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泣

　　“尘儿。”

　　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打断了凌墨尘的思考，他猛地转过头来，原先飞快的飞行速度也停滞了下来，毫无疑问，来者正是夜辰萱。

　　尽管夜辰萱是后来者，但更加浑厚的灵力加上凌墨尘先前的无意之举让她很快便追上了他，乃至于反客为主，一把拦住了凌墨尘的去路。

　　“滚。”

　　他缓缓抬起头来，从因过度嘶吼而变得分外沙哑的喉咙中吐出了那么一句话来，当夜辰萱迎上那双因长时间高负载使用灵力而充满血丝的眼睛时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恍惚，然而身经百战的她却未料到，这一恍惚竟给予了他最好的机会。

　　只见凌墨尘忽地一转身，抽出挂在腰间上的长剑，在夜辰萱来不及，或说是不愿反应的那一刻间刺进了她的胸膛之内。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击竟会如此容易得手，但凌墨尘很快便搞清了一个事实，是夜辰萱无意躲避他刺来的剑，否则他就算有了凤印加持断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刺伤她这个实打实的武尊巅峰强者。

　　“对….对不起。”

　　可不管凌墨尘此刻心中有多愧疚，多震惊于夜辰萱对他的那一片痴情，却都绝无可能顺着她的意思，在此处乖乖地停下脚步。

　　怀中的忆昔在他拼了命往里灌输灵力压制魔气后才刚刚有所好转，如果他在这一刻选择了束手就擒，魔种在失去了他的镇压后便会疯狂地在忆昔体内扩散，直至诞生出一个将会在未来于九州上肆虐，乃至于会彻底打破九州万族同域外魔族之间那微妙的平衡，融合了远古神凰族血脉和魔族天赋的，将会引来灭世之灾的旷世魔王。

　　他敢赌，夜辰萱到现在这一刻都还不知道忆昔已然被魔种侵入的这件事情，顶多也就以为是忆昔被某种剧毒所害，否则她必然已将夺命的长剑置于这个幼小的孩子颈上，准备在同他做了最后的告别后便要将其无情地抹杀于这个世上。

　　九州万族平时里虽常有纷争，但在对待域外魔族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的——格杀勿论！

　　哪怕夜辰萱知道这是她的孩子，可她作为当今的渲州之主，神凰国的玄熙帝，不止是为了万千臣民，就说是为了自己，她都会毫不犹疑地杀了这个孩子！

　　若说是一般的魔种也许还能有条生路，可凌墨尘作为它曾经的宿主，曾感受到这颗魔种散发出魔气，它的魔气品质极其之高，比曾经凌霄带他认识过的任何一种魔气还要强大，就算放在域外恐怕也拥有着能够成为一代魔尊的潜力！

　　与其坐等灭亡，倒不如奋力一搏！

　　凌墨尘也不知斩凰内的那位大尊究竟有没有这样改天换地的本事，却还是执着地选择了这一条路，此刻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将其牢牢抓紧在手中，断然不会让那惨绝人寰的悲剧再度上演。

　　“不要走……..”

　　就在夜辰萱开口叫住他的那一刻，凌墨尘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可是脑海中仅存不多的理智很快就促使他做出了选择，可就算下了决心要选择那一条路，但当他一步一步走出夜辰萱的视线范围时心中却还是一阵绞痛，就好似失去了什么一样。

　　但此时的他已经顾虑不上这些了，朋友，亲人，他都已经失去了，如今再失去一个爱人，或许也还能接受吧。

　　对，就是这样。夜辰萱再好，终归也不是他一人的独有物，她是后宫那三千蓝颜共同的妻主，没了一个男人，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是吧？

　　可他的忆昔不一样，他除了凌墨尘，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依靠了，就连他的母亲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同情而放过这条已经被罪恶之源污染的幼小生命。

　　但在临走之际，他还是偷偷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个小玉瓶，佯装无意地掉在了夜辰萱身前。

　　尚还无力躺到在地上的夜辰萱，或许终于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究竟是何含义。

　　凌墨尘的那一剑她能躲，却始终都没想过躲，其实她在很早之前便猜到了凌墨尘的选择，却还是不甘心，就偏要赌一回他的心意。

　　只是最后没想到，她那满心痴情碎了一地，夜辰萱后来想起这件事情后也会这样安慰自己道，或许…..或许凌墨尘还是恨着她的吧。

　　恨她什么呢？

　　恨她强迫了自己？恨她毁了他本来安逸的生活？恨她做了那幕后之人的得力助手，害得凌家满门被灭？

　　还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夜辰萱此刻的心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但这或许并非是她自控力太差，而是毒素已经开始在她的体内蔓延。

