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晨星

　　瓦沙克起身，向路西法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直至得到对方一个微不可查的颔首回应后才重新落座。他端起骨瓷茶杯，借着小啜一口热茶的间隙稳定心神。

　　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些许来自窗外的不安气息——那弥漫不散的黑烟透着邪门。

　　“冒昧打扰，确实是为了那些驱魔使的事。”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们毕竟是您麾下的人，本不该由我置喙，但外面的黑烟……实在不对劲。这已超出了寻常‘麻烦’的范畴。”

　　路西法也明白，一旁的扭扭将刚刚泡好的红茶盛在精美的茶杯里，将托盘顶在自己的后半截身子上，尖端搭在路西法的手臂上，轻轻地点了几下，这是利维坦在表达不满。

　　路西法的另一只手就悄无声息地覆在利维坦的手上，扭扭就不动了，转头温和的笑着：“瓦沙克公子，这件委托应该是还不需要我和利未的插手，地狱有自己的规矩，环主之间是不能够插手别的环的私事，除了玛门，他不一样。”

　　“我清楚的，但是这件事是不一样的，殿下还是驱魔使的一员，而且所罗门陛下肯定嘱托殿下要护好那些人，那如果，他们因为别西卜的信徒受伤了呢？”瓦沙克很冷静说出自己和巴钦的打算，“您不就有理由出手了吗？嫉妒陛下为了您，也可以出手，就算是别西卜也挑不出什么问题的。”

　　路西法轻笑一声，没有马上接瓦沙克的话，而是喝一口茶，动作优雅缓慢，让瓦沙克感到有些不安，扶着小托盘的手指在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可放下茶杯的路西法再次看向瓦沙克，眼神中却带上了欣赏。

　　“你能和巴钦一起在生前作恶多端，不是没有道理，”但开口的不是路西法，而是利维坦，“你的办法不错，我和路西法可以采纳，但是吧，下次来拜访的时候，记得找个好时间。”

　　路西法悄悄地拍了威胁瓦沙克的利维坦的后腰，让八爪鱼不要胡闹。

　　而瓦沙克的好同伴——巴钦，正在污水和垃圾遍地的大街上陪人类过家家，玩侦探小游戏，一边对黑烟的源头心知肚明，一边诱导人类小队前往更危险的地方，那是别西卜的蜂巢，也是地狱恶魔眼中的饲料厂。

　　走过偏僻的小路，借着高挂夜空的黄月亮投下的庇佑，信徒们纷纷在他们的小屋子里向外窥视着那些外来人，但月亮仍在，他们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着不敢出来。

　　“沙利叶什么都不参与，只是管着月亮，为夜归的人和走失的灵魂照明回家的路，”巴钦抬头看着月亮，喃喃自语，“独善其身的家伙确实是活得最好的那个。”

　　“你在说什么，黑烟的源头是这里吗？”

　　诺亚回头看着巴钦，不解和不安在他的脑海里打转，加百列在这里没什么作用，对地狱环主最熟悉的，只能是地狱的恶魔。

　　巴钦的视线离开了月亮，但没有马上去看诺亚，手指着没多远的暗绿色的厂房，将疑神疑鬼的人类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开始他的胡说八道：“那边就是别西卜的厂房，也是糖果屋的原料加工地，有工厂，就会有污染，黑烟不就有了。”

　　但是现在的饲料加工厂没有任何动静，从外面看，根本就琢磨不透里面的问题，也许是时间的问题，夜晚的工厂是不工作的——诺亚他们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潜伏进去一探究竟。

　　巴钦突然抬手，拦住了他们的行动，在寂静的环境里，他听见了人类听不见的声音，那是由厂子里传出来粘稠的蠕动声，还有轰鸣声。

　　“你们先别动，厂子不对劲。”

　　说完之后巴钦就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厂房，却在离厂子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是他不肯走了，而是巴钦的面前有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墙内的不再是安静的厂子，所见的画面扭曲，取而代之的是淡黄色的浓雾。

　　“这是什么？”

　　“这是别西卜设下的障，”巴钦回答苏瓦娜的问题，又伸手去摸摸那道墙，“我是恶魔，可以带你们人类进去，但加百列你不行，你说是堕落了，但你连个咒枷都没有，这个障是不认的。”

　　“但我不信你。”这是加百列的回答。

　　巴钦就有些无奈，摊开手和敏感的牧羊犬梳理分析：“我做不来那种事，政客很在乎自己在选票面前的样子，更何况，是路西法啊，殿下说不定在来的路上，放轻松，相信我。”

　　暗示很明显了，加百列也不好说什么，自己的特性确实没办法进入一个环主特意设下的障，利维坦不在，环主的障要环主来破解。

　　所以牧羊犬只能让四只羊和一只狐狸进了蜂后的蜂巢。

　　离开加百列的监视，巴钦吐出一口气，自己开始放轻松，他很清楚别西卜对这些人类有企图，但没有借口，所以小羊们是安全的，也就让他们跟在自己后边，慢慢地接近厂子。

　　果然——

　　巨大的轰鸣声让几人震耳欲聋，厂子根本没有休息，而是无休止地工作，罗尼悄悄地爬上窗沿偷看，却把自己吓得从沿上摔下来。

　　因为厂子里工作的是别西卜的信徒，这些信徒和外面在街上游荡的不同，他们身上的菌菇更多，遍布四肢百骸，甚至在脸上都长了一大簇。

　　至于那些加工的原料，就是从不知疼痛的信徒身上割下来的菌菇，一堆一堆地扔进发黑的铁桶中，咕噜咕噜地冒泡，又流向了管道中，最后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糖果。

