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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见
二楼包厢,玻璃杯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淹没于狂欢的喧嚷中。
对面的人心不在焉,乔政南也顺着他目光往下瞧。
张煦在用人方面不拘一格,前有汤加,后有雍嘉岁。眼下两人只隔了吧台,汤加捏着一支魔术道具变出的塑料玫瑰逗得面前几位客人花枝乱颤,雍嘉岁斜倚着台面静静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是被这点小把戏迷住了吧?
对面这位居然还稳如泰山。
乔政南眉一挑,意外又惊讶:“不下去打个招呼?”
食指随节奏敲击着玻璃杯,似是思索。
“不了。”余维扬敛眸,“她……不太想见我。”
果然是同病相怜两兄弟。
“嗐!不说不说。”乔政南端起酒杯,径自碰了下他手里的,而后一饮而尽,“喝!”
乔政南很有自知之明。他的酒品实在无法恭维,喝了几杯就开始指桑骂槐,一会儿说张世稀见一个爱一个,一会儿说雍嘉岁没心没肺,说急了连自己都骂:“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干嘛?!回头是岸回头是岸,是让你回头爬上岸,不是让你回头栽进水里,还特么是海里!”
余维扬问:“那你回头了没?”
乔政南大着舌头说:“不、不回。”
要不他俩能做朋友呢。
余维扬遥遥举杯,笑说:“喝。”
-
三月底,雍嘉岁接到外婆电话。
老人有着独特的声线,颤颤的,缓缓叫她:“嘉岁呀……”
“是我,外婆。”
“最近忙什么呢?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独居老人的日子是数着过的。日复一日的吃饭、睡觉、打牌,时间好像很慢,慢到用季节来感知时间的流逝;又好像很快,经年累月只剩下不断重复的一天。
雍嘉岁回来,就是外婆无数个一天里的变数。
其实雍嘉岁每周都会抽空去看看她,只不过中间隔了几天,对于老人而言,会显得格外漫长。
“那我下午就过来看你。给你带青团好不好?”
外婆连说不用。
“快清明了,不用特地过来。就后天吧,后天陪我上山,去看看你外公。”
雍嘉岁说好。
外婆挂了电话,发来一张照片和一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她点开,放大,一行行地阅读写了半页的红头纸。
外婆的字迹像她的声音,因颤抖而呈现出锯齿状。潦草的字却难掩用心,细细写满了上山要买的东西,连数量和样式都标注清楚了。
那条长语音则交代:“外婆老了,走两步就累,东一家西一家采买完,后天就爬不动山了。今年清明,你来给外公备烛纸。”
雍嘉岁当天下午特意回了一趟外婆家,补了些干货食材和新鲜蔬果,又陪她晒了会儿太阳聊聊天。一老一少坐在院子里,采购清单都研究好半天。
她按着记下的地址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最后一站。
店主看见她一个年轻女孩独自来买,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寒暄:“这两天忙哈,家里大人走不开。”
雍嘉岁笑笑,没搭话,脑子里盘算着明天要怎么和外婆解释方幸再次缺席。
按旧俗,踏青烧纸是要全家老少齐聚的。哪怕她小时候烟一燎都满脸泪,也要去凑人头。方幸过年就不在,清明又不在,她怕外婆多想。
接过口袋打好车,雍嘉岁看了一眼今天的账单——车费快比采买的物品贵了,更别说搭进去一整天的时间。她只能安慰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里,她最多的就是时间,真要摆脱昼伏夜出的状态找到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缺的也不是这一天两天。
-
第二天一早,雍嘉岁打车接上外婆,前往墓地。
她年初刚来过,当时担心外婆腿脚不便,是搭远亲的车一起来祭拜的,还同几位叔婶割掉了通往墓地的野草。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去,草木又深得比人还高。
雍嘉岁让外婆在一旁等候,独自上前踩出一条小道。青草倒伏在地,厚厚的,像凹凸不平的地毯。她担心不安全,扭头大声商量:“外婆,要不然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过去好不啦?”
外婆不肯,摇摇头说:“难得过来,我也来不了几次了。你过来扶我,一起去看看。”
祖孙俩一同走过深深浅浅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
外婆坐在柏树旁,指挥着她点烛点香,然后才过来捻开一叠黄纸。
她点好火,一页页往里扔,一边碎碎念叨着:“老头儿,我带嘉岁来看你咯。”
雍嘉岁默默听着,学着外婆的动作捻纸,但始终开不了口和墓碑说话。
青山不语,只有风吹过她的头发。
银灰色的发丝颤颤而动,雍嘉岁恍然觉得,那会不会是外公颤颤巍巍的手?
