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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冰冷的雨丝敲打着破庙残缺的瓦片,汇成细流,顺着墙壁的裂缝蜿蜒流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起浑浊的水洼。昏黄的油灯在穿堂而风中摇曳不定,将苏婉婉月白色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布满蛛网的泥墙上,形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气、浓烈刺鼻的草药苦涩,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墨鸦躺在冰冷的、铺着些许干草的地面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右肩断臂处那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高烧如同无形的烙铁炙烤着他的大脑,视野模糊摇晃,苏婉婉那月白的身影在灯光中如同水中的倒影,时聚时散。唯有右肩断口处传来的、那股奇异的、沁入骨髓的冰凉感,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勉强维系着他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床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冷汗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不断滚落。他看着苏婉婉背对着他,在昏黄的油灯下,用一根细长的金针,极其专注地、缓缓地在跳跃的火焰上灼烧着针尖。金针被烧得微微发红,尖端凝聚起一点刺目的亮光。
那双冰灰色的眼眸倒映着针尖的灼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她转过身,月白的裙裾拂过沾满泥污的地面,无声地靠近。昏黄的光线下,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墨鸦因剧痛和毒素侵蚀而扭曲的脸。
“忍不了,会死。”她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冰凌相互敲击,穿透了墨鸦耳中嗡嗡作响的杂音。
话音未落,那根被灼烧得通红的金针,已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刺入墨鸦右肩断臂创口深处那片颜色最深、腐肉翻卷、边缘泛着幽蓝的区域!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灼烧声响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灼热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创口深处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墨鸦的全身!
“呃啊——!!!”
墨鸦的身体如同被强弓射中的鱼,猛地向上弹起!仅存的左臂死死抠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指甲瞬间崩裂,带出淋漓的血肉!他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眼球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断臂处的肌肉疯狂痉挛,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这痛苦超越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骨髓深处,又如同无数毒虫在神经末梢疯狂啃噬、注入冰火!
苏婉婉的左手如同铁钳,死死按住了墨鸦因剧痛而疯狂挣扎的右肩,指尖冰冷而稳定,纹丝不动。她那双冰灰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地俯视着墨鸦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观察实验品般的冰冷审视。她右手捏着那根刺入腐肉深处的金针,手腕极其稳定地、缓慢地捻动、提插。
每一次捻动,都带来新一轮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浪潮!
墨鸦的惨嚎变成了破碎的、嗬嗬的倒气声,身体在苏婉婉的压制下徒劳地扭动、痉挛。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沉浮,眼前只剩下跳跃的灯光和那双冰冷的、倒映着自己濒死模样的灰色眼睛。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却又被这非人的痛苦死死钉在躯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苏婉婉终于停下了捻动金针的手。她手腕极其稳定地向外一拔。
“噗。”
金针带着一丝粘稠的、颜色发黑发紫的污血和烧焦的组织碎屑,被拔了出来。针尖的红光已经褪去,沾满了污秽。
那股焚心蚀骨的剧痛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刺骨的麻木和空虚感。墨鸦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的白气和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汗水、泥水、血水浸透了身下的干草,他如同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
苏婉婉看也未看那根污秽的金针,随手将其丢进旁边一个盛着浑浊药液的破碗里。碗中药液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冒起一股微弱的青烟。她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沾了些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动作并不轻柔地擦拭着墨鸦断臂创口处被灼烧、剜刮后留下的、更加狰狞翻卷的皮肉。
药汁接触到创口,带来一阵新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的剧痛,但比起刚才金针灼穴的酷刑,已算得上轻微。墨鸦紧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牙关紧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破庙里回荡。
苏婉婉擦拭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清理完创口,她又拿起另一块浸透药汁的布条,开始包扎。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墨鸦滚烫、因剧痛和高烧而紧绷的皮肤。
就在她指尖缠绕布条,无意间拂过墨鸦左侧颈后那道被冰蚕丝擦伤、已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时——
墨鸦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入神经末梢的诡异麻痹感,顺着苏婉婉的指尖,毫无征兆地传递过来!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让墨鸦残存的意识骤然警醒!
