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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录音
中午吃过饭,辛与留下来陪许引习。
云省独自一人回家处理工作,打开门进入玄关,他没由来地觉得这个家有些空荡寂静。
原本清醒的大脑骤然变得疲累,云省脱去西装外套便倒在床上。
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却始终陷在沼泽一样的浅度睡眠里无法挣脱,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和胸闷把他拉回现实。
云省起身靠在床头捂住心悸的胸口,眼前一片闪烁的白点,他垂头大口喘着气,摸着身边的事物磕磕绊绊地下床,开始找药。
他的心理病症突然发作了。
膝盖磕到椅子,晕沉的头撞上柜门,云省不得不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靠在墙上,等待这一阵不适稍微缓和。
几分钟后,急促的呼吸慢慢恢复正常,云省放下遮在眼睛上的手臂,视线终于变得清明。
他的心理状况在接受治疗后一直保持得很好,已经很久都不用靠药物维持了,只是需要在特殊时候吃一些药,为什么今天又好像回到了那时的状态……
云省蹲下身在床头柜里翻找备用药,看着空无一物的抽屉才猛地想起来,之前他一直住在辛与现在住的房间里,他的药应该是放在那个房间的床头柜里。
心底腾升起一股恐惧和担忧,他趔趄地走到辛与房间,跪在地板上拉开抽屉。
几本天文专业书旁,整齐地放着白色药瓶。
那些书是辛与的,他打开过这个抽屉,也知道这里放着这些药。
云省渐渐出了冷汗,颤栗地握住瓶子倒出几粒药吞下去。
“他知道了……”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眼瞳轻轻发颤。
辛与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在生病,也知道自己需要不定期地服药,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恢复如初。
心理疾病总是会在他身体某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些是病症发作的存证,也是下一次病发的预兆。
云省紧紧闭上眼睛,他的认知再次出现扭曲。
也许,他不应该在身体里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巨大未知的情况下向辛与表达心意。
也许,他急匆匆回来的选择是错的。
也许,他根本不该对辛与抱有非分之想,他没有资格接近辛与,辛与值得远比他更好的人。
……
漫长的挣扎后,云信终于意识到病情仍旧在加重。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吃力地控制自己穿上衣服,坐在车里摸索到钥匙孔,握着钥匙几次从孔隙的边缘滑过去。
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云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样的状态不能开车。
锁好车门叫了一辆出租车,他说出心理诊疗所的地址,后仰靠在车座上。
司机瞥见他苍白的脸色,有些着急:“先生,您没事吧?”
云省摇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待在天昏地暗的心理诊室里,时间很快到了晚上。
漆黑的夜色吞没了整座城市,云省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振动了第几次。
意识短暂恢复,云省解开手机这才看见辛与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
压抑到情绪封闭,云省呼吸放轻,没有什么表情地接通他打来的下一个电话。
辛与急切的声音传过来:“哥,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
云省很想念这个声音,身体的不良反应却逼迫他回避。
“我没事……”
很久没说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都无法分辨这道粗粝沙哑的嗓音,声音里含着的疲惫沮丧让人陌生。
“你生病了?”辛与耳边闪过一阵嗡鸣,想起那些他意外发现的药瓶。
这个问题触及到云省紧绷的神经,他下意识否认:“没有。”
“你骗人。”辛与心里悬起一根针,漫长的分离好像已经让他形成条件反射。
他几乎立刻提高了声调说:“告诉我你在哪,我要去找你。”
云省抗拒道:“不行,不行……”
他这副模样怎么能让辛与看见,况且,他不确定自己病发时的举动会不会伤害到他。
“为什么不行?”辛与捂着手机在街边的路灯下来回踱步,“你生病了应该需要人陪着的啊。”
云省像是应激一样,嘴里不停吐出模糊的音节:“不可以,不行,不可以,你不要来……”
“哥……”辛与听着电话里他断续的声音,像是被点了穴位,保持怪异的姿势怔怔定在原地。
“我不想看见你,不要来找我。”
挂断电话前,辛与听见他祈求的话语:“别过来,求你……”
辛与乘出租车回到家里,看见刺眼的白色药瓶倒在地上,几粒药片堆在瓶盖旁。
答应云省追求自己的请求时,觉得云省一定会向他坦白病情。
可没想到现在这样病症复发,他竟然从没有打算告诉自己。
辛与穿着衣服靠在床头,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就这样到了天明,云省依旧没有回家。
辛与放心不下,给他打去电话。
前几通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辛与浑身紧绷起来,不肯放弃地再次拨过去。
终于,电话那边传来比昨天稍微平静的声音:“小与。”
辛与扣着床单压住激动和着急,问道:“哥,你情况好一点了吗,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云省在那边沉默了很久,辛与的希望也慢慢被浇灭。
“哥?”
