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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惊鹊岁岁常欢愉
明柃默默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实在不想再看悲慈那张脸,怕被气闷死。
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得明柃险些以为是幻觉。左肩一沉,他侧头望去,悲慈已然俯身凑到他右侧,一只手环过来,几乎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师弟,你要好好的,这样我才能放心。”那人看着他,语气安抚似的,末了又添上一句,“也不要把我的寿元给其他人。”
“为什么?她要撑不住了。”明柃不解地问,心头压着几分郁闷,干脆将上半身向后靠进对方怀里。
悲慈勾起唇角扶着他,笑意浅淡:“师弟你救不了的,反正还有齐决明在呢,让他处理去。”
明柃抬眸望他,没有回话。
“当然,你想用就用,我既给你了,便随你处置。”他似是无所谓地说道,左手却轻轻抚着明柃的后肩,掌心温热得恰到好处,“但还是别让我看见好,我会嫉妒的。”
“我把寿元还给你——你会回来吗?”明柃声音压得很低,脸上十分认真地问他。
此时梦中夕阳正好,晕黄的日光从窗棂淌入,落在悲慈的侧脸上,逆着光,将那张熟悉的面庞模糊了两三分。
“不会。”悲慈答得格外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要想着我会回来,我不需要这东西,也用不上。”
明柃一时哑然,有必要连用四个“不”字吗?
他气恼不过,抬脚就狠狠碾向对方的脚背。
悲慈脸色未变,眉峰都没动一下,只是语气无奈:“师弟,我的脚会疼,不用试的。”
“哦,是吗?”明柃挑眉看他,语气里藏着幽怨,“我以为只是梦呢。这些年你不肯来见我,我是不是还得体谅你一下?”
悲慈低头,目光平静地反问道:“师弟会怪我吗?”
明柃一顿,撇开头说话:“……你给我的信我没看,我烧了,你在信里写了什么?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一片安静。
他将脸转了过来,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开口说道:“我当初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你真的不在了。几年前,外面忽然传出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去找你,但那是假的。”
“我确实死了,师弟。”悲慈主动上前牵起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当时我还想着,师弟会不会为我的死而痛哭欲绝呢。”
明柃气得甩手斥声道:“谁会为你这种人哭丧啊!”
“那最好了,我并不想愧对你。”
听见这话,明柃愣了一下:“有不好说的吗?”
悲慈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师弟,你要醒了。”
“所以——你又要丢下我了?”明柃挣开他的手退后抬头,眼睛对上那双鸢色眼眸,“真的很过分。”
“……对不起。”
他说着,视线始终放在明柃身上,眼底却无半点情绪流露。话音刚落,屋里的光线骤然破碎,明柃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眼前的人影便如同水波般荡漾化开,转瞬即逝。
他宛若梦醒,倏然坐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碰过半片月光,屋内微凉。
“……”明柃默默看着捞空的手,凌乱的丝发顺着肩头垂落。
他扭头看向身侧睡得像一具尸体的慈晦,沉静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推醒对方。
若想在梦里见那家伙的话,是需要什么条件吗?明柃暗自寻思着,这场梦悲慈似乎也没法完全控制,两人各占一半主导权,总不能是「明月夜」吧?
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明柃刚要翻身下床,背后便传来了少年清晰的声音:“……师父,你要出去?”
明柃一怔,起身转过来道:“你没睡?”
“睡了。”慈晦不知何时醒了,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又被吵醒了。师父要去哪?”
“没去哪,去院子里看看月亮。”说着,明柃披上一件深蓝氅衣,镶着黑边,刚要推门,就见慈晦穿着单薄的黑衣跟了出来。
明柃斜睨了他一眼,见对方浑然不惧夜寒,倒也不意外——也是,这点寒风对他算得了什么。
“师父怎么醒了?”慈晦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很。
“……梦到了点以前的事。”明柃的声音淡得像风划过。入睡前,他收到裴姑娘的书信,里头提起天方锁的事,还附了一张构造图。
他这才想起,过去确实拜托过对方研究天方锁,这么久了,总算是有点儿进展。
天方锁这东西……明柃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悲慈很聪明,天赋又好,就是厌学。你让他对话本研读个三天三夜,他肯定做过;但要他背课书三天,打死他都没用。”
慈晦挑起一边眉毛,轻笑:“师父应当不是在说我吧?”
