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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容
桌面摆好的合卺酒无人问津,两人交错着时间卸去华服,沐浴更衣洗掉满身疲惫后,喜烛已经燃烧到尽头。
陆鸿晏不欲落人口舌,并未单独搬离至书房就寝,浅垂着眼皮侧躺在床榻外侧。
昏暗的光线里,沈令仪与他同榻而眠,陆鸿晏平稳的呼吸声扰乱着她的思绪。
悟已往之不谏,沈令仪向来不喜欢追悔过去的每个抉择。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由自主地去设想,倘若除夕夜自己未曾心软,如今的处境是否还会如此被动......
夜色漫长,沈令仪辗转难眠,散落的青丝不经意间抚过陆鸿晏的脸颊,似是羽毛般柔软地挠过。
她习惯失眠,他难得也失眠。
沈令仪背对的身姿映入眼帘,陆鸿晏神情晦涩难明,从前种种恍若隔世。
她在虚情假意,他未必没存有逢场作戏的心思。
然而谎言持续得太真太久,或许悄然之中,已然骗得他暗地里开始动摇……
陆鸿晏睁眼到天明。
东方既白,他佯装悠悠转醒起床更衣,察觉到身后床塌发出细微的响动。
沈令仪亦是彻夜难眠。
洗净脂粉的容颜惨白憔悴,眼眶下的乌青愈加难以遮盖,新花竭尽全力为她妆扮,近距离相处依旧能够被清晰地看出。
陆鸿晏亦臣亦子,简单地动过几口早膳后,便换好官服便率先前往皇宫上朝议事。
沈令仪盯着满桌精致丰富的菜肴,近半数都是她所喜欢的,倒也勉强勾起些食欲来。
用完早膳,马车便缓缓向皇宫驶去。
为彰显皇帝重视宸王娶妻,宫道两旁相应地粘贴着双喜剪纸,吉庆的朱红在暖阳下泛着金光。
宜贵妃清早便梳妆打扮准备接见她,珠圆玉润的脸蛋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令仪无需多礼,快坐过来陪母妃聊聊天。”
二拜高堂时宜贵妃笑意盈盈,也欣然接受沈令仪的奉茶,称呼与身份自然顺理成章变为她的母妃。
沈令仪乖巧地落座,宜贵妃看见她佩戴着宫宴赏赐的玛瑙金戒,笑意更甚。
“自从陛下赐婚后,潜儿三番五次地传信告诉我,让我不要阻拦这场婚事。”
宜贵妃轻轻拍拍沈令仪的手背,又将早就准备好的极品翡翠玉镯套到她的手腕上。
“本以为是陛下乱点鸳鸯谱,不成想你与潜儿是两情相悦,极好极好。”
沈令仪在宫宴上已经略有察觉,此刻心底惊讶之感更浓。
宜贵妃的言谈举止丝毫无所顾虑,随心所欲地将忤逆之语如同唠家常般吐露而出。
“好孩子,新婚难免劳累着你。”宜贵妃看见沈令仪眼眶下淡淡的青黑,思绪便飘到别处,“等潜儿下朝过来后,母妃替你好好说说他。”
沈令仪害羞的假笑倏然僵硬。
她知晓宜贵妃定然是误会,可此等事情终究不能摆在明面,玩笑推脱:“母妃尽是取笑令仪......”
不料宜贵妃神情认真,郑重地握住沈令仪的手掌:“母妃可不是在说笑,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合该被精心照顾,不能允许他想如何便如何。”
“母妃若不趁机点拨他几句,往后你在宸王府被他欺负,跑来皇宫告状总是不方便的。”
沈令仪闻言,不知为何涌起落泪的冲动。
宜贵妃言语里真切的关心她感受得清清楚楚,那是生母逝去后不能再给予她的温暖。
可惜世事难料,她与陆鸿晏之间崩裂的鸿沟难以逾越,徐桥月满身的伤痕更是无可磨灭的芥蒂。
宜贵妃毫无贵妃的威严,宛若慈母般与媳妇谈笑,絮絮叨叨地讲述起陆鸿晏之过往。
她眼里的儿子,虽然才学平庸,性情顽劣,待人却是真诚且炽热,因而陛下也格外地器重他。
“最重要的是,他做事情都是不响的。”
宜贵妃眉眼弯弯,如同在悄悄泄密般轻声说道:“潜儿总爱凶巴巴地威胁别人,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实际心比谁都要软。”
心软的人,能将汪泓承制成人彘?
