣喜地接过金牌。

      安娜懵懵地看过去,康斯坦丁缓缓站至她面前,他并没有急着从礼仪小姐手上取下银牌,而是微微靠近,与她行贴面礼。

      凑近时,康斯坦丁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我们终于见面了,安娜。”

      安娜茫然的目光逐渐聚焦,盯着眼前的男子半晌——啊!想起来了!

      是那天在塔林首饰店遇到的神经病。

      “你,你好。”安娜惊讶地转了转眼珠,“是你。”

      安娜忽觉,在中国多年,自己在认人方面极速下降。欧美人同东亚人的长相放一块,她居然对欧美人产生了脸盲。

      “我叫康斯坦丁。”他微笑着把银牌挂在安娜脖子上,不动声色地将烫金名片握在了安娜的手心。

      “你想知道伊利亚吗?”他忽然出声,看到安娜猛地蹙眉,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似诱哄,语调低沉:“联系我,我会告诉你。”

      说完,康斯坦丁从容地站回达恩先生身旁,微笑着随观众席鼓掌。

      安娜失了心情,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康斯坦丁,越发深重。

      安娜·伊利亚·维克多利亚——别洛格勒的名字以名字+父名+家族姓氏作结构,而伊利亚这个名字,在安娜有意识起,就像一个不得提起的禁忌。她问过安格琳娜,得到的回复确是面如死灰的神情,以及哀伤的避而不谈:“安娜,不要在妈妈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个秘密,藏在空旷的西伯利亚荒原,无人可至,无人可知。

      在某个夜晚,安娜忽然意识到,那个不得提起的名字,是她惶惶梦境里以模糊影子出现的……她的亲生父亲。

      **

      凌晨五点,安娜睡不踏实,口干舌燥,她纠结片刻,踢开被子,摸不到开关,只得打开手机灯,在黑夜中摸索着保温杯。

      一杯过喉,总算没那么难受,她半睁着眼,无意间瞟到凌晨四点,韩书白给她发了信息。

      ——睡了吗?

      安娜皱了皱眉,似有所觉,直接打了个电话。

      铃声在门外响起。

      夜色突兀,铃声很快被摁掉,韩书白茫然抬头,与穿着睡衣正开门的安娜四目相接。

      脚下的雪茄落了一地,韩书白局促地掐灭,哑声问:“怎么醒了?”

      安娜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让了半个身子,示意韩书白进来。

      Von.D是安娜的赞助商,安娜在世界各地比赛,也由韩书白给她安排入住Von.D旗下的酒店。韩书白知道她的位置,安娜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比之前韩书白说的时间,提早了许多。

      安娜迷茫地揉了揉凌乱的头发,“你怎么这么早……”

      韩书白却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冰凉的西装袖贴紧安娜的肌肤,微微颤抖,像渴求水源的濒死之鱼。黑色的碎发埋入安娜的颈窝,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她的香气,安娜的身上总是带着一丝冰凉的薄荷味,轻而易举就能让韩书白缴械投降。

      安娜的比赛韩书白每场都看,去不了现场就看直播,碰上工作就让助理把世界各地所有的转播都录屏下来——专门转播挑战赛的电视台不多,韩书白还特地让人跟着安娜拍摄,以最快速度传给他。

      正与郭天玉在苏黎世商讨合作的韩书白忙碌完,就收到了来自塔林的邮件——视频上的男女亲昵交谈,明明与前两个简单握手,到安娜这儿却要行贴面礼。

      其心昭昭,韩书白脸色发黑,揉皱了废稿。

      “怎么了?”郭天玉不解地问。

      韩书白没理会他,直接打电话给莫妮卡,让尽快把自己的航班提前,他要以最快速度到达塔林。

      在机场vip厅里,韩书白放大着安娜的每个表情,错愕、从容、微笑……他悲哀的闪过一个念头,他们很般配。

      至少看起来,是一个世界。

      韩书白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上大学前他给自己的目标是找到一个年薪百万的工作,再做点副业,争取五年内赚到钱,在南城买一套小三居,养几只猫,逢年过节去祭拜母亲,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这是他的规划,不难,只要按部就班,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他会过得很好,会得到世人一句体面又羡慕的称赞。

      黑夜中,安娜看不到韩书白的眼尾通红,她无知无觉地递来半杯温水,“喝吗?”

      韩书白盯着安娜半晌,抿唇,伴随着玻璃碎裂,安娜的手腕被握住,韩书白掐着安娜的脖子,深深吻了上去。

      “唔……”

      口腔中满是独属于韩书白的木质香,他没抽雪茄,只任由火势在指尖蔓延,仿佛只是这样就能安抚韩书白内心的不安躁动。

      郭天玉说过,像韩书白这样的人,即便是堕落,也得掐着秒表数着时间。

      安娜满脸通红,她睁着眼睛,有些害羞地躲进被窝,没等她说出“怎么了”,就被韩书白推倒,西装磨蹭着她的睡裙,冰冰凉凉,惹得安娜一阵颤栗。

      接吻绵长而深重,沿着脖颈一路向下,睡裙被掀开,指尖游走,安娜不由自主地掐着韩书白的肩膀,只听他微微轻笑,反扣着安娜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她压在身下。

      漂亮的,只属于他的水晶美人。

      安娜是他生命里出现的意外,他护着这个易碎的意外,小心翼翼,不让她走出他所无法掌控的世界。

      安娜,我要怎么办。

      我想让你属于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我都会用尽全力跟随你。

      只要你愿意带着我。

      安娜眼尾猩红,喘息中,只觉大腿处落下一滴湿意,像雨,像眼泪。

      ……

      韩书白抱着安娜去洗了澡。她乖得很,倒在韩书白的怀里,任由他像对待芭比娃娃一样为她穿上新衣。

      “韩书白。”

      “嗯?”

