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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意
左今也手指轻拂过那两枚玉简,笑意清浅道:“是吗?真是很有趣的卦象呢。”
左今也屈起食指,轻扣那枚玉简,玉简竟一点点碎裂,眨眼间便在傅从雪眼前化作一地湮粉。
只见左今也从容收手,微微扬起下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任性,傲慢道:“我不喜你方才算出的情卦,重算。”
最后二字落得掷地有声,仿佛左今也当真在意这卦象。
傅从雪看着那堆玉粉,好半晌才道:“玉简已毁,灵性断绝……这卦,算不准了。”
“算不准?”左今也嗤笑一声,面带讥讽。
“谁要你算准那劳什子天意?命由人定,何须问天!所谓卦象,不过图个吉利,讨个好彩头罢了!我只要……”
左今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尖锐。
然而,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左今也忽然被傅从雪死死抱入怀中。
傅从雪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左今也揉进骨血之中,几乎不给左今也留喘息的余地。
长明灯跌落在地上,灯光忽明忽暗,最后彻底熄灭了。
左今也被迫靠在傅从雪胸口,听他哑声质问:“今也,过去所历种种,于你而言,原来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吗?”
傅从雪并非真的想听到一个答案,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左今也,是你先欠我的,倘若当年,我未在鬼域救下你……”
“倘若当年,左千秋未把玄灵根种进你体内,你以为你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左今也唇角仍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所以呢?傅公子,是要挟恩图报吗?”
“我欠你两条命,这可怎么办呢?我该把心剖出来还给你吗?”
傅从雪的双手颓然松开,失魂落魄道:“左今也,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一次,换左今也陷入了沉默,只见她慢慢蹲下身,指尖溢出的灵力缠绕在那堆玉粉之上。
那股极其纯粹的灵力包裹住玉粉。
半刻钟后,两枚完好无损、甚至比之前更显莹润通透的玉简,静静地悬浮在她掌心之上。
左今也站起身,握着那两枚触手冰凉、不见丝毫裂痕的玉简,一步步走向傅从雪。
她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玉简放入他的掌心,指尖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抽回。
“方才,是我过分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再是那副傲慢张扬的模样,透着一丝罕见的歉意,“我向你道歉。”
左今也抬眼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眸深处似乎盛有极淡的灿金色,转瞬即逝。
傅从雪低头看着掌心完好如初的玉简,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心中惊疑不定:“这是……”
“伏羲氏传承的业力,可以修复器物形貌。”左今也轻声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见傅从雪没有推开她,左今也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试探着,轻轻伏下身子,将头枕在了傅从雪的膝盖上。
这个动作显得左今也异常脆弱,就像是,迷途的幼兽寻求庇护。
见傅从雪没有抗拒,她似乎得到了某种许可。
左今也身体放松下来,将自己更紧地缩进他怀里,汲取着那一点点令她心安的体温。
“小时候……”她的声音变得飘渺,带着浓浓的追忆和依恋,“我最喜欢趴在阿娘的膝上,听她讲故事。”
她把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料上,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阿娘身上香香的,那个时候,她还清醒着,不恨我,不会总想着要杀我。”
左今也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哽咽。
“阿娘常常跟我说起她的族人,说起那座被世人遗忘、直通高天之上的雪山。”
她的目光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阿娘曾对说,那里的人们,心像山巅的白雪一样纯净无瑕,灵魂像亘古不化的冰川一样剔透。”
左今也在傅从雪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
她喃喃低语,如同梦呓:“我一直在找那座雪山……”
左今也忽然仰头,定定望着傅从雪琉璃色的眼睛。
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傅从雪,那个被封禁了记忆、忘了自己是谁的左今也,会爱上你,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啊。”
左今也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傅从雪衣襟上的莲花暗纹,“你有爱你的父母,有和睦的家族,有并肩作战的朋友……”
“每一点,都让那个在泥泞里打滚、在血泊中求生的左今也,羡慕得,快要发疯。”
傅从雪心头一痛,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渴望,下意识地抬起手。
带着无限的怜惜与沉重,傅从雪轻轻抚上她微凉的发顶:“今也……以后,你也都会拥有的。”
他许下承诺,声音低沉而坚定。
左今也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故事还没讲完呢。”
左今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沉重:“雪山里的神女,爱上了平凡的玄门少年……听起来,本该是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吧?”