溶溶月光落在阶前,洒下一地清辉,又在墙角上映出一大一小的影子。
闻言,明柃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你说是就是吧。我记得惊鹊楼楼主生辰那会儿,你人可逗了,虽然可能也有点我的原因。”
“惊鹊楼楼主——”慈晦慢悠悠道,“席降鹤?”
明柃点头:“嗯。不过现在楼主换人了,换成席绛令了。”
“他儿子?”
“……义子。”
“那他确实好心,收义子超麻烦的。”
明柃睨他一眼:“不要说别人,你还认贺尊主为义父呢。”
“——我,认贺无旡,为义父?”他一愣,脸上惊愕,“假的真的?”
“不要直呼尊主名讳……悲慈除外。”明柃敲了下他的脑门,“这事当时传遍整个仙门,可是大新闻,我怀疑他老早就想去蓬莱了。当时见楼主时,他的状态就不对——”
庆霞十四年六月上旬,晴空万里,飞鸟巡过。
来封若派已有半年,悲慈在这里适应得妥妥帖帖,甚至反过来影响周围的事物。院角那株紫薇花树,经他日日洒扫倒腾,也是不出意料地被养死了。
悲慈盯着屋里的罗榻半天,转头向明柃提议道:“墙上可以凿个大洞修成窗棂,那样更好看些。”
明柃不是很赞同:“会漏雨吧?我不要。”
悲慈沉默半会:“……实际上不凿也会漏的。”
“可它没漏过。”
“之后就会了。”
“但现在没有漏!”明柃急声反驳。
悲慈眼神期待地问:“那等有了可以修吗?”
“……”明柃微微蹙着眉,“好吧,随便你。”
见状,悲慈视线又投向两人的房门,说道:“你三天两头跑我那睡,要不干脆砸了这墙?”
明柃坚决摇头:“不行!最基本的墙还是需要的。”
“那我开个洞,这总行了吧?省得你半夜开门关门受冻。”
悲慈的行动力向来强悍,没多久便凿出个方形大洞,过会儿又嫌太丑,明柃就叫他去山脚买帘子遮上。
小院子被两人打理得漂漂亮亮,干净整洁,当然,得忽略掉那些枯死的紫薇花。
掌门等人正在若水堂敲定参加仙门大会的人选。
一旁的璇师叔拿着册子过目道:“明惜、奕海、有华、豫之……以上六人便是本次入选的弟子。先前我大致扫过对手名册,值得留意的有齐明教的欧越旸、云青书院的金枉山、北川派的越度阡,春木宗的——”
“嘶,你这念得我头疼。”蒙师叔揉着太阳穴打断他的话,“直说吧,今年谁带队?”
“是你呢,师兄。”璇师叔低头翻着册子说,“另外仙门大会有关维持秩序的弟子,我们派定的是张愈、攸司和葛锋。师兄快去找人吧,莫要误了时辰,下午就要出发了。”
“等等,下午就走?!为什么现在才说——”蒙师叔惊道。
闻言,璇师叔略微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与掌门师兄相视一眼,望着蒙师叔仓促离去的背影。
掌门幸灾乐祸地点着头:“既然是三师弟去,那我先……”
璇舒随即抽出一份请帖,拦住了他:“还有一件事。惊鹊楼楼主百岁寿诞在即,特邀仙门名流修士登楼赴宴,我们派亦在受邀之列,此事推托不得。”
“……好吧,邀者几位?”
“五位。”璇舒道,“师兄您作为掌门算一位,还剩下四个名额。”
“哦,我问问哪个小家伙要去吧。”掌门说着,意有所指地轻瞥向窗外。
窗沿下顿时冒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明柃蹦跳地跑来喊道:“爹,我也想去,我想去!”
