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杀之

　　她视线挨个掠过每个人，“实不相瞒，我本是千年前钟离古国之人，谁知一朝奸佞叛变，国破城毁，兄长万箭穿心死不瞑目，而我，却阴差阳错因为那个神石日晷来到了此处。我知道这么说你们很难理解，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我真的必须得回去，我要将那些叛变者抽皮扒筋，挫骨扬灰，以告慰我兄长的在天之灵！”

　　她一气呵成，众人瞧着她跟石化了一般，一言不发。

　　“诸位能明白吗？我一定得赶在夏至之前找到那个神石日晷。”长辞顿了顿，一转话头道：“所以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能不能单独给我一匹马？哪匹都成，我不挑的。”

　　周遭鸦雀无声，只依稀听得见一两声草丛里的虫鸣。

　　良久，黑夜中终于传来了一道低醇磁性的声音，“故事讲的不错，从哪个话本上看的？”

　　长辞：“……”

　　长辞正要解释，又听一旁的江入年“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也太扯了，编的比简哥笔下的江少侠还要离谱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突然想起来这江少侠不就是自己么，又赶忙止住了笑。

　　紧接着张行简面色复杂道：“长辞，你这个……确实编的、过于不切实际了。”

　　姜云跟着道：“阿辞，虽然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假的，但是我还是无条件支持你，你要是着急赶路，就快去吧。”

　　苍天啊！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相信她吗！

　　庄慕怀正待说些什么，却见长辞已经挥剑去斩那套马的缰绳，江入年大叫一声，急忙拦住，“喂，我的金翼飞马！姜妃，你快来管管她呀！”

　　张行简这才注意到从长辞要离开的那刻起，姜云始终都没有言语，方才唯一说的一句话，也是支持她离开。
　　她似乎一直心事重重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至此刻被江入年唤了两声，才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笑笑道，“要不我们就听阿辞的，尽快赶路吧。”

　　“怎么连姜妃你也……”江入年边拽着马绳不撒手，边不可思议地盯着姜云。心说今夜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如此怪异。

　　正此时，从道路尽头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黑影，那人手执火把，从合香镇的方向赶来。

　　边跑边招手道：“等等，诸位……诸位，等等。”这两句来回切换。

　　众人眯眼一瞧，这可不就是白日那个瞪着张行简的香铺掌柜么。他来干什么？该不会是来碰瓷的吧！

　　人还没走近呢，就对着他们几个大喊，“诸位，救命啊！出大事了！”

　　那人翻身下马，焦急之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张行简与江入年率先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扶起他，皆疑惑道：“掌柜别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薛、薛家！”他又急又惧，额角直冒冷汗，“薛家把整个镇子围得水泄不通，撂下话说要是找不到几位，就让我们整个合香镇陪葬！”

　　“薛家？”庄慕怀走过来，眸光一沉，“你是说范阳节度使那个薛家？”他有种不妙的预感，按理说从薛通死到现在不足二十日的时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找来。

　　“正是呀公子。”香铺掌柜走南闯北，眼力极尖，瞬间就看出眼前问话之人绝非等闲之辈，若此人肯出手相助，没准镇子上的百姓就有救了。

　　于是忙不迭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道出。

　　“诸位今日离开镇子没个把时辰，镇子上突然就来了一伙官兵，直直地冲进我堂弟的饭馆，哦，就是你们今日用膳的那家，非逼着堂弟和弟媳把你们给给交出来，还威胁说、说，若是天亮之前没见到你们的人影，明年今日，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忌日。”

　　张行简急道：“他们没说我们午时就离开镇子了吗？”

　　“说了呀，怎能不说。”香铺掌柜一拍大腿，“说了可那些人压根不信啊！非说他们盯梢的人就没瞧见过你们出镇。”

　　盯梢的？

　　长辞与庄慕怀对视了一眼，瞬间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午时他们从饭馆出来，就一直有人跟踪他们，直至到了镇子外的一个庄子上，长辞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掌将其敲晕丢在了那处庄子的猪圈里。

　　想必是那人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跟丢了人，怕上面的人怪罪，故而才撒谎称他们还在镇子上。

