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血影销魂功的血，味道不一样。”楚嵩一字一句道。
　　庄栀步步后退，扬起下巴，“你是狗啊鼻子这么灵，血哪有味道不一样的？”
　　玩笑话并没有缓和气氛，但楚嵩停住脚步，喉头滚动，“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学来的，但是你以后不能再用。”
　　“我没有用。”庄栀理不直气也壮，不能输了气势。
　　“别的事你可以骗我，唯独这个不可以。你还太小，你根本不知道血影销魂功有多危险。”楚嵩拧紧眉头，用很复杂的表情看着庄栀，“它能侵蚀神智，让人变成冷血的怪物，害人害己。”
　　“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又怎知用它的后果？”庄栀把问题抛过去。
　　楚嵩站在庄栀面前，完全遮住了阳光，“十七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来太和山杀我，他差点就成功了。”
　　庄栀睁大眼睛，“后来呢？”
　　“我仓皇逃出后山，养好伤回去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地方，和他的尸体。”
　　说到这里，楚嵩突然摁住了庄栀的肩，语气忽然高昂，“再后来你不是见过吗，那天你从后山回来，身上那种血的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庄栀第一次看见楚嵩情绪失控的样子，心里一惊，“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最后的亲人。”楚嵩看着庄栀，眼中浓墨重彩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你本就在阳光之下，我不想你走入黑暗，小栀。”
　　“我……就是一时好奇，以后不会用了。”庄栀道：“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楚嵩欲言又止，最后摸了摸庄栀的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平和的温柔。
　　庄栀回到房间，只见桌上两道血流蜿蜒交汇在一起。这说明指骨与密信有关系，但庄栀已不需要继续用这邪门的血阵找答案了。

　　此去刀州前途未卜，庄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写好了遗书，去静嘉山祭拜了母亲，去天闻楼通知老尖若有消息便发往刀州的天闻楼。
　　十六岁的夏天。
　　这个时候梦里的她在做什么呢？好像也就是在太和山游手好闲，在树荫下打盹，偷懒不练功。
　　原来能够游手好闲也是一种幸福。
　　调查了许久的黑无常，在排除掉楚嵩之后便再没有别的线索。
　　好像一切回到了原点，只是庄栀再也无法重回从前的心境。
　　前去封刀会的弟子们在六合台集合。
　　长老们在给弟子分队，庄栀一个一个扫过熟悉的脸，莫名涌上不舍的愁绪。
　　明明是要同行，为何不安的感觉如此强烈？
　　庄栀默念了几句清静经，勉强镇定下来。
　　楚峣抱着陈萦心来给众人送别，陈萦心看到庄栀老远就在楚峣怀里扑腾。
　　庄栀展开笑容迎过去，“心儿，要不要姐姐抱？”
　　两岁多的陈萦心只会简单的应答，“要！”
　　“我们要去外地一个月，你会不会想姐姐？”庄栀接过陈萦心，柔声问。
　　“会！”
　　“姐姐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好！”
　　“心儿喜欢爹爹还是姐姐？”
　　“姐姐！”
　　楚峣哭笑不得，“不要挑拨离间我们的父女关系！”
　　临到出发的时候，庄栀把陈萦心还给楚峣，半开玩笑半真心道：“四师叔你要守护好太和山啊！”
　　楚峣没想到庄栀会说这种话，笑了一下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你也要平安归来啊。”
　　“那当然！”庄栀还特意炫耀了一下孔涟玉送她的平安符。

　　前往刀州赴会共四名长老，除了各自的亲传弟子，还选了一些稳重的弟子同去，共二十名。
　　山脚下车马已备好，一辆马车车厢里可以容纳六人。
　　庄栀呼朋唤友，她，文经珩，洪璃，葛双双，方意先。
　　“严师弟怎么没在？”方意先张望一圈。
　　“他不喜欢那种人多的大场合。”葛双双狡黠一笑，意味深长道：“而且小师叔不去，他当然也不去啦~”
　　方意先了然，点头道：“严师弟竟如此刻苦，趁这段时间请教七师叔精进武学。我要向他学习才是。”
　　“哎呀，木头，不跟你说了。”葛双双看他点头还以为他懂了呢。
　　“我又怎么木头了？”方意先不解，但是大家都笑了，看到洪璃也面露笑意，他也便不说什么了。
　　五人坐上马车，放置好行装。
　　不一会，太和车队便出发了。
　　“要走半个月呢，想想就无聊。”庄栀出发前被黎珖勒令不准在马车里看话本，太伤眼睛。但其实她偷偷带了。
　　“是呀，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去北方。”洪璃接话。
　　“我也是。”葛双双附和。
　　“我就是北方人。”方意先道。
　　“好像没人问你吧。”葛双双没好气道。
　　“大家都知道你是京城人士，这就不必说了吧。”庄栀也道。
　　方意先看向文经珩，“大师兄，她们针对我。”
　　葛双双马上有样学样，“大师兄，她们针对我！”
　　“君子有容，德乃大。”文经珩回以方意先最爱听的大道理。
　　方意先看了一眼洪璃含笑的脸，心想算了，能让她笑就好了。
　　洪璃一直是一个比起同龄人算得上严肃的人。
　　庄栀和葛双双知道他的心思，一路上变着法地打趣方意先逗洪璃笑。
　　下车以后，洪璃破天荒地找方意先搭话。
　　“师姐你说，这木头能感受到我们的良苦用心吗？”葛双双拉着庄栀在一旁暗中观察。
　　“你看他那样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哎，长路漫漫啊！”庄栀夸张地叹道。
　　文经珩感觉自己存在很多余，只充当了背景。