低沉的声音沿着电流传过来:“这段时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辛与有一瞬间几乎理解不了他的意思,脑袋发懵地说:“什么?”
他攥着手机的指头用力到发白:“什么意思?”
云省的声音隔着手机听起来是一股很陌生的冷冽:“字面意思。”
辛与呆呆盯着墙壁,半晌无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像是嘲笑自己。
他自虐般追问:“你说要重新追求我,是假的吗?你说的回来再也不离开,也是骗我的吗?”
“我……”云省的情绪终于起伏,“不是。”
“那是什么?”辛与控制不住,“是担心我看见你不好的样子会不喜欢你吗?”
云省呼吸急了一下,恐惧而期待这个问题会是怎样的答案。
“我想让你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我,无论好的坏的那都是你,我都喜欢。相信我,好吗?”
云省肩线紧绷,倏地抬头望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显得颓废病态。
他不经思考地开了口:“不会的,见到我这样,你只会想躲得远远的。”
“怎么会……”
“会的。”云省的手指移动,想要摁掉通话。
辛与仿佛预料到一般截停他的动作:“那我的生日呢,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也不想要看见我吗?”
电话里静了几秒。
辛与听见他轻轻说:“都没有意义了。”
电话被挂断。
辛与垂头,手指快速地操作手机回拨过去,只有机械的忙音不断响起。
被抛弃的恐惧无力席卷而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分离焦虑,此刻却被浓重的不安包围。
胸腔里一阵一阵的窒息让辛与坐立难安,整间房子的空洞冷寂也折磨着他。
泪水掉下去滴在手机上,辛与无法忍受地蜷缩起身体。
“云省,你混蛋……”
很久平息了情绪,辛与把房子的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里。
辛与二十三岁生日过得和十九岁生日一样心不在焉索然无味,和朋友结束聚餐后,他抱着礼物回了学校。
洗完澡晚上十点,辛与毫无预兆地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请问是辛与先生吗?我是云省的同事。”
“你好,我是辛与。”辛与已经很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听见云省两个字,他的心跳还是不由得快了一拍。
对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太好了,是这样的,云省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是你,我和同事们已经两天没有联系到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亲人,只能打电话向你问一下。”
他继续说:“我们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联系上他,或者,可以麻烦你去他家里看一看吗?”
间隔不到两天,辛与还是再次回来了这里。
没有带钥匙,但门上的电子锁录了他的指纹,很轻的一声“叮”,门开了。
辛与压下门把进入玄关,一转头便看见穿着黑色西装仰头靠在沙发上的男人,他蹙眉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整个人疲惫而颓丧。
让人仿佛看见了六年前的那个无助的少年。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沙发前的茶几上微微发出蜡烛燃烧的光亮,黄色的暖光照出蜡烛下的生日蛋糕。
辛与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地走到沙发前,看见蛋糕上“生日快乐,小与”的字样。
云省始终没有动作,好像睡得很沉。
辛与目光静静地停留在他身上,浓烈的关心,想念,气愤,怨恨,伤心交织成片。
他眼眶发烫,视线落在云省被发梢遮住的耳朵,那里露出半截耳机。
辛与顿了顿,小心地拿下耳机放在耳边。
身体陡然一僵,耳机里传出比现在的自己年轻一点的声音。
“……哥哥,祝你生日快乐,希望往后每一个生日,我都能陪在你身边,对你说你第一句生日祝福,我真心祝愿你得偿所愿,平安幸福。”
“每时每刻我都很想你,不要让我见不到你。”
“阿省,我爱你,我永远永远爱你。”
循环播放。
这是……六年前分别那晚,他给云省的三个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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