毒!这女人指尖…残留着某种极其阴寒的剧毒!与她使用的冰蚕丝同源!这感觉…与临清闸水下被那淬毒□□擦过时引发的麻木感,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都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苏婉婉似乎并未察觉墨鸦瞬间的僵硬,包扎的动作依旧稳定流畅。很快,墨鸦的断臂被粗糙但紧密地包扎起来,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暂时压制了腐败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苏婉婉直起身,退后一步。她站在昏黄的油灯光晕边缘,月白的衣裙在破庙的脏污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她低头,仔细地、一根根地擦拭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那动作缓慢而优雅,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洁癖与疏离。
“你的命,暂时吊住了。”她抬起眼,冰灰色的眸子再次落在墨鸦脸上,声音依旧清冷空灵,“‘蓝蛛涎’混入旧伤,深入肌理骨髓,非金针火灸辅以寒潭草之性,不能拔除其根。寒潭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破庙外依旧连绵的雨幕,“…只有云梦泽深处的寒潭边才有。三日之内,得不到寒潭草,金针压制之力消散,残毒反噬心脉,神仙难救。”
她的话语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如同宣判。
墨鸦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残存的意识在剧痛的余波和高烧的眩晕中艰难运转。三日…寒潭草…云梦泽…他仅存的左臂微微动了动,想撑起身体,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伤口撕裂般的剧痛。他连抬起头的力气都已耗尽。
苏婉婉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冰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动。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她不再看墨鸦,转身走向那张破旧的木桌,开始整理散落的金针和冰蚕丝卷,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破庙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墨鸦粗重艰难的喘息。
就在这死寂之中——
“叮…叮叮…叮叮叮…”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金属敲击声,极其突兀地从破庙外、雨幕笼罩的某个方向传来!
这声音…不是雨滴!它短促、清脆、间隔稳定,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节奏感!如同…某种特制的金属簧片在连续叩击!
墨鸦昏沉的意识猛地一凛!这声音…这声音的节奏和频率…竟与他在临清闸水下、在意识模糊的逃亡路上,隐约听到过的那种催命般的、控制死士的蜂鸣铜哨声,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虽然音色不同,但那种独特的、机械般的精准韵律,如出一辙!
信号!这是某种联络信号!而且指向性极强!
他强忍着眩晕,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破庙那扇歪斜、漏风的木门缝隙之外。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边缘,苏婉婉整理金针的动作,在听到这串敲击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那停顿几乎难以察觉,快得如同烛火的跳跃。但墨鸦捕捉到了!那双冰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亮,又迅速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向门外。只是极其自然地、将最后一根金针收入一个扁平的乌木针囊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她拿起桌上那卷流动着玉白色光泽的冰蚕丝,宽大的月白袖袍无声地垂下,将冰蚕丝卷彻底掩住。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地、穿透昏黄的灯光和破庙内弥漫的血腥与草药气息,落在了墨鸦的脸上。
她的眼神,与刚才施针时的冰冷审视截然不同。那里面没有了审视,没有了疏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寒意。那寒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猎人看着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猎物的…玩味?
“你的运气,不算太坏。”苏婉婉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此刻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意味,“有人…替你找到了药引。”
话音未落,破庙那扇歪斜的木门,被一只沾满泥泞、骨节异常粗大、布满厚茧的手,猛地推开!
“哐当!”
门板撞击在残破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呻吟。
风雨裹挟着冰冷的湿气瞬间灌入庙内,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昏沉的光线下,一个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他穿着沾满泥浆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破旧的斗笠,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滴落。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脸,双颊带着被寒风刮出的暗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凶戾、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着庙内躺在地上的墨鸦,带着毫不掩饰的、嗜血的兴奋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韩猛!
他左脚踝处明显有些别扭地支撑着身体,显然引水渠外被墨鸦踢裂的脚踝还未痊愈。但这丝毫未减他身上的凶悍之气。他的目光扫过墨鸦惨不忍睹的断臂和包扎,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随即又落在站在油灯旁的苏婉婉身上,眼神中瞬间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敬畏和恭顺。
“姑娘。”韩猛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他微微躬身行礼,动作带着一种蛮横力量下的僵硬恭敬,“人找到了,东西…也带来了。”说着,他那只布满厚茧和旧疤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向苏婉婉。
油布包裹不大,但在他手中显得异常郑重。包裹的边缘,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幽蓝色泽!
“蓝蛛涎”的解药?还是…新的剧毒?
墨鸦的心沉到了谷底。韩猛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苏婉婉和韩猛…果然是一伙的!这破庙,根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囚笼!
苏婉婉冰灰色的眼眸扫过韩猛递来的油布包裹,并未立刻去接。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墨鸦脸上,那眼神中的玩味之意更浓了,如同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残酷画卷。
“药引有了。”她清冷的声音在风雨和油灯的噼啪声中响起,如同最后的宣判,“但药…怎么喂,还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喝下去。”
她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韩猛手中的包裹,又看向墨鸦,唇边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墨鸦大人,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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