　　晚上投宿在驿站，为免节外生枝，黎珖规划的路线沿路上都有正规的驿站旅店，不需要露宿野外。
　　庄栀写了封回信给孔涟玉，来投信的时候碰到楚嵩也来了。
　　他手里捏着的信笺不知用的何等材质，在灯的照映下显得流光溢彩的。
　　“哇哦，真是用心。”庄栀赞道，此地并不繁华，这信笺料想是楚嵩特意带出的。
　　“那必须的。”楚嵩对此也十分得意，像只开屏的孔雀鱼“想要吗，我送你几封，我带了很多。”
　　“师叔，你不会打算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封信吧？”
　　“正有此意，看你这样，有何高见说吧。”
　　“你全都报备了，对方哪会惊喜呢？”
　　“有道理，我懂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一名充满神秘的男子。”
　　“……哪有这样自己说出来的啊！”

　　穿过均州便是攸州，抵达攸州城，由于进度比预期的快，黎珖下令在此休息一天。
　　攸州有一座碧霞观，观内有棵三百岁的银杏，据说许愿很灵。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五人租马前往城郊的碧霞观。
　　碧霞观的门楣上，“碧霞观”三字已有些模糊。
　　十五年前，当今皇帝即位后严厉整治了遍地开花的修仙道观，现今存留下来的都是朝廷严格审核过的。
　　一进观门便看到银杏成林，绿荫如盖，阳光透过叶隙打下斑驳的光点。只有零星的几个游客。
　　中庭那株百年银杏，树干之粗需要三人合抱。上面系满了红色的许愿签，在绿色的叶间随风摇曳。
　　“到秋天就是番茄炒蛋了。”庄栀的比喻很煞风景，却逗笑了众人。
　　许愿签需去殿内购买，小道士看到他们一行五个人，眼睛都亮了，“几位少侠求签吗，不收钱！”
　　签筒都递到面前来了，庄栀随手抽了一支，结果是下下签，上书：舟行逆水橹先断，马踏危崖蹄忽崩。
　　“这……”小道士斟酌着推销：“女侠要不试试我们的许愿签？很灵的！”
　　众人的目的本就是这个，便各自买了许愿签。
　　庄栀想着方才大凶的签，提笔蘸墨，认真写下了“逢凶化吉”四个字。
　　老银杏枝干太高，需借助梯子，哪知方意先刚抬了一下，梯子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小道士从殿内探出头道：“那个梯子坏了，代挂许愿签一个五两。”
　　“怎么这么宰人啊！”纵是葛双双也忍不了，“方才的签筒里说不定都是下签，好骗人买许愿签。”
　　“我们自己挂就好了。”庄栀撇撇嘴道，“这有什么难的，师兄！”
　　文经珩会意，“要那样？”
　　“嗯。”庄栀点点头，“你们把签都给我吧。”
　　“要哪样？”方意先将信将疑地交付了许愿签。
　　“我真是有种莫名的激动啊。”葛双双跟洪璃说悄悄话。
　　只见文经珩从善如流地在庄栀身前蹲下，拍拍自己坚实的肩膀，“师妹，来吧。”
　　庄栀攥紧许愿签，搂住文经珩的脖子，跨坐到他肩上，后者稳稳地握住她的脚踝，缓缓起身。
　　“你们这是成何体统！”方意先惊道。
　　“少见多怪，以前过年我们都是这样挂灯笼的。”庄栀的声音从顶上传来，“你再叫我就把你的扔了！”
　　“别……”方意先投降。
　　“你小心些。”文经珩稳住下盘，不敢大意。
　　“师姐，你别偷偷看我的愿望哦！”葛双双抬头道，双手拢在嘴边。
　　“你放心好了！”庄栀只顾着打绳结，倒真没看内容。
　　红绳在苍劲的树枝和翠绿的树叶间格外醒目，微风吹来，扇形叶片沙沙作响。
　　庄栀最后轻扯绳子确认稳定性，手里这块原本背着的许愿签就着风转了个面，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上面小字。
　　望庄栀所愿成真。
　　字迹清俊端正，一看就是文经珩写的。
　　古树静默，绿叶婆娑，挂满了众生心愿的枝头，此刻又轻轻承载了一份少年的心事。
　　庄栀愣了一会，在风声里找回心跳，轻声道：“我挂好了。”
　　文经珩慢慢蹲下，庄栀轻手轻脚地下来，趁文经珩还没站起来，她迅速在他头顶摸了好几把。
　　“师姐你的脸怎么红红的？”葛双双凑到庄栀脸上打量。
　　“真的吗？”庄栀反手贴脸，还真的在发烫，“累得吧。”
　　“我都还没喊累。”文经珩理着被弄乱的发型。
　　“谢谢你，师兄。”庄栀冲他温柔一笑，眉眼弯弯。
　　心仿佛一下子被击中，文经珩收了动作，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默默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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