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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身处于魔力涡旋的正中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四面都是流动翻搅的黑色,无匹的深渊和黑洞仿佛正在动摇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嘈杂凌乱的浅薄外音好像被水膜阻隔在另一个世界。入间感觉自己的指尖的魔力正在违背他的意志和掌控不受控制的溢散而出被抽取殆尽,戒指也微微发烫直到让他的指根有些烧灼。他竭力张开手指又虚虚合拢,前所未有魔力彻底消耗感让他即使没有像正常恶魔一样感到精疲力尽,也违反人类常理地感受到魔力透支时深入灵魂的虚弱,此刻逐渐被诱发出来。
其实这按照常理来说确算是很严重,很危险的情况。自从他一脚踏入光怪陆离的恶魔世界往后,即使常有生命危险,隐瞒身份步步钢丝,但这种陡然被牵扯到危险环境中,身体抱恙,魔力异常且同伴失控的场景也不多见。
魔力流失的增加甚至牵扯到体力,让入间试图起身环顾四周时膝盖一软,被魔力旋涡牵扯的晃了一下。扶住克拉拉才稳住身形,灯盏被他晃身之间从腰边坠落,在地上打了个转。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绝对是救下失控的克拉拉。这样的魔力吸收速度让人实在忧心她的精神和灵魂是否还能拥有承受更多混乱魔力的韧性。
他还想要像以前那样摸摸克拉拉的脑袋安抚她,但是女魔仅仅微晃了晃头颅依恋地蹭了蹭他掌心,再次恢复了和刚才的错乱疯狂截然不同的安静麻木。所做的最大自救行动竟然也只是用手臂虚虚环住他的周身,任凭慢慢流淌又被气浪卷碎的血液沾染在他们二人的衣角上。
他自然对这个克拉拉还是很陌生,但这并不妨碍入间明白,这幅狼狈状态其实可能是克拉拉这五年以来一直用以待人的模样。
实际上如果放在他的两年前,入间也早已习惯直面各种死亡的危险。他是个自幼在人类世界摸爬滚打,在荒野和恶意中挣扎求生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寻找生路,保持体力,保护自己,以及不要去寻找爱意。
但是魔界于他来说是新生,自此他存在的意义和向上走的理由都和爱有关。
也因此他怀里的灼灼盔甲闪烁敌人胆寒反光的同时,也成为肋下隔着皮肉血管震颤跳跃的花。
但是......
无论如何,只要待在他的珍宝身边,入间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因为身处陌生诡域而感到的分毫恐惧。
他没有选择试图再去拥抱她,而是不理会自己逐渐空虚的魔力,一只手半环着对方瘦弱的肩胛,另一只手手指温和柔顺地插进她有些凌乱的发间,五指为梳慢慢顺下她的头发。
过去的他也给克拉拉整理过好多次头发。
女孩实在不太会细心打理自己的长发,夹带草叶和花瓣的头发经常绞出混乱的鸟窝,被树枝挂住牵扯的时候连对这些丝毫不关注的克拉拉也会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发出吃痛的声音。但是那个时候刚刚和他成为朋友的克拉拉不会告诉他,而是自己背手一拽,直接把几根发丝挂在荆棘从生的枝条上。
直到他被掀翻到那条树枝下,四脚朝天想要跳起来躲开装满颜料的气球时,突然感觉眼角边上划过人界荣荣青葱。
“克拉拉,”他手捻过那几根发丝,回头看见女魔心虚的扯扯头发藏起来的样子,好笑之余又有点无奈。“这样会疼的啊,这么漂亮的头发总要好好保护一下嘛。”
可能被他这样过分的话戳痛了,克拉拉的脸突然迅速涨红了起来,他自知失言赶忙道歉,结果被玩乐的天才抓住时机一路碾压,签订了“入间亲必须要给克拉拉殿下梳头发否则就是马福和可纳的提鞋小弟”的不平等条约。从此克拉拉学校里的头发就被他和气不过入间大人受辱于是忍辱负重一起帮忙的阿斯莫德包办。碧色长发在四季轮转间永远在爱和温柔里飘扬流淌,撒下沾满欢笑的糖霜。
也因此,入间了解可能会让克拉拉放松下来的方法。
