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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夜
细雨绵绵,没有停下的迹象。
天色渐渐昏沉。
主楼的厨房里,管家召集了众人开会,再三叮嘱大家最近做事要干净利落,响动小一些,没有事做的就尽早下班。
阿淼依旧一身黑白相间的千鸟格子衬衫,他收好伞抵在门边,上楼时对管家微微点了点头。
二楼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贾臻真陷在客厅宽大的皮质沙发里,偏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却难得露出几分脆弱。
“贾先生,关于小随先生的所有信息都在这里了。”
阿淼将一份文件放在贾臻真面前的茶几上,“小随先生最早露面是在中央花园喷泉旁的长椅上,一位流浪者大爷带他去政务服务大厅办理了相关的身份信息,之后便来到了庄园。”
“我查过了,户籍系统上的确没有‘随亦可’这个人,镜子国也并不存在一个叫‘种花家’的地方。”
“小随先生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没有来路。”
“知道了。”一切都在贾臻真的意料之内。
他明明早就怀疑随亦可不是镜子国的人,自己都觉得这份调查是多此一举。可结果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自若。
他很茫然。
从他看清那面小镜子上映出的人影开始,这种铺天盖地的茫然情绪就包裹着他。
那面小镜子能够照出人的过去。他曾不止一次地站在那面镜子面前,同年幼的自己对话,试图找到关于那个黑发小男孩的线索。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镜子里,再次看到那个黑发小男孩。
一转即逝的背影那么熟悉,他只需一眼就可以断定,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那个人不是旁人,是随亦可。
若随亦可是来自镜子国的偏远之地,不曾受轰轰烈烈的“破镜”影响,那么他对镜子保持不褒不贬的中立态度,并且和镜子国的其他人言行不太一致,也完全情有可原。
可偏偏,他根本不属于镜子国。
就像当初那个黑发小男孩一样,骤然出现。
又离奇失踪。
他消失了二十多年,却又在某一天从天而降。
那他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又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让人猝不及防却无处可寻。
茫然变成惊惧,贾臻真皱起眉头,猛地站了起来。
他想见随亦可,现在立刻马上!
可是,不行。
他刚刚服用完第一期的药物,他的情绪会更加容易失控。
贾臻真狠狠闭了闭眼,重重坐了下去。
他现在不能见随亦可,他会吓到他的。
“贾先生,您没事吧?需要帮你找医生过来吗?”一旁的阿淼被他猛地一站一坐吓得不轻,他还从没见贾先生这么失态过,“或者,我去找小随先生过来?”
“别去!”提到随亦可,贾臻真重重叹了口气,“沐辰给我留了安抚情绪的药片。阿淼,帮我倒杯水。”
阿淼将水和药一齐端了过来,亲眼看着贾臻真吃了,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贾臻真摇摇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向阿淼,“阿淼,今夜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雨下个不停,院子里昏暗的灯光落在一处鹅卵石间的空隙里,照亮那里蓄起的一层薄水。
有人匆匆踩过水面,瞬间将其搅得天翻地覆。
从玫瑰花田回来之后,随亦可一直心神不宁地想着沐辰说的话。
一想到贾臻真今晚或许不会好过,他就忍不住皱眉叹气。
可今天是休息日,他没有理由去主楼找贾臻真。他怀着低落的心情洗澡洗漱,将自己扔到床上,试图靠睡眠逃避一切。
可他一闭上眼,看到的都是贾臻真的脸。从最初板着的冰山脸,到最近时常带着笑意的眼,威严、成熟、冷漠、自持的是他,温柔、体贴、偶尔幼稚、偶尔脆弱的也是他。
他高高在上,忽近忽远,搅得随亦可一颗心也跟着浮浮沉沉。只是随亦可一向随便、亦行、也可,他随遇而安,不曾也不敢主动去抓住些什么。
偏偏贾臻真要做正人君子,要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他,要他主动迈出那一步。
身下的被子几乎要被揉烂,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随亦可被逼得双眼泛红。
若他不肯迈出去呢?若他就这么一直缩在自己的壳里呢?
贾先生会放过他吗?还是会不择一切手段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但无论怎样,在这之前他们都不会好过。
随亦可闭了闭眼,想起那次贾臻真生病自己去主楼照顾他的情景。贾臻真紧皱的眉和满头的汗在此刻清晰浮现。他还做了噩梦,在不停地说着呓语,他脸上的神情那么痛苦。
不!随亦可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拿起放在门边的伞匆匆跑了出去。
他不要贾臻真的脸上再染上痛苦的神色。他要他健康,要他快乐。
他拉开院门,冲了出去。
昏暗的光线里映着细密的雨丝,随亦可没跑几步却被一个人拦在了原地。
他微微喘着气,“阿淼?”