　　江入年忿忿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说罢飞快地从马车上抽出一个长长的包袱，解开来往地上一扔，十几把利剑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香铺掌柜一瞧，好生名贵的剑！其中有一把他甚至在天山一带进香料时见过，那是天山派的镇派之宝，寒光剑。

　　看来这小公子也不简单。

　　江入年率先挑了一把，随之朝其他人道：“还愣着干什么呀，快拿上家伙走啊！”

　　薛家这些人分明就是冲着他们几个来的，没道理他们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却让镇子上那些无辜的百姓替自己遭灾。

　　姜云从那个掌柜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此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俯身挑了一把趁手的短剑，站在江入年旁边。

　　长辞和庄慕怀都没动，一旁张行简道：“来了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香铺掌柜常年在外进料送货，还算见多识广，答道：“有七八十号人。看装束像是朝廷正规军，应该不是自家府兵。哦对了，打头的人叫薛昭。”

　　庄慕怀墨眸一闪，不是私邸养的人手？那就说明他们此行抓人是官府下的旨意了，可要是为薛通之死前来抓他们，旨意断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

　　看来此事是冲着他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局他们一早就布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估计是随便给他按了个罪名，想拖住他不让他进大敖山。

　　薛家？太后？

　　为何要阻止他进大敖山？

　　之前薛通死时也说过，太后派他前去大敖山有任务在身，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旁江入年似乎是等不及了，催促庄慕怀道：“哥，你还犹豫什么，七八十号人而已，你又不是打不过！你那玉笛不是素有‘青笛一鸣，万鬼嚎啕’的称号吗？”

　　庄慕怀：“……”

　　那香铺掌柜听罢有些难为情，犹犹豫豫道：“……其实严格算起来，已不是七八十号人这么简单的事了。”

　　“什么？你刚不还说……”江入年话音一转，“好啊，你敢骗我们？”

　　“不是不是，少侠听我说。”掌柜讪讪道：

　　“起初那薛家领头的人拿着你们的画像挨家挨户去问，街坊们大多都说你们已经离开镇子了，他气急败坏，认为我们是在撒谎，便说，但凡说见过你们出镇的，通通都得出去找人，若是明日午时还找不回来，就、就杀了他一家亲眷。其他人见状连忙改口说没见过你们，那人又道，没见过的也要拿着画像统统去找，若能一剑杀之必受大赏，如若不能，照样还是要杀了他们全家。”

　　说罢脸色十分难看，“镇上有不少人被他们唬住，抄了家伙正各处搜查你们呢，据我所知，现在要抓诸位的……至少也有两百人。”

　　“一群蠢货。”长辞嗤嗤冷笑，一千多年过去了，还在玩这套！

　　还记得当初敌军攻破钟离国都城，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丧尽天良，连妇孺孩童都不放过，要一并将他们杀了祭剑，有个将领觉得没劲儿，便提出了一个“好玩”的法子——

　　于是下令，若城内有百姓能亲手杀一个钟离国的士兵，便允他一人活命，若能杀一个将领，便允他全家活命，若能杀得了上卿，那他一族都能活命。

　　最最蛊惑人心的是，若谁能手刃了钟离国君主，不仅可保一城百姓的性命，而且还会给他本人封官加爵。

　　此话一出，城内一下子乱了套，人人生出獠牙，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分明已是杀红了眼，却个个都称自己是那救世的英雄。古往今来人性向来都是如此，只有到了绝境之处，才会尽显那光鲜表皮之下的肮脏与溃烂。

　　纵然有清醒者想要唤醒他们，可到了那种境地，谁还听得进那些阻拦他们的话，叫嚷着，厮杀着，恨不得将国君整个头颅连筋拔起。

　　长辞找到兄长的时候，他毫无生气地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高台之上，身上插着数不清的箭矢。而杀他之人，正是他曾经救过的亡国流民！他给他们钟离国民众的身份，给他们房屋和田地，让他们在此安居乐业，可到头来，这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却亲手杀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长辞气急追着他们砍，那群人竟然说：“我们已经做过一回亡国奴，如今不想再当第二回，我们仅仅只是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如果他的死能救得了万民，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万古流芳了！”

　　当时长辞一口气没缓上来，“噗”地吐了一摊子血，眼底猩红，仿若从炼狱里走来的恶鬼，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我要你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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