　　是的，凌墨尘的那把剑上是有毒的，还不是一般的毒，是斩凰组织专门针对妖族研发而出的万鬼蚀心之毒。

　　这种毒药的炼制方法极其阴毒，是以上百人性命为祭，聚集天地之间的各类冤魂，而后将宝剑投入其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融合锻造后才得以形成。

　　平日里此剑看似无比寻常，也就锋利了些，可只要一以特定的方式灌入灵力后，暗藏在其中的万鬼蚀心之毒便会爆发开来，而先前凌墨尘为求自保，在无意识间便用了这样的法子输入灵力，这才得以重伤夜辰萱。

　　这原是斩凰组织中人准备要让凌墨尘在祭天大礼时行刺夜辰萱所用的，却未料到竟会被用在这一时间，不过要刺的人倒是没刺错，只可惜在神凰族强大的生机之火下，只要一击无法夺命，夜辰萱就断然不会命绝于此剑下。

　　可纵然生机之火再强大，那万鬼蚀心之毒的苦却是注定要受的，若夜辰萱有意抵抗，自然能缓缓将此毒炼化，化去余毒后甚至还有可能将其化作攻敌之物。

　　但可惜的是，此刻的夜辰萱在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打击后已然是万念俱灰，甚至还突然萌生出了求死的想法，于是便任由那万鬼蚀心之毒肆意侵蚀她的躯体，独留体内那顽强的神凰血脉在毒素的一轮轮猛攻下苦苦支撑。

　　或许让夜辰萱都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找到躺在这儿的她的人，竟不是她最亲近的皇家侍卫团，也不是太尉崔乐文，而是她的那位好姑姑，当朝相国——林贺。

　　“姑姑……..“

　　夜辰萱用力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女人，无助地伸出了手。

　　“你这小子，真是从来都不叫人安心。“

　　可让她没有意料到的是，林贺并没有趁此时机杀了她，反倒是捡起先前凌墨尘掉下的那个瓶子，掀开盖子闻了闻，发现无毒且是一种极为有效的疗伤灵药后，便自顾自地替她上起了药。

　　再然后，夜辰萱便见林贺弯下身来，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待到夜辰萱再次醒来时，已然回到了皇城之内。

　　她第一时间还未意识道自己身在何处，便动身想去找凌墨尘，但只是轻轻一动，一股钻心般的疼痛便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扩散了开来，夜辰萱身形稍稍一滞，便立马被身边反应过来的宫人给按住了。

　　“大胆！“

　　夜辰萱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那群胆大包天的男侍，却未料在其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舅舅！”

　　崔璇与夜辰萱虽无血缘关系，但当年夜无眠与崔乐文义结金兰结为姐妹之时，也顺带认了崔璇为弟，加之两家平日来往本就热络，夜辰萱这般称呼倒也没有问题。

　　“陛下好久没这样称呼过臣了。”

　　眼见来者是崔璇，夜辰萱心中虽然还是着急，但到底还是冷静了些，一旁的宫人见她平复了下来也就速速退下了，独留两人于殿内交谈。

　　“舅舅平时也极少以这副模样见过外甥女了。”

　　其实崔璇生得极美，当年神凰族未被封印，妖族江山尚还鼎盛之时，他便曾被人评为妖族第一美人，引得无数妖族女子芳心暗许，待到后来献祭成为天凰殿殿主时，不知让多少人为之痛心不已。

　　岁月似水流年过，与他同一时期的人大多都已离去了，如今也就只剩林贺及崔乐文两人了。

　　尽管在后来潜心修炼一番成就的武尊修为保证了崔璇的容颜不老，可痛失爱人之苦与阴差阳错害死爱人毕生所爱的痛苦与愧疚却让他渐渐白了头，夜辰萱年少时看到的崔璇还只有几根白发，可如今的他却已是一头银发，一时间竟也叫她不免觉得有些恍惚。

　　只是银发并没毁坏了他的美貌，加之崔璇在成为天凰殿殿主后便一直保持着清心寡欲的状态，远离了那尘世的各种爱恨纠葛，加之他的气质本就清冷，这一头银发反倒让他与那不染人间烟火，不谙人间俗事的仙人形象更贴近了一些。

　　“哈哈。”

　　崔璇听后一愣，随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试图缓和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