肉色指尖轻轻贴住发根,没有狎昵和刻意地靠在一捧暗淡翠色末端,手指小心顺下的时候小心避开灰尘伤口。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被手指灵巧地挑开,分开又被捏着慢慢理顺,浮于表面的灰尘被他轻轻吹去,留下温热的风划过耳畔。少数溅上又干涸的血痂被他点出又捏碎,竟然不会让对方感受到分毫牵扯隐痛。
在入间的手梳到最后的尾端时,女魔依旧沉默不做任何反应,只是掌心还固执的攥住他实在算不上厚实的手腕,但是气息却慢慢均匀起来,仿佛陷入了安宁但深沉的又一重幻梦。入间活动了一下被女魔刚刚逐渐施力的手攥到有些麻木的臂腕,想要拍拍对方让她松手,却被突然袭来近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脱力感当头打倒,大脑几乎是即刻快要陷入昏沉。
......糟糕了,他低估这样的魔力消耗对他身体起到的明显负面作用,眼下还没完全唤醒克拉拉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
入间想要悄悄掐一把自己,至少延迟一下昏迷的时间,却骤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紧。转眼间那双瘦削但出乎意料有力的手便托住了他的身体。魔力风暴还是没有消失,但是渐渐趋于减弱,让入间获得了一丝喘息之余的同时,也让他的心慢慢落下来部分。
魔力漩涡中心的恶魔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手已经松开了入间被攥出印子的手臂,她大抵上是想给他一个拥抱的,就像曾经一样,跳起来扑在身高差不多的少年身上,从手到脚再到腿弯和马福可纳的牙齿都牢牢的缠绕在他身上。脸颊被她恶狠狠又轻轻地咬上一口,他吃痛的避开,但是眉梢的阳光笑意轻飘飘的传说之花浮悠悠的挂在天上。
但是她徒劳的伸了半天掌心又突然感到低落,便将手指神经质的抽搐揉搓,终于慢慢搓尽了大部分血渍。然后把露出苍白肤色的手掌轻轻盖在入间那双她不用看就知道会流露出何等漂亮痛苦神色的眼睛上,对方下意识的开合眼睫,细微的痒意让她的心脏随着节奏开始颤抖紧缩。
她吐出了哽在喉间的最后一块血气,连声音也低沉起来,本就沙哑的嗓子轻柔的发出丝丝气流拉扯的声音,将语气撕扯的模糊不清。
“拜托入间亲,不要看着我。”
入间亲,让我再调整一下,让我再镇静一下,让我的思维再长久地维持住清醒,让我在与混沌和风暴的交锋中凯旋,让我不会因为碰见你显出比阿斯莫德那个笨蛋还要幼稚的狼狈情态。
等我调整过来,等我适应下去,等我恢复过往后把苦难的经历装饰成漂亮的画册再若无其事的邀请你观赏,向你邀功,对你毫无隐瞒的欢笑击掌再把具体失败模样悄悄踢入历史的卷宗,那时候我们仍然会因为长夜未至的傍晚和熹微来临的未来拥抱,你不应该直面的,你会因此崩溃难过的,我不会对你显露一丝一毫。
求求你,起码现在不要来看我。
入间本就不太清明的精神被物理上的眼前一黑掩埋的差点就地关机,但角落里滚落的灯盏中本应澎湃的魔力被克拉拉掀起的魔力旋涡险些搅碎,却依然能为入间提供着涓涓细流,让他在昏迷的临界点用意志力可以维持清醒。
自从看见克拉拉的模样后愈发高涨的心跳和大脑一根根崩断的神经无疑对他维持清醒有着毋庸置疑的功劳。
又是这样。他想,又是这样。
这已经不是索伊单薄的劝慰能止住的痛惜和愤怒。诚然同学们因为自己的欲望成为十三冠让他可悲的松了口气,但其实他们的苦难从一开始就烙在他眼底从未消逝。在他的心里,这种类似折辱的磨难,不是什么“变强的代价”。有人说尽管他们受尽折磨,但他们的实力让人望而生畏,他们的能力铸造成魔界的十三座所有人望项其背的高峰。
没有人会为他们变强所受的伤害放在眼中,包括他们自己。
但唯独不包括入间。
实际上他现在的情绪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稳定,几乎封闭的胸膛里激烈跳动的毒炎快要把他烧灼融化。
在入间眼中,苦难就是苦难,痛苦就是痛苦,不会因为收获的成果就粗暴地归类于理应支付的代价。白日功成名就的人和前夜蜷缩哭泣的自己也无法共通悲喜。因为自己的目标前往胜利和为了不必要的事情饱经折磨是明显的两码事,而他的朋友们经历的一切——阿斯莫德的漠然,萨布洛的暗淡,索伊的寡言,艾梅莉的迷惘以及克拉拉的混沌,这些都无法被视作正常成长的代价,就连他自己的能力也不会被他粗暴归类于父母的失职。