“小随先生,晚上好。”阿淼没有撑伞,隔着雨幕静静地望着随亦可,“贾先生特意嘱咐我在这里等你。”
随亦可上前几步,想将阿淼罩进雨伞里,却被他躲开了。
“贾先生让我告诉小随先生,今夜一切安好。小随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什么意思?”随亦可面露不解,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在阿淼躲闪的视线中立刻恍然大悟,“他吃过药了?他现在是不是很不好?”
“我要去看看他!”
“小随先生!”
随亦可越过阿淼往主楼而去,却再一次被拦下了。
“贾先生不想你现在过去,是怕伤到你。”阿淼的声音带着丝丝凉意,“小随先生对贾先生来说很不一样。若是小随先生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就不要去打扰贾先生了吧。”
“阿淼,若是我没看清自己的心意,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夜里起风,雨丝盘旋纠缠着落在随亦可身上,那张与年龄不符的,总是带着一股傻气的脸上透露着难得的坚定。
阿淼定定看了他半晌,仍没有让开路。
“小随先生来镜子国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
“?”随亦可心下一惊,疑惑地看着阿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我调查过,小随先生并不是镜子国的人。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镜子国真的还有别的国度?”
“小随先生的出现可以说是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我猜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那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呢?”
“到那个时候,贾先生又该怎么办?”
阿淼一声声质问落下,空气陷入长久的安静。
雨丝落在伞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随亦可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可他没有办法对阿淼撒谎。
他张了张嘴,喉间发紧,“这些我还没想过。”
他本以为他只要跟随自己的心,在今夜勇敢地迈出那一步,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他不知道,原来感情的事这么复杂,一个问题之后还有更多的问题。
静谧中,突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是阿淼侧过了身子,给随亦可让开了路,“抱歉。是我僭越了。”
他垂着头,雨水沿着他的发尾落下,“我私心认为自己不仅是贾先生的手下,更是朋友。我不想看到他以后承受更大的痛苦。”
“但今夜,他的确需要你。”
主楼里漆黑一片,随亦可借着几盏昏暗的地灯来到二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二楼客厅空荡荡的,并没有贾臻真的影子。
随亦可捕捉到一点儿细微的响动,摸索着打开二楼的灯,往声源处走。
他在那面白墙处站定,正要按着开关往里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贾臻真一身酒气地出来,猩红痛苦的双眼在看到随亦可的瞬间猛地睁大,满是不敢置信。
“你,怎么过来了?”他额头上有汗珠滚落,修长的指节因为竭力的克制死死掐入掌心肉中,“回去!”
他声音紧绷又沙哑,像是绷紧的弓弦在断裂的边缘硬撑。
“吃了药怎么还喝酒?”随亦可胸口闷痛,想责怪他又不忍心,“很难受吗?”
贾臻真收回扶着墙壁的手,站直身子,“已经不难受了。”
“哦。”随亦可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想去掺他的手,眼底蕴着凶光。
两个人在镜子国惊天的秘密前对峙,谁都不肯让步。
最后,还是贾臻真先服了软。他一点一点伸开紧握成拳的指头,□□的痛苦纠缠着精神的无奈,竟挤压出难以言喻的甘甜。
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过高的体温甫一接触到随亦可的皮肤,便被后者强硬地拽了过来。掌心的血迹一览无遗,随亦可拧紧眉头,愤愤地瞪了贾臻真一眼,眼底的凶光彻底暴露。
贾臻真不敢再言语,任随亦可将他拉到沙发上。
脑子里尖锐的疼痛持续不断,分不清是药物还是酒精的作用。沐辰明明说过,只要吃了安抚情绪的药他就会很快入睡,可偏偏他怎么都睡不着,只好再求助于酒精。
可酒精也是一样没用。
他陷在沙发里,视线跟随着随亦可的身影,看他手忙脚乱泡好蜂蜜水,又风风火火跑去翻找医药箱。疼痛变得可以被忽视,被压抑许久的情绪却有了反扑的迹象。
“你看我做什么?先把水喝了。”
撩拨他情绪的人却一脸无知无畏,甚至用他极渴望的语气给他下达命令。
他接过蜂蜜水一饮而尽,甜味充斥口腔。
“手伸出来。”
随亦可微凉的手指抓着他的胳膊,用棉签蘸着药水点涂在他的伤口上。他皮肤白皙,眉眼低垂,看上去脆弱又诱人。
贾臻真想起随亦可第一次作为穿搭师来工作的那晚,他不小心撞到随亦可的鼻梁,也是在这里给他上药。
他们那个时候离得更近。他那个时候就想将随亦可压在身下,想抱他。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种冲动是因为什么。
现在懂了,就更无法接受他们之间的距离变远。
随亦可捏着棉签的手被反握住。他抬眸不解地看向贾臻真,却被他猩红双眼里蕴藏的暴风骤雨吓懵。
沾着血和药水的棉签落到地毯上,随亦可一动不敢动,只能看着贾臻真靠近再靠近,然后一阵晕眩,被骤然压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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