外婆浑然未觉,指着旁边的空地告诉她:“等我百年,就把我埋在这里,前面这块……”
“外婆说什么胡话呢?快呸掉!”雍嘉岁对着空气作了个揖,循着记忆也念叨几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老人脸上有种看透生死的淡然,自顾自指着前面另一块地往下说:“前面这块是给你妈留……”
雍嘉岁有点生气,连“呸”三声打断她。
“老咯老咯!”外婆过来拍拍她的肩,“怕我走了你找不到,特意带你来记路,也熟悉一下流程。”
她这次是真气到了,手里剩下的一叠黄纸都没推开,直接往旁边一扔:“我才不要记,你给外公烧吧。他以前的零花钱也是你给的。”
“我们嘉岁不是说长大了挣钱了?给外婆买那么多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外公可是一点福没享上。你再把他睡觉的地方忘了,伤他心。”
“我妈记得,她会带我来的。”
外婆没有反驳,捡起雍嘉岁丢在一旁的黄纸,一张张地烧:“老头儿,拿了钱少喝酒,莫要忘了保佑儿孙健康平安。保佑我们嘉岁,开开心心,顺顺利利,莫要辛苦。”
雍嘉岁一怔,看向蹲在地上的瘦小背影。她鼻头一酸,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腿脚不便都是假的。
老太太耳聪目明,她瞒她的谎言编得再圆,在她眼里也拙劣得像漏风的窗户纸。只是外婆不忍拆穿,才配合着演了这出名为孝心的戏。
回去的路上,雍嘉岁没回过头,一直看向车窗外。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外婆,又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方幸仍然没醒过来的事实。
枯槁的手掌拉过她的,轻抚之后拍了两下,而后紧紧握住。
她仰头,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送外婆回家之后没来得及吃饭,雍嘉岁还要赶去白夜化妆。
刚进门,就被新来的调酒师小熊叫住:“嘉姐,你的。”
她手里拎着一个披萨外卖伸向雍嘉岁。
“我?是不是搞错啦?我没点外卖啊。”
小熊斩钉截铁:“绝对没有。”她朝二楼奴奴嘴,“是二楼包厢的客人送的。”
雍嘉岁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乔政南正笑着冲她挥手。
等雍嘉岁移开视线,余维扬才直起身来。
乔政南“哧”他一声:“至于么你?你送的不吃,我送的就吃了?不照样让人给瓜分了。”
他不置可否。
他送是心意,她愿意吃还是愿意给别人吃,都随她。
-
“白夜情”的反响不错,张煦沿用“情人节”概念,顺势筹划了四月的活动。
盛大的狂欢选在了四月十四这天。
接到通知的时候,雍嘉岁刚从医院赶到化妆间。
这年头,商人为了营销,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情人节之后有白色情人节,白色情人节之后是黑色情人节。
汤加按着雪克壶上下晃动,问眼前的客人知不知道什么是黑色情人节。
炫目灯光里,那人问:“什么?”
汤加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就是属于你这样的单身贵族的节日咯!”
他倒出清亮的酒液,用镊子在杯沿折弯一片斑斓叶,而后推到客人面前,“雨过维扬,请用。”
“雨过维扬?”
客人对这杯酒的兴趣显然大过黑色情人节,这让汤加隐约有种赢过老板的愉悦。
他与有荣焉,介绍时带着点得意:“小汤特调,别处没有!试试看。”
余维扬抿一口,点点头说还不错。
“是吧!”
“就是这片叶子有点麻烦。”
太长太大,影响品尝。
汤加特别乐意和人探讨自己的作品,开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客人介绍:“其实一开始用的是罗勒,后来才改成斑斓叶,因为取名的人说这样更有意境,和名字更相衬。味道嘛,也不输。”
他把酒放到高处,复述雍嘉岁当时给她的解释:“你看,顶灯照在酒杯里,像不像月亮?你再看,斑斓叶横跨杯壁,像不像廿四桥?这酒嘛,就不用多说了,是咱们扬州的瘦西湖!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余维扬轻挽唇角,说:“那……雨呢?”
汤加说他也不知道。
他回忆着初见雍嘉岁的场景,猜测着:“大概……雨是一种心情?但老实说,单子上除了哪儿都能喝到的酒,别的名字全都不是我取的。”
“那是谁取的?”
“就是……”汤加回头,遥望舞台,随即抱歉地笑笑,“她还没来。”
他心里隐约升起一种期待,明知那种可能微乎其微,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雍嘉岁?”
“诶!就是她。我还以为你第一次来,不知道呢。”
白夜的营销在几大平台同步,张煦舍得下本钱,铺天盖地都是“白夜情”的切片。闻声而来的客人不少,所以面前这位认识她也不奇怪。
至于点餐,就更不奇怪了。
别人送花,他送饭,这样显得他独特嘛!
用老板的理论来解释,这叫增加记忆点。
汤加不以为意,直到小熊又一次拎着外卖回来,一脸八卦地问:“楼上那位客人,是不是在追嘉姐啊?”
“很稀奇吗?追你嘉姐的人能排到隔壁街。”
小熊:“那你让他们都散了吧,嘉姐上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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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政南:回头是岸。
余维扬(听完酒名版):淹死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