　　“原料是我们看见的菌菇，割完菌菇的信徒会化成蜂蜜，被装进罐子里，然后写上编号。”

　　罗尼坐在地上，发着抖捂着嘴，但他还是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呕吐声在安静的厂子外很突出，巴钦暗道不好。

　　“你们是谁？”

　　窥视者的背后传来监工的质问，别西卜的手下，拥有造灵能力的摩拉克斯，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几只偷溜进来小羊，还有巴钦。

　　“巴钦，你怎么和人类混在一起，”摩拉克斯不是礼貌地问候，而是隐晦地提醒，“恶魔之间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淡黄色浓雾弥漫着，巴钦无奈地转身，他的能力是出灵，就是让地狱里的死魂附身到尸体身上，没有能力和身为魔柱上几位的摩拉克斯动手。

　　“我们是走错路的，我身后的是所罗门的手下，路西法庇护的人。”

　　理由，背后的势力，巴钦一针见血的罗列在摩拉克斯面前，识相的家伙会理解且放过他们离开，但摩拉克斯是别西卜手下的死脑筋。

　　“蜂后不会在乎的，阿斯莫德也不是威胁。”

　　“所以你要动手？”巴钦小心地问，但一只手已经背过去准备用传音球告知瓦沙克。

　　摩拉克斯突然动手，看似想抢走巴钦的传音球，这是摩拉克斯的声东击西，虚晃一枪之后，巴钦的注意力在将球扔出去，但摩拉克斯以非人的速度和扭曲的姿态绕过巴钦，双手直接抓向罗尼，那是别西卜定下的晚餐。

　　长爪精准残忍地刺进年轻男孩的胸口，噗呲一声，摩拉克斯用力一扯，温热的鲜血就溅在所有人脸上，紧接着就是开膛破肚，灵魂被抽出，由摩拉克斯抓在手里。

　　“蜂后说了，你们在死胡同里出手伤了她的信徒，所以这个劣质的灵魂她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摩拉克斯拿着罗尼的灵魂要走，在飞身离开障的前一秒，被一条粗壮的蓝色触手缠住了腿，用力一扯就把摩拉克斯摔在地上。

　　“暴食坏了规矩，”利维坦走进障，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整个障，“摩拉克斯，你把手中的灵魂放回去，不要让你的蜂后罪加一等。”

　　听话的工蜂心有不甘，但说出一个事实：“那个人类已经死了，开膛破肚，灵魂放回去都没用了。”

　　利维坦的触手爬上摩拉克斯的脖子，用力收缩隔绝摩拉克斯的呼吸，语气低沉：“你别让我难做，可以吗？”

　　他想绞死地上的恶魔，利维坦没想到路西法点名护着的人类，竟然还会有魔下杀手。

　　别西卜这是几百年都没吃饭吗？饥不择食成这样，还是说……利维坦暗骂，但肩膀却被拍了一下。

　　“别西卜另有所图，这里只是一个幌子，”路西法轻捏利维坦的肩膀，语气平淡，“放松，利未。放过他，摩拉克斯好歹也是低于公爵，你杀了他，撒旦就会有理由找你的麻烦。”

　　利维坦深呼吸，眯着眼看着摩拉克斯，但触手却在放松，涨红脸的摩拉克斯开始剧烈的咳嗽。

　　“那罗尼怎么办？”诺亚在摩拉克斯发难的时候被菲拉尼亚护在身后，此时站出来，惊魂未定地看向路西法，“你有办法的，对吧，肯定有的，是不是？”

　　声音颤抖，这让路西法想起以前，走投无路的信徒在自己的石像下面，跪下磕头，祈求希望，希望自己信奉的神明可以救活他的孩子，而路西法答应了，用窥视整理记忆，摄取灵魂重新编辑，金苹果的赦免之力将疾病驱散，最后再安放完好无损的灵魂。

　　路西法的信徒就得到一个完好的孩子——这就是办法——走马灯。

　　“有，当然是有，”路西法的语气是不正常的缓慢，字字间隔，“我有两个能力，窥视，和灵魂摄取，你体验过，这两种能力融合在一起，就是走马灯，可以编辑罗尼的意识和灵魂，但没有及时救治，就是无济于事。”

　　“总该试一下，不是吗？”

　　利维坦不同意，对路西法不利的事他都不会同意，他指着罗尼的尸体，语气不善：“路西法现在不能随便动用神力，而他，这个人类的作用是什么？如果不是他自己先对别西卜出言不逊，怎么会给那个疯子机会盯上，咎由自取。”

　　“利未，不能这么刻薄。”路西法的语气温和但有着对利维坦的责备，不动声色的将八爪鱼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悄悄的，声音很轻，“有金苹果，所以你帮我，好不好？”

　　随即，他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恢复以往的平淡和强烈的说服力：“所罗门那边总归是要有一个交代，人可以活，救命的事让他们自己去。”

　　路西法压根就没打算让自己吃亏上当，一对黄金瞳闪过算计的幽光，他要把事情闹大，“别西卜坏规矩，但讨伐她的不能只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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