她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谁能想到呢?左千秋,他看中的从来不是母亲的爱,而是她血脉里流淌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一个被人踩在泥泞里许多年的蝼蚁,暗暗发誓要爬上那修真界的绝顶之巅……”
“神女的血脉,不过是他选中的登天梯!”
“他以为,神女与人结合诞育的后代,必定完美继承那强大的力量,助他实现野心。”
“岂料……”
左今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宿命的嘲弄:“天不遂人愿!属于人的那部分卑贱血脉,竟然压制了下一代体内属于神裔的传承!”
“伏羲之力在我体内沉眠,像个死物。”
“于是他恼羞成怒,视我为无用的废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将我那痴心错付的母亲,像囚禁珍禽异兽般锁在一处偏僻阴冷的院落,妄图强迫她,再度为他诞育下合格的工具。”
左今也说得每一个字眼,都沁着过往刻骨铭心的痛意。
“你在鬼域第一次撞见我,以为是我误闯鬼域。”
左今也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事实上,是左千秋亲手将他眼中无用的残次品,扔进了那个连鬼魅都活不下去的腐骨潭!
“左千秋任由六岁的我自生自灭……”
“万幸,苍天大概也觉得我命不该绝于此,竟叫我遇见了你。”左今也的目光落在傅从雪脸上。
左今也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时,我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
“或许正是濒死的绝望,反而唤醒了沉睡在我血脉最深处的力量,所谓因祸得福,不外如是。”
左今也的语气听不出多少庆幸。
“只是我太小了,骤然苏醒的伏羲之力与体内原本占据主导的、属于左千秋的凡人血脉疯狂冲撞、撕扯……”
“我的身体像个随时要爆炸的容器。”
“我大病一场……”
“而左千秋,在这场于我而言的劫难之中,他从我身上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伏羲业力。”
左今也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毒的寒冰,“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灭杀第一修真世家的计划提前。”
“左千秋夺走了你赖以成道、天生地养的玄灵根,种进了我这具合格的躯壳里。”
“得到玄灵根后,左千秋培养我的方式,”左今也的声音里只剩下麻木,“就是把我一次又一次地扔进他为我准备的斗兽场……”
“他看着我与同门弟子搏杀,在血泊里挣扎求生……”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笃信,我总能活着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无边的血色和痛楚,最终只是淡淡地陈述:“但我确实活下来了,每一次。”
“斗兽场上演的死斗,几乎耗尽了谢家年轻一代,左千秋用这种养蛊一般的模式,培养我。”
“我每日在寒潭洗净一身血腥味,再去见母亲,我以为,只要再强大一点,我就能助母亲逃出那座牢笼了。”
左今也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属于孩童的、纯粹的依恋和希望。
“我连地方都想好了……”左今也的眼中浮现出微弱的憧憬之光,如同寒夜里即将熄灭的烛火。
“逃去江南的郊外,找一个安静的小村子,盖一间能看到田野的小房子,春日看柳絮拂过窗沿,冬日听落雪压断竹枝……”
那声音越来越轻,充满了向往的美梦,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左今也眼里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她猛地从傅从雪怀中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依恋、憧憬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和疏离。
“傅从雪,”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而冰冷,“你还是恨我吧。”
她看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宣判两人的终局:“傅从雪,我生来就活在算计、背叛和血腥之中,我压根不知晓,怎样去爱一个人。”
她推开他,站起身来,月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
“母亲死前曾对我说,不要爱上任何人,爱人,本身就是对神女的一种诅咒,也是母亲最后走向灭亡的原因。”
左今也背对着傅从雪,声音飘渺得如同来自雪山之巅,“按理说,没有人能杀死神女的,除非她甘愿献祭自己。”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对着月亮的方向,一缕淡金色的辉光在掌心流转。
“我的母亲,那个被欺骗、被囚禁、被逼疯的上一任雪山神女……”
“在她最后清醒的一刻,选择献祭了自己。”
“母亲将她过往岁月里积攒的所有修为、所有残存的灵力,连同她对这人间最后的诅咒与绝望……一并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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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写这种情绪强烈的章节,就会觉得好累……
感情流写手的心情跟着女主大起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