沈令仪不以为然,依旧笑语应和着:“令仪明白母妃的意思,会和殿下好好相处的。”
时光悄然流逝,传报的太监在屋外扬声宣告着,皇帝偕同陆鸿晏一齐到来。
朝廷诸事繁多亟需处理,二人到来时已然接近晌午,皇帝索性嘱咐御膳房多添置些菜肴,将在宜贵妃处同宸王夫妻共同用膳。
皇家奢靡看得沈令仪大开眼界,而其宠爱宜贵妃的表现更是羡煞众人。
“宸王妃往后便是皇家媳妇,亦是太子妃的亲姐妹和妯娌。”
皇帝吹凉小碗鸡汤,将汤匙递到宜贵妃嘴边,动作亲密又自然:“听闻先前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朕以为不必过多纠结,和和睦睦才是最要紧的。”
“父皇所言甚是。”沈令仪柔声回应,“令仪亦是如此想法,要同太子妃重修旧好。”
皇帝满意地点头,低声在宜贵妃耳畔嘀咕几句,惹得她双颊绯红笑意动人。
陆鸿晏安安静静地用膳,对此情此景视若无睹。
温馨的场面因着他冷淡的神色,沈令仪心底也倏然萌生出异样,奈何念头闪过太快,还来不及被她抓住便消逝。
陆鸿晏或许也是为表现夫妻和睦,动筷间也细心地替沈令仪夹着菜,都是素日她爱吃的东西。
沈令仪联想到早膳,不知是否是巧合,陆鸿晏竟竟能把她的口味偏好烂熟于心。
伴君如伴虎,沈令仪姿态温和贤惠,言语亦然是斟酌再斟酌,生怕说错做错惹火上身。
幸而皇帝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宜贵妃身上,午膳后嘱咐几句后便离去处理政事。
沈令仪虽然并未用多少膳食,奈何胃里隐隐作痛,只能竭力抑制住想要作呕的冲动。
宜贵妃果然言出必行,将陆鸿晏耳提面命地叮嘱过好些话,才勉勉强强地允许他们离开。
拜别之前,宜贵妃恍然大悟般想起何事,匆匆嘱咐宫女取来厚厚的礼单册递给沈令仪。
“你与尚书府的龉龃不必多讲,这是母妃亲自替你选好的陪嫁,京都贵妇们无人敢在此事上嘲笑你。”
宜贵妃摊开礼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京都各地的酒楼与商铺,背面则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若是潜儿欺负你,尽管进宫来告诉母妃,母妃替你讨回公道。”
沈令仪望着厚重的礼单,顿时潸然泪下。
“怎么反而惹你哭上了。”
宜贵妃关切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珠,颇有些自责般喃喃道:“莫不是礼单有些寒酸......”
沈令仪忙不迭地摇头,破涕为笑:“令仪自幼艰难,不受家人待见,母妃的关切实在令人动容。”
陆鸿晏温柔地将沈令仪搂住,转头安慰着宜贵妃:“她确实多愁善感些,还望母妃勿要计较。”
简单作别,陆鸿晏推着轮椅朝外离去,直到彻底驶出宜贵妃耳目所染处,他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演技确实精进许多。”
“殿下如此想法,臣妾百口莫辩。”
沈令仪平缓着感动的泪意,适才压抑住的反胃感再度涌现,她高举手臂示意陆鸿晏就此停靠。
“臣妾身体不适,先暂离片刻简单处理。”
说罢,她也不顾陆鸿晏作何反应,兀自摇着轮椅便朝宫道小路里驶去。
瞎猫真的碰上了死耗子,沈令仪虽然不认识路,却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来到御花园内。
寻得假山后僻静处,她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弓着身体便将所有食物全出呕吐出来。
咽喉被上涌的胃酸灼烧得疼痛,沈令仪难受得眼眶通红,直到胃里干干净净才罢休。
她擦去唇角污秽,整理好仪容便想要离开,却听见静谧的假山后响起相似的声音。
沈令仪不欲过度探究,刚想转身离去,不曾想假山后的人却径直向她走来。
“沈令仪,我们倒还真是有缘。”
柔嘉公主亦是眼眶通红,泪痕布满干枯消瘦的脸颊:“瞧我这记性,现如今应该唤你一句三嫂了。”
或许是同类相吸,沈令仪立即便意识到二人方才所做之事相同。
其实她没想过,柔嘉公主愈发极端的身形于此有关,本就厌食的身体还要日日经受如此摧残。
柔嘉公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是特制的玫瑰玉露,能够掩盖所有气味。”
“多谢公主好意。”沈令仪摇头拒绝,“我对香料难耐,闻着便会头晕胸闷。”
柔嘉公主倒也不强求:“怎么会到御花园里来?”
“赐婚完礼翌日进宫拜谢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二人的关系算不上最初的争锋相对,却也不能叫做亲密相知,柔嘉公主偶然撞破此事后,倒是心底莫名地浮现起几分惺惺相惜。
“改日我送几瓶无味的玉露到你府上,去味效果显著,你总有用得上的时日。”
她端详着沈令仪明显憔悴的面容,似乎在透过她看见最初的自己:“这法儿子虽有效,久而久之却也难戒掉。”
“你......其实很好看。”柔嘉公主咬咬唇,挣扎片刻后徐徐安慰道,“不必糟践自己,去步向我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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