      “我梦到我们去老君山那天了。”安娜被韩书白抱上床,她此刻也了无睡意,干脆拉着他聊天,“在梦里也觉得爬山好累。”

      韩书白轻笑,头埋在安娜的怀里,手臂紧紧环着不放,哑声道:“我还以为你不累。”

      毕竟那日累得腿软几乎走不下山的是韩书白。

      每日高强度锻炼的安娜倒是生龙活虎。

      “还是很累的。”

      ……

      年尾,安娜飞回了趟坦波夫卡,不出意料的,被达尼亚骂了一顿,关了禁闭。她收走了安娜的护照,不听沈长山和尤里的劝告,直接把安娜锁进了房间。

      但还是仁慈的,留下了一部手机。

      安娜擦了擦眼泪,依旧每天跟韩书白练习语文,写他发来的试卷,为期末作准备。

      凌晨五点,趁达尼亚睡着,安娜在腰间绑了被子卷成的长绳,从阁楼攀爬而下。蹑手蹑脚地敲响沈长山的门,拿回了自己的护照。

      “我走了,外公。”安娜红着眼睛,脸色却一如既往的坚定,“这封信你帮我转给妈妈。”

      沈长山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好。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等候多时了。

      安娜很像那个人,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沈长山想,虎父无犬女,不是没有道理。

      中国不过圣诞节,但落地京市的时候,安娜还是在韩书白的身后,看到了很大一棵圣诞树。

      看着肿着眼睛的安娜,韩书白叹气,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给你扣十分吧,九十就带你去老君山好吗。”

      “不用。”安娜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她可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安娜在期末考中语文得了一百零二分,理科全优,历史政治擦线及格。

      安娜高举着试卷,在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跟韩书白炫耀。

      洛阳下起了雪,安娜坐着大巴从龙门石窟前往应天门,不住地发出惊叹,趴在车窗边缘,兴奋得眼睛都是亮的。

      跟团是去往老君山最快捷的方式,但能选的时间只有五点去十七点回,以及八点去二十点回。安娜兴致勃勃,选了五点去,她穿着很厚,跟小企鹅一样随韩书白挤在后排,兴奋得蹬起脚来,“别洛格勒没有这么高的山。”

      她期待了很久。

      韩书白闭目养神,被她的活泼感染,应她:“保存体力,别到时候让我背你上山。”

      ……

      没想到,先累垮的是韩书白。

      本想着早去早回,爬上玉皇顶的安娜却改了主意。

      “书白哥,我们第二天再下山吧。”安娜求他,“我想看日出。”

      她盯着远处漫天飘雪的山脉,眼前的美景像游戏里的仙境,金顶红墙,红绸飘舞,那一刻,安娜才觉语言的匮乏。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撼。

      过路人扛着大旗,豪迈地大喊,“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仙山盛世颜。”

      安娜拉着韩书白的手臂,半撒娇半祈求,可怜巴巴,“求你了。”

      韩书白拗不过她,只得蹲在庙堂,随安娜看着灯起,又逐渐熄灭。

      夜晚的山顶极冷,他们围着香炉取暖,同为夜爬的旅客陆续登山,挤作一团,倒也密不透风。

      安娜睡得迷迷糊糊,醒来之时,韩书白的手臂正搂着安娜,他闭眼靠在墙边,为安娜抵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雪。

      扑通,扑通……

      安娜盯着韩书白出神,剧烈的心跳随僧人敲响的钟声,分不清,混一起。

      韩书白睡得极沉,醒来之时,安娜正蹲在韩书白身侧,缩成一团,对韩书白吐舌头,“今天没有日出。”

      大雪天,不意外。

      就连玉皇顶都是虚白的。

      韩书白揉揉眼睛,起身,“去挂完许愿牌就下山吧。”

      “许愿牌?”

      韩书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红色的木牌,“写上你的愿望,听说这儿很灵。”

      安娜惊喜地瞪大眼睛,从兜里掏出油性笔,一笔一划,虔诚的用中文写下她的愿望。

      过山的导游说,求事业要去玉皇顶,求健康要去老君庙,求姻缘要去五母金殿……

      安娜虔诚地学着跪拜在玉皇顶,“希望能拿世界冠军,希望韩书白事业顺利!”

      一拜三叩。

      韩书白握紧木牌,不信神不信佛的他第一次跪拜于仙人面前,老君庙的香火常递,他怕仙人听不见,专挑日出人稀之时。

      他诚心诚意的祈求,祈求安娜平安健康,不要受伤。

      韩书白长跪不移,等安娜从顶上下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你许了很长的愿望吗?”韩书白问。

      “没有,很短。”

      安娜摇摇头,韩书白不会知道,趁他不注意,安娜拐去了五母金殿。她再买了一个木牌,挂在了对着塑像的栏杆前。

      她想岁岁年年,同韩书白共游世界,一年四季,再登老君山。

      安娜不信,她看不到老君山的日出。

      ***

      韩书白睡着了,他凌晨奔波得本来就累,又……

      咳。

      自然睡着了,跟老君山那日一样。

      塔林的日出于七点十五缓缓上升,韩书白只觉身上一沉,他半睁着眼睛,安娜衣衫单薄,光脚站在阳台,背对着他,缓声说道:“老君山很灵吧,我的愿望都算实现了。”

      “韩书白,我们没在老君山看的日出,在塔林看到了。”

      韩书白勾了勾唇角,倦声应道,“很漂亮。”
      安娜说得不对,老君山不灵。

      韩书白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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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塔林老君山没有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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