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杀

　　伊特斯。
　　圣创研究所。

　　舒一从走廊穿过，来到所长办公室。
　　“老师。”他敲门而入。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一位头发半百的老人正趴在桌上研读着什么材料。见他进来也没有抬起头，而是继续伏案，用笔在上面圈点着什么。

　　舒一也没有打扰他，默默走到窗前欣赏外面的好风景。
　　今天是晴天，明亮到近乎晃眼的阳光赤裸裸地打在地上，被树遮挡一部分，留下一个个圆顶般的庇护所。
　　这样的天气最好了，哪里都亮堂堂的。

　　良久，叶立群这才看完报告，从桌前直起了腰。
　　“怎么样，你师弟师妹们的研究还可以吧？”他看向窗边的舒一。

　　舒一点点头。
　　“很厉害，我本来以为还要几年才能研究出来，他们居然攻克了这么困难的问题。看来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用上植入融合的机械义肢了。”

　　“年轻人嘛，冲劲很足的。他们听说你今天要来，专门跟我说要带你看看他们的新成果。”叶立群说着，把眼镜摘下揉了揉太阳穴。

　　舒一是他的得意门生，当年受到人体再生领域的启发，研究出更高效无害的信息素抑制剂，第二年直接斩获了业内含金量最高的蓝星奖，一举成名。
　　所以后来他收的那些学生，乃至学生的学生，都对这位师兄或者师叔格外崇拜。

　　不过他知道，舒一对这些不感兴趣。
　　作为一手带大他的老师，叶立群非常明白，除了更有挑战性的研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激起舒一的兴趣。
　　“对了，你在深蓝纪元怎么样？”叶立群问道。

　　闻言，舒一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拿了回来，转身半躺在了老师的沙发上。
　　“还行，他们集团的新研究挺有意思，估计出来也是划时代的东西。以前都说解放双手，现在好了，连大脑都解放了。”

　　“那不好吗？”叶立群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时代总是在前进的。你迈一步，他迈一步，这世界就这么动起来了。”

　　“或许吧。”舒一喃喃道。
　　“不过还是这儿更好。”

　　叶立群笑笑，“好什么？是因为这里没人催你搞研究，没人让你写报告才好的吧？”

　　舒一笑笑，还是老师了解他。

　　他瘫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望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师聊着天。
　　这里是圣创研究所，全球领先的跨学科研究机构，致力于通过生物再生技术与机械植入创新解决人体组织修复、功能替代及增强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研究人体再生及恢复的技术，以及人体的机械植入。
　　而他的恩师，就是这个研究所的所长。

　　“诶，不过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闲聊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一个人的脑控精神力远超正常水平，可能是因为什么？”

　　“远超正常水平？你指的是哪种？”叶立群问他。

　　“嗯……比如神经信号强度，控制精度，持续时长和抗干扰能力的这几项最基础的，全部都是远超现有记录的那种。”舒一说道。

　　“能超多少？”

　　“这我说不好，但肯定成倍不止。”

　　闻言，叶立群的眼睛很快眯了起来，其中的锐利一闪而过。
　　“你在哪儿遇见这个人的？”

　　舒一是他亲手带起来的，他的各种习惯叶立群再熟悉不过，既然舒一会这么说，那么证明他一定见过了的。

　　“深蓝纪元。”舒一说道。
　　“是他们那儿的一个脑控师，非常年轻，只有19岁，还不到脑控师的巅峰年龄。
　　我只见过他一次，但他脑控水平是断层性的，精神力强度也远超正常人。
　　但因为他是深蓝纪元重点项目的关键人员，我现在拿不到他的精神力数据。”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这种情况，可能是怎么回事？”舒一问。
　　他想知道，这种极致的控制力，到底来自哪里？

　　叶立群想了想，半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出光泽。
　　舒一跟他说的这种事他没遇到过，但既然舒一说见过，那就一定有存在的可能。

　　“按理来说，只会有两种情况。
　　第一，深蓝纪元有了更精准的感应装置，能尽可能放大脑控者的精神力。
　　不过感应装置你是知道的，不会相差多少，再好的产品也不会把精神力放大这么多。而且测试精神力，最重要的就是相同的设备。这么一来，大家又回到了同一起点。
　　第二个的话，那就是他个人能力足够强。
　　但我说句实话，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什么？”舒一问道。

　　“生物限制。“叶立群说道。
　　“这是进化过程中形成的无法逾越的生理屏障。除非他就是那亿万分之一的生命奇迹。”

　　舒一沉默了。
　　沈雀并不那么特殊，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在这个Alpha占据明显生理优势的世界里，他作为一个Beta，其实各项身体机能都要弱一个档次。再怎么天降基因好运，那也应该先给他一副更强大的躯体才对。
　　这样看来，这个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

　　“不过……”叶立群嘶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之前倒是有一群人专门做过这种研究。如果他们还在继续做的话，估计会跟这个有点儿关系。”