掌门扯了扯嘴角:“我就知道。”
“说起来,梅兰会去吗?”璇舒将枫红请柬递给他,“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总窝在门里不行。”
掌门犹豫不定地说:“惊鹊楼毕竟是蓬莱那方势力,我怕她不能接受——”
“惊鹊楼?”
去了书阁,梅兰坐在桌前,眼覆白绸,凭着手感摸桌上的麻将来打对局,“可以啊,都过去四年了,我也没你们想得那么耿耿于怀。碰。”
杵对面的燕采萱推牌而出,开口淡声道:“清一色。勇方,该你了。”
“哎,诶掌门你也来打啊?”千勇方抬头喊了一声。
掌门应道:“闲得无聊。师妹,还差两个名额,你要去吗?”
“不劳师兄挂心。”燕采萱抽出手摸摸明柃的脑袋,分了些零嘴给他,“见前辈总该敬两三分,柃儿有什么想带的人吗?”
明柃听后连忙点头,回道:“我想带悲慈去,还有三师兄!”
“你三师兄在药庐,他比你大师姐还难请呢。”
药庐。
尽职尽责的燕明归正在藤椅上翻看古书上记载的药方,一副岁月静好的架势。
“三师兄~师兄~哥~~”
明柃抱着小白猫坐在毯子上,伸出手掌摸摸猫儿毛茸茸的脑袋,歪头放声道,“陪我们去嘛哥——生辰宴上肯定很好玩的,扰扰也想你去!”
燕明归充耳不闻。
“去嘛去嘛,大师姐都去了!说不定那里有很多难见的药材,哥你不要吗?”
“不了,生辰而已。”燕明归合上书看向他,“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做,倒是你,别给人家添乱。”
面对这份毫不留情的拒绝,明柃故作老气地叹了口气,将猫儿圆乎乎的脸转到自己眼前:“可怜的扰扰,你的爹爹不要你了,眼睛灰灰的多像三师兄啊,放心,叔叔不会不要你的。”
“喵~”猫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蹭了蹭明柃的手,尾巴一扫。
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塞了个猫儿子的燕明归:……待会跟张二师兄通个传音吧,让他把猫带走,不对劲。
明柃对大家倒也没那么不讲理,回头急冲冲将刚装好帘子的悲慈拉走,一路溜到廊回峰里的钩心廊上。
“这地方来过两回,风景是不错,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悲慈倚着栅栏,另一侧还有坐栏可以歇息,他瞥了眼身侧的明柃,转头朝廊外眺望去。
远处山影轮廓清晰,色彩晕蓝,天色也染上了绀蓝,浮云缥缈。
明柃左顾右盼片刻后,才对他开口说道:“这里现在没人。爹要带几个人去赴惊鹊楼楼主的生辰宴,我跟爹说了你和我都有去。”
“惊鹊楼?那是什么,养鸟的吗?”悲慈问道。
“不是!”明柃连忙摆手解释,“是堂教楼坊院的‘楼’,楼主可是尊主的亲传弟子,尊主就三个亲传弟子。排开蓬莱人不说,那可是蓬莱诶,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悲慈兴致缺缺地点点头,虽说如此,他们去的也不是蓬莱吧,但见明柃满心欢喜期待的模样,他也不好直言,免得又被说教。
他嗯了一声,盯着山外白云随口问道:“钩心廊建得这么高,不怕有人摔下去吗?”
明柃听后摆摆手回答:“当然有人摔过啦,这里可是练习御剑的好地方,山崖底下还有条河。”
只不过这高度,就是水面也没区别了。
“下面还设有灵网,可以接住失误掉下去的人。我玩过,可有趣了,能蹦出个三尺高,然后被爹骂了一顿……”
悲慈听着,饶有兴趣地往下看了看,云雾蒙蒙,看不清真切。
“听起来很有意思。”话音未落,他一手按住栏边,干脆利索地翻身一跃。明柃满脸茫然地看过来,见人往下跳,急忙伸手去捞,与对方的衣角堪堪擦过,抓了个空。
“等等?!悲慈——”明柃声音发颤,双手扒着栏边往下大喊,“今天是检修日!灵网要收起来!你跳什么啊——”
廊回峰,半山腰处。
璇师叔正在指挥弟子们将灵网收好,燕明归在旁拿着笔记录。
刚跟自家师姐吵了一架的妍辛气呼呼地大步走来,左右环顾一圈,奇怪问道:“燕师兄,明柃去哪了?”