他一时分析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带着愈发鼓胀的心跳,愣愣地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呢。
为什么他们被裹挟着夺去那么多的东西,还要把这个称为成长。
所以他昏沉的大脑任性地没有理会那个魔咒般的词语,只是拍了拍自己面颊上沾染的灰尘和虚弱,然后强硬地掰下了对方覆盖在他脸颊的手掌,双手扶上了她的肩膀。用果断和命令的口吻告诉她,“克拉拉,请你睁开眼睛。”
克拉拉......克拉拉无法对他说不。
就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他是年少时的主心骨,与圣诞道标和引路人,是她永远不会背弃,辜负的理智。她的性命和未来其实一直被她珍重地放在蓝发少年掌中。所以只要他作出指令,克拉拉就不会有第二个回答。于是她挣扎着撕开自己想要粘合的眼皮,在生理泪水晕染的光影中看见的大海的回声。
刚刚温热现在却不知为何有些发凉变白的手放在她的侧脸,拢住她的耳朵,拇指的末端按在她的眼尾,带着无法被质疑地固执和稳定。
“克拉拉,我不会怪你的,所以请不要回避我,拜托你。”
她所做的只是目不转睛的注视他。无法感觉到更多事实,也无法窥探自己过度吸收魔力而变得胀痛的筋脉,甚至难以伪装一个不让入间担心的表情,所有的力气只用于听从他的指令,然后执行,再在剩下的时间的余锋中好好看着他的眼睛。
但是对方却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却陡然表现出一些松懈,在眉梢流露了细微笑意。
“什么嘛,克拉拉。”他说,“我本来很担心,担心你那么固执地拒绝我,担心你会受到的危险,担心你所表现出来的,对我的拒绝。”
“从我们相遇,甚至你认出我以后开始,你就一直试图告诉我一件事情:我认识的克拉拉已经不在了,天真也好,欢乐也罢,或者对入间亲的感情和他们理应共同拥有的未来都全部消失了,统统化成了欧佩拉相册的角落里难以追寻和复原的残片了。”
“但是你看,”手指轻轻回缩,于是那双呆呆地愣怔着的眼睛便完整地从指尖泄露出来,瞳仁颤动却毫不游移,灰暗的瞳孔被这片空地边缘破碎一角中洒落的阳光一照,剥开一片青葱翠意,“她还在这双眼睛里,对我哭泣啊。”
“所以现在,哭出来吧,克拉拉。”
在空气被魔力的迅速流转扭曲震荡的空间里,在友人给予他的灯盏明明灭灭杯水车薪为入间补充魔力维持他清醒的间歇中,在入间的手从面庞竭力不显得虚弱地滑落在女魔的肩膀上时,那双干涸了很久的眼睛终于突兀地蒙上蒸蒸水汽。
接着,他陷入了一个几乎是撞上来的有力怀抱,对方很明显没什么控制力气的想法,全靠灯盏自到手以来一直延续用于防护的魔法,才没有让克拉拉在二十年的未来后第一个拿下一血。
“入,入间亲。”
她第一时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在开口说话的尾调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我可以把你藏起来吗?”
把你藏在我的玩具箱里,把你藏在我的棉花糖里,把你藏在我记忆中教室外那片郁郁草香里。让你永远这样欢笑,带着希望和光芒,成为溪流中流淌的月亮。
“可以哦,”对方温和地回答,“无论藏在哪里都可以哦。”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她低声絮絮叨叨,带出些撒娇的鼻音,自己也不知道语言和逻辑的关系。“入间亲,你想要星星吗?”
“那种东西怎么也不能从口袋里拿出来吧,”这么说着,入间也顿了一下,看着克拉拉垂落的眼睛,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否定是最糟糕的做法,所以又补充问道,“为什么想要给我星星呢?”
因为月亮身边天然就要伴随着星星,她只是想到这个就很自然地问出来了。
得到回答的入间用指尖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却给出了克拉拉未曾预料过的回答。
“这样啊......可是如果是这样的星星的话,我想你已经给我了啊,克拉拉。”
“......?”