　　“什么研究？”舒一连忙问。

　　“人脑升级。”叶立群说道。
　　“那是脑机接口刚刚有起色时候的事了。”
　　他说的时候眼睛向远方眺望，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科学家们都看得出来，脑机接口和脑控领域会成为巨大热门，需求很大，所以科学界也掀起过一阵‘脑控热’，这个‘人脑升级’也是那时候产生的。
　　他们相信人脑是可以升级的，不仅是通过脑机接口。他们认为通过脑机接口进行的人脑升级并不符合生物进化的标准，而且充满了机械化，这会把人变成无法思想统一的机器。
　　他们认为可以通过生物科技手段促使人脑自动升级，所以严谨点来说，他们的研究应该叫‘人脑进化’。”

　　说道这里，叶立群顿了顿。
　　“不过他们的研究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进行非伦理人体实验，也就是非法人体实验被叫停了，相关的研究论坛也被解散，再后来就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他们研究出什么了吗？”舒一问道。

　　叶立群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我之所以还能记起来，不过是因为从前有个大学同学刚好是他们的骨干，就多留意了点儿。
　　我记得他好像是叫奥维尔来着……
　　他当时说什么，人脑进化到一定程度就能通过意念完成很多事情，比如意念移物这种。但我当时也忙，再加上他神神叨叨的，就没多了解。”
　　说起这个来，叶立群就回忆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舒一没打断他，默默听他讲着过去的事情。

　　………
　　“后来鲁肖可非得去隆那，我拦不住，就让他去了。结果后来打了起来，再也没消息过来，后来才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到那儿刚一年就碰上打仗，死在医院里了。”
　　叶立群说了很久，脸上仿佛浮现出难以言说的神情。
　　良久，他也沉默了。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了……”他说道，长长呼出一口气。
　　“眼睛还是要往前看呐。”

　　“那老师，你觉得他们会研究这个吗？”舒一问道。

　　“会的。”叶立群说，“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在脑机接口峰会上的讨论，大家都很热情，他们也说过，或许有一天能通过人脑的进化‘反哺’脑控技术。”

　　“噢…原来这样。”舒一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行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最近除了那个深蓝纪元集团，还去干点儿别的了吗？”叶立群问他。

　　舒一摇头。
　　他最近除了深蓝纪元的工作就没再干别的了。光是抑制剂那一项的专利就够他活好几辈子，他又不在乎钱，自然无聊得很。
　　“我倒是想着有空了再去大象之家那里看看。”他随口说道。

　　“去哪里干什么？”
　　叶立群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喜欢他说的那个地方。

　　大象之家其实跟大象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一个类似于实体论坛的地方，很多科研工作者和爱好者会去里面探讨一些有趣的问题。
　　不过因为近几年战争频发，社会矛盾尖锐，里面的激进分子也越来越多，渐渐成了大家吐槽工作生活，发表个人想法的地方。

　　“你不会还想着搞什么‘完美人类’的研究吧？”叶立群问他。

　　舒一不置可否。

　　看着自己的学生又要去大象之家，叶立群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必须要让舒一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没错，舒一是聪明，是百年难遇的科研天才，可正是因为他做什么都成功，才更需要警惕科学的边界。
　　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去试探人类世界的红线。

　　舒一没有反驳他，只是告诉他这个月杉德抑制剂的价格又涨了很多。

　　杉德抑制剂是他舒一，一手研制出来的目前最高效，对人体最安全的抑制剂。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携带信息素的世界，信息素失控是很常见的事情。每年，全球因为信息素失控而死亡的人都多到数不过来。
　　他当初研究出杉德抑制剂就是为了能把它在全球范围内推广，让更多的人用上高效，快速，安全的抑制剂，不再因为信息素失控而发生那么多悲剧。
　　可事情跟他想的并不一样。
　　杉德抑制剂自从被推向市场，价格就一直居高不下，除了上层人士可以随意购买使用，平民和底层人还是一样用不上。
　　那些悲剧还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上演着，他看不到他的研究带来了哪些有用的成效。

　　自打这件事以后，他就不再参加其他科研项目，而是到处跑来跑去，给人家做简单的指导，但并不深入研究。
　　他想做的一直都只是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拿来给所有人用，仅此而已。
　　现在做不到，也就只能把自己先搁置一段时间了。

　　“老师，我只是想要所有人都没有负担的用上我的药。”
　　舒一说着，看向窗外。
　　下面有一群孩子正在滑梯上玩得开心。
　　“大家都生活在阳光下，所以也应该平等地享受一切，不是吗？”

　　叶立群同他一起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于他而言，舒一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很多事情并不像童话书里说的那样，但舒一并不接受。
　　为此，舒一还提出过一个“完美人类”的想法。
　　既然他没办法从药品上拯救所有人，那就从根源着手，研究出让人类更全面，更强大，差距更小的产品。
　　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个计划目前也只是一个粗略的构想，无法实施。

　　他跟舒一讲过很多，但对方油盐不进。而他又看不得自己心爱的学生就这么一天天消沉下去，所以只好把他介绍给了深蓝纪元集团，希望他能在那里调整调整心态，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
　　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想法里。
　　多看看外面的事情，停下来想一想，很多事情是会有转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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