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濯雨杏花红

　　“他不会是在报复我吧？可他报复我什么呢？我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吗？”姜熹和坐在董府门口的石阶上，抱着身边镇邪的石狮子，对明珠道：“当日在大牢中，殷咸集射了他一箭，我以为他死了，难过了好久，还生了一场病。现在倒好，与我有关的人，他是一个也不放过。”

　　明珠将姜熹和揽过来，让她靠着自己，不疾不徐道：“檀奴那孩子就是被老爷惯坏了，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干越王氏灭族一事被他知道了以后，他就彻底失去理智了。现在的檀奴，早已不是在府上陪着小姐的檀奴了，他已经变成了替干越王氏索命的鬼。”

　　姜熹和问道：“他人呢？祝玉璟抓住他了吗？”

　　“没有。在诏狱中受审的不是檀奴，而是一位失智的少年。他应该是檀奴的替死鬼。”明珠摇了摇头，回首望了一眼，又道：“姑爷已经回来了，您不妨直接去问他。”

　　姜熹和抱着膝盖，把脸埋了下去，嘀咕道：“我心里有点烦，现在还不想见他。”

　　明珠温柔道：“总归是要见面的，难道小姐要躲姑爷一辈子不成？有些话说开了就好了，姑爷的脾性很好，小姐把心事与他说了，他定能体谅小姐的。”

　　“真的吗？”回府的路上，姜熹和心里一直很没谱，她不知道回府之后该怎么面对祝玉璟，怕他生气，更怕他难过。可她就是去见了殷咸集，祝玉璟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姐莫不是忘了，姑爷可是您亲自选的。有些事横在你们面前，跨过去叫门，跨不过去就叫槛，都是在考验你们呢。”明珠扶着姜熹和站起来，“晚上怪冷的，小姐别在这儿吹风了，去找姑爷吧。”

　　明珠送姜熹和走到了阁楼前的小花园，姜熹和朝阁楼望去，祝玉璟果然坐在院子里等她。他正在挑灯夜读，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他总是这样，无悲无喜，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他也是人，也会有情绪，也会伤心难过。姜熹和总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事。可看到又能怎样，她还不是让他伤心了。姜熹和心想，做人要将心比心，祝玉璟诚心待她，她不该如此的。

　　姜熹和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抿着嘴，一声不吭。

　　祝玉璟放下书，转头看她，问道：“饿了吗？我叫人做了点心，要不要吃点。”

　　“是有点饿了。”姜熹和心说有好吃的就太好了！她心花怒放地舔了舔嘴，捂着肚子道：“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都快饿扁了。祝玉璟，你是不是也没吃啊？”

　　“没吃。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祝玉璟问她：“只吃点心够不够，要不要再让庖厨准备些别的？”

　　姜熹和道：“算了，就吃点心吧。这个点厨子们应该都准备睡觉了，别把他们叫起来了。”

　　祝玉璟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恨不得把心事写在脸上。姜熹和问他怎么了。

　　祝玉璟低眸，佯装看书，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问道：“夫人有那么多心思关心别人，怎么不关心关系我？”

　　姜熹和一惊，小心脏怦怦乱跳：“？！”

　　这是又醋上了。

　　姜熹和觍着脸道：“是啊，我屁颠屁颠地去关心别人，还被人给赶回来了呢。”紧接着又示好，“祝玉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不会嫌我烦，是一顶一的好人！我觉得你绝对可以横扫好人榜单，定是一骑绝尘，让旁人望尘莫及。”

　　若是换作别人，就是她爹董明锐都得骂她两句，可祝玉璟仍是心平气和，只是冲她笑了笑。

　　祝玉璟冷不丁地问道：“明日还去宫里吗？”

　　姜熹和伸出三根手指，朝头顶上一举：“我发誓，绝对不会再去了！再去我就是小狗。”

　　“是么。”祝玉璟才不信她，故意道：“那我要提前买个狗笼子了。”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府上小厮端来了三盘糕点，香味诱人。姜熹和馋的就要流口水，她一瞪眼，见蛋黄色的糕点上印着小醒狮，便问道：“这是桂花绿豆糕？”

　　祝玉璟点头道：“我问过明珠你喜欢吃什么，她说你特别爱吃这个。”

　　姜熹和嘻嘻一笑道：“是哒！有茶吗？”

　　“要茶？”祝玉璟命人端来了一壶旌梁的甜茶，亲自给姜熹和倒了一杯，递过去。

　　“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一种特别绝的吃法。先咬一口糕点，再喝一口茶。”说着，姜熹和送糕点入口，又抿了一口茶。她闭上眼，细细一品，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浅淡了。