“他的话——”
话刚开了头,空中一抹红色残影从两人中间飞速掠过。妍辛扭过头,迟疑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燕明归停笔,思索道:“好像是四师弟,他穿的衣服很有特色。”
在场其余人:“……”
事实证明,悲慈很难杀,没过几天又可以活蹦乱跳了。燕明归得知此事,很想研究一番对方的体质,但被明柃强行拦住了,只好遗憾了事。
青州,与六月的蓬莱离得最近。惊鹊楼在这里定了一处阁楼,向东海望去,视野开阔,可见海岸线上极远一个黑点,那便是遥不可及的蓬莱岛。
蓬莱岛附近有幻阵,外人不得轻易接近,为此还流传出了许多的怪闻轶事。
“每咳、每位来宾的席位都要安排妥当,不能有任何疏忽……”
一位红袍黑发男子正立在楼台上,对周边的人发号施令。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时还颔首抵拳咳了两声,一副病殃子的样,底下却无人敢轻视他的命令。
有弟子出声询问道:“副楼主,附近的防守——”
他目光阴沉沉地瞥了过来:“还需要我教你吗?”
“是、是!”
此人正是惊鹊楼副楼主,姓席,名绛令,年将八十四,天弦骨,现六阶修为。
绛令的耳朵略小,此刻听到动静晃了晃,他迅速回过头,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不忘向来人欠身行礼,恭敬道:“主人——您终于出来了。”
来人如一道飘云,忽地现出身形,脚底轻盈地落到楼台边。他一身深紫曲领大襟,外搭件茜色褙子,衣上绣着大片细密繁琐的金枫叶纹,手持一把黑折扇。
席降鹤没低头,也没说话,头上戴着一支五叶银饰,随动作轻晃而过。他从绛令身旁走过时,伸扇敲打了下对方的脑门,唰地一声开扇遮住半边脸。
仔细瞧瞧,扇面上绘出的水墨在缓缓流动,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汇聚成一行黑字:【言噤还要过会儿才能解除。】
“……”绛令十分真诚地建议道,“主人,您应当少惹尊主不快。”
【烦。】席降鹤蹙起眉,抬扇碰了一下鼻尖,水墨落定又散开,再次变幻,【明明是那老不死的问题。】
绛令沉默了足足两息,拱手告道:“主人,大、齐教主接了请帖。”
他无声啧了下,绛令立即道:“此外,有两名师兄在别的门派当值,特向您祝贺,秋师兄和牧师兄已经来了,思谦冲在暗宫,故渊师兄和烟师姐来不了,只托了贺礼……”
【长话短说。】
“能来的都来了,主人。”他道,“尊主大人也会来吗?”
【应该、大概、可能,会来吧。】
席降鹤摇了摇头,谁期待他来,三伯来的可能都比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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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本文感情线在梦里这件事,hh
明柃说你又要丢下我了,这个又指的是本文好几年前悲慈离开的时候,明柃还对悲慈说过“我宁愿你在我身边逼疯我”。
这点剧透应该没问题,只能说是预告?只不过是很久以后的预告。
——
生病了,头晕想吐,有种影子钻我嘴要抠我嗓子眼的感觉,不知道写得哪里不对劲,写得我整个人有点飘飘然的眩晕。哦,原来只是晕啊。
——
此曲无慰伤者心也。
嘿,我喜欢文言文式的写法,最好能唱出来的那种!搜了下,古代有“新闻”这个词,不管了直接用,想不出替代词了。
发现思谦冲和思故渊都姓思,但我一直没发觉,凎!没事,两人差了五十岁,半竿子打不着的血缘亲戚罢了,早早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