“虽然不知道魔界有没有这样的说法,”入间思索着,手指微微拂过克拉拉面庞因为刚刚的活动有些凌乱的头发,手指落在她的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但是,人界有这样的口口相传。”
“满天的星辰在宇宙的无声泯灭和新生中分散又集结,组成了世间万物最本质的辉光。它们不断推翻又生长,经过漫长持久的进化来让血肉攀附骨骼,让思维绽放火花。它们从第一只火把开始,再次将生命的色彩闪烁在宇宙的舞台上。”
“我们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吃掉东西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大爆炸时,千万星辰散落后组成的。*
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星星。”
换句话说,入间蹭蹭克拉拉的额头,轻轻笑起来。“如果给予我星星的话......克拉拉,我已经摸到我的星星了。”
长久以来一直绝望哀嚎的魔女慢慢瞪圆了眼睛,她默不作声地抱住少年的手臂垂头,新鲜的水渍点落在颜色慢慢鲜明起来的地面上,咆哮的魔力一点点平静下来。
太好了。入间松了口气,大脑陡然一昏,当着克拉拉的面险些彻底跪下去,女魔恐慌地睁大眼睛,终于发现自己的失控让失而复得的珍宝一直以来在怎样高压的环境下安抚她,下意识终止了已经趋于安定的魔力旋涡,但看见入间虚弱的样子,她带着水汽的眼睛剧烈的颤抖起来。
要安慰一下克拉拉,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入间这样想着,就要抬头说话,结果被一股强悍的魔力以旱地拔葱之势猛地撞进身体,让他猝不及防呛了口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充沛的魔力被灌入身体,迅速游走在他的躯干肢体里,又在身体和戒指中闭环流动。他突然感受到身体表面一些细小的划伤,是在这个已经可以猜出来是【克拉拉的玩具箱】的空间里一连串折腾中造成的,但他之前一直没有察觉。
所以说,他的身体新陈代谢和五感都恢复了?这又是什么原理?
“入间亲,入间亲。”他听见克拉拉还残留哭腔的嗓子在小心翼翼叫他。他急忙表示自己没事又想叫停克拉拉给他疯狂灌魔力的行为,结果刚报完平安就又有变故让他中途岔气,咳得更厉害了。
[“能听见俺说话吗,入间小弟?喔喔,了不得了。你终于醒来了啊。”]
“咳咳......艾,艾利先生?”
他就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二十年后的魔界和朋友们的变化让他忽略了经常在他脑袋里面絮絮叨叨的艾力先生,他已经消失好几天了啊!
好不容易阻止了克拉拉还要继续硬灌的行为,入间现在感觉自己撑得前所未有,但还是一心二用,不抱希望地询问艾力先生,“艾利先生,你怎么消失了怎么久?长话短说,我来到了二十年后,大概是被‘冻结’了时间。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对这样的状况有什么头绪吗?”
[“俺还真有,”]出乎他预料的是,艾利先生简短地回答,[“本来早就想给你说的,但是太消耗魔力了,俺这些天连意识都没有,要不是戒指还念着俺不时露露指缝松点魔力,俺早就去三途川给你写家书了。”]
为什么要戒指给艾利先生输送魔力,他不是住在戒指里吗?
入间正要揪着这点询问,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没了他。他的魔力鼓胀又收缩,艾利刚要长篇大论的话语突然卡顿,然后吞吞吐吐的回响在他的脑海里,[“等等,入间小弟,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失控的魔力被戒指驯服又挣扎,将手指勒出血迹。入间陡然眼前一黑,最后克拉拉和艾利惊慌失措的声音同时回响在耳边:
“入间亲!”
[“俺一次性吃了太多魔力了,现在清醒过来了是没错,但是魔力应用可能会导致一些奇怪的结果出现......”]
黑雾挣扎间,【克拉拉的玩具箱】陡然破碎,被灯盏召唤因而聚众呆在这里想要把入间和克拉拉从口袋空间中拔出来的十三冠陡然感觉带着上古魔力气息的飓风扫过荒原,巨兽的咆哮和弓箭的啸声隐约出现一瞬又温顺消泯。大片大片的魔力呈雾状自口袋中逸散出来,遮蔽了落下来的二人身形。
利特的心跳了一下,几乎按捺不住要和那几个反应敏锐的家伙一起冲上去,突然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笼罩了他们。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
一只带着所罗门指环的手粗暴地拂开一片浓雾,暗色的烟尘仿佛浸透了这个人类的内里,带出一种和之前不同的铮然气场。在一声不耐地咋舌后,他们看清了出现在灰烟里的人类。
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吧。
毕竟那烟雾拂开的空缺地方,赫然睁开了一只带着染上沉沉紫泽的竖瞳。
众人还在呆愣中,没来的及作出什么反应,只听见“咚”的一声。熬了几乎一天一夜又忘记打提神剂的利特大概承受不住太大的刺激,头朝下砸碎地板拍在地上,安详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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