　　祝玉璟本欲试一试，可看到姜熹和的表情，他放下了糕点，问道：“怎么了？是糕点不好吃吗？还是茶太烫了？”

　　姜熹和心说都不是。茶是好茶，可惜太甜，糕点也是好糕点，可惜不似宫中糕点那般入流沙一样细腻，入口即化。

　　眼前人... ...也的确是喜欢的人。
　　可为什么滋味就是不同呢？

　　按照一样的方法品尝糕点、喝茶，可滋味和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了。她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甜茶入口，她也会觉得苦了。姜熹和突然意识到，预言不会骗人，殷咸集真的要离她而去了。

　　祝玉璟仅仅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便知道教姜熹和吃茶点的人是谁了。他低头冷笑，不由得握紧了茶杯，言道：“刺杀王上的凶手是檀奴，他往诏狱中扔了一个替死鬼，把罪名认了。他不是在认罪，他是在挑衅。”

　　听见祝玉璟突然聊起了凶手，姜熹和心说自己的心事果然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檀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身边的人，这次绝对不能放过他。”姜熹和道：“檀奴的替死鬼还在诏狱吗？檀奴这几年行踪不定，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也许那个替死鬼能知道。”

　　“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抓到他，就只是时间问题了。”祝玉璟道：“替死鬼的身份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个替死鬼是李氏作坊中一位普通的工匠，今年十五，与檀奴同岁。他应该是少时受过伤，伤到了头，现在已经失智了。他说的话，不能全信。”

　　“万一那个替死鬼是在装傻呢。”姜熹和心想，檀奴想要的《十二花神图》还在自己手上，他一定还回来找她的。

　　一番思索过后，姜熹和道：“我认识李家的小姐，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我能去见那个替死鬼么？”

　　祝玉璟道：“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离开我半步。”

　　姜熹和笑着点了头，言道：“我定不会离开夫君半步的。”

　　“夫君”二字给祝玉璟听美了，他叫人撤去石案上的茶水和点心，敛起姜熹和的手，握在掌心，问道：“熹和，你想不想算命？我会看手相，你要不要试一试？”

　　姜熹和问道：“手相要怎么看？”

　　祝玉璟道：“我曾听说过一个广为流传的民谣，所以只会看指纹。”

　　姜熹和也曾听说过很多顺口溜，且祝玉璟说的是“看指纹”，她便想起了什么簸萁什么斗的那个民谣，又问道：“是不是‘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大埔，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的民谣？我只听说过这个。”

　　“差不多。只是，你说的少了一种。”祝玉璟捏着姜熹和的手指，看了看她的指纹，道：“十指流纹。”

　　“就是那个‘十个簸萁’？”姜熹和瞄了眼自己的手，心头一凉，“我不会是‘十个簸萁’吧？”见祝玉璟点了头，姜熹和的心凉了一半，“果然，像我这般平庸又碌碌无为的人，能有什么好命呢？我长了十根指头，竟然一个‘斗’也没有。”

　　祝玉璟给她解释道：“关于‘十指流纹’有两种说法。一是‘十指流纹’的人，命犯孤星，六亲缘薄，此生必众叛亲离，不得善终。缘来缘去一场空，什么都留不下。”

　　这下，姜熹和的心算是凉透了。她抱着头趴在石案上，心说好他妈苦的命格。

　　“莫慌。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十指流纹’达到了‘散至极’，反成大象。说法其二便是这是不是注孤生的凶相，而是一种极为罕见、极为特殊的福相。甚至有人说，这是一种凤凰涅槃的命格，若是女人，便是凤凰命。”

　　“还是第一种听着靠谱些。”姜熹和笑道：“什么凤凰命？我还能当皇后不成？”

　　祝玉璟道：“别急，我还知道第三种说法。据佛经记载，拥有十指流纹的人前世多有护法功德，因此今生会受到护法神明的特殊庇佑。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害怕，就算我保护不了你，佛也会保佑你的。”①

　　姜熹和心说原来他绕了这么大个弯，是看我最近失眠，在安慰我呢。她道：“我不会害怕，因为我相信你。祝玉璟，谢谢你。”

　　祝玉璟单手抵着额头，问她：“谢我什么？”

　　姜熹和道：“要谢很多啦。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包容我照顾我，谢谢你给我准备好吃的... ...最重要的是，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夫君！”

　　祝玉璟笑着问：“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姜熹和伸手指了指房门，歪头道：“要不，今夜咱俩继续挤一挤？”

　　次日清晨，二人一齐去了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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