　　只是效果明显很不理想，加之夜辰萱在得知了崔璇所做的那些事后，对待他的态度就变得极为微妙了起来。

　　说她恨崔璇吧，这倒不至于，到底生恩不如养恩大，夜辰萱对于他的情感是比较复杂的，两人到底在空间漩涡中相伴了两百余年，尽管这对于妖族漫长的生命而言算不了生命，加之她还是崔璇亲手养大的孩子，与其说是舅舅与外甥女，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更像是父女。

　　此刻的崔璇面对着夜辰萱，心中也是乱得很，他自己也已经猜到了夜辰萱知道了他干的那些丑事，这点他本就有愧，但他那时一时心急，为图自保竟胆敢与凌墨尘共谋弑君之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在两人今日交谈时被泄露出去。

　　因为两人都心怀鬼胎，深怕被另一方看出什么痕迹，在宫人们走后，本来还算热烈的氛围很快就降到了冰点，寂静得让人害怕。

　　其实崔璇心中是有些后悔得，他与夜辰萱曾经也并不是这样的，甚至如果不是他后来有意避着她，或许今天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难办。

　　但在有一点上，他还是没后悔过的。

　　就是当年两人刚从空间漩涡里挣脱出来，回到了他那位好姐姐，崔乐文带头建立的凤凰山庄内时所提的建议。

　　那时的夜辰萱或是太少和同龄人接触，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分外冷漠疏离，却唯独对崔璇这个如同她的养父一般的特殊存在分外依赖。

　　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老谋深算的崔乐文的注意，她此时正缺一个能牢牢将夜辰萱绑在山庄里任由摆布的人呢，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还正是她那个多年未见的弟弟。

　　不久后，崔乐文就找来了一些在妖族内颇有声望的宿老，又把崔璇给带了过来，竟意图要将大了夜辰萱差不多一个辈分的崔璇嫁与她为夫！

　　崔璇自是极力反对这桩天降而来的婚事，可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虽说崔家姐弟的父母早早就死了，但崔乐文作为他的长姐，自是管得着他的婚嫁之事。

　　加之妖族对伦理什么的本就不太讲究，况且崔璇和夜辰萱又没有血缘关系，但有多年的感情为基础，在几人眼中看来简直般配的不得了。

　　在几方势力的压迫下，崔璇本来都要绝望就范了，好在这时凤凰山庄遭遇人族突袭，损失惨重，他就趁此机会带着夜辰萱逃离了可怕的地方，然后把她送到鸿洲内求学。

　　再后来呢，因为后来重新建立的凤凰山庄的掌权者里多了一个林贺，林贺到底是念着过去的情分，对崔璇颇为关照，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我想去找凌墨尘。”

　　正当崔璇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时，却见夜辰萱咳了咳清清嗓子，然后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寂静的氛围。

　　“不可。”

　　崔璇听到夜辰萱的请求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绝了她的请求。

　　“为何不可？”

　　换做是从前的夜辰萱可能不会这般坚持，可在知道了那些事后，就对崔璇的态度愈发不尊重了，加之她在面对关系到凌墨尘的事上素来态度强硬，自是不会轻易罢休。

　　“陛下受的伤非同小可，那剑上抹了种凶险万分的剧毒，若非这次是相国救驾及时，加之有灵药相助，陛下纵然是有生机之火加持，怕也难以斗过此毒。“

　　“先前太医院的人来了，在为陛下把脉诊治了一番后，特意吩咐陛下在此毒尚未彻底去除之前都不可贸然使用灵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轻则灵力反噬，重则境界跌落！“

　　夜辰萱听完了崔璇唠唠叨叨的一大番话后才算是死了亲自去找凌墨尘的那一条心，她到底还是个理智的人，先前也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萌生出那种想法，凌墨尘到底有凤印加身，哪怕离开皇城后威力会大打折扣，却是不是一般的妖邪能轻易抗衡的。

　　“罢了。”

　　“那就劳烦舅舅派人去找吧。朕累了，想歇息了。”

　　夜辰萱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嘱咐一番后看着眼前的崔璇只觉得有些厌烦，便借歇息为借口将他请了出去。

　　“是，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其实崔璇在听到夜辰萱的自称由“我”改为“朕”时，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莫名的悲伤的，但他还是牢记着本分，强忍着悲伤回了她的话，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离开前，或是为了防止夜辰萱擅自行动，又或者是意图断绝她的信息来源，崔璇还在房中布了个隔音法阵，这一切自然都被她看在眼中，不过夜辰萱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冷冷地笑了笑，然后钻进了被窝里头去。

　　崔璇见此，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这个孩子见到他后，还会笑嘻嘻地扑进他的怀中撒娇。

　　可现在呢？这一切都变了，或许从夜辰萱知道了那段陈年往事和崔璇为求自保而动了杀心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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