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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回归工作的当天,我与利可一同挑选出了那份疑似复现出曾经的幻影气息。
我本想立即带上利可去现场一探究竟。
可是,利可告诉我,尽管时隔数月,现在的那片区域仍是处在协会的封锁之下,因为自从白鸽社长炸毁了教堂以后,那个地方总是充斥着不明的幻影气息。虽然不见具体的幻影,可那些令人心生恐惧的气息还在那里。
尽管最近的几个月里,去过那里的调查员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幻影的气息还在,谁也不清楚那片宁静的废墟里又是否掩埋着何种无人知晓的危险。
我听利可说,只有等那些气息全部消散,协会才会对外解封这片区域。
哪怕是我和利可这种空间猎手,如果没有必须去的理由,那也是一律禁止入内的。
但是,我们恰好在一众瓶装的幻影气息里找到了那个让我们不得不去的理由。
社长的牺牲,幻影的挑衅,这些记忆般的片段全都完好地保存在那个小小的瓶子里。
于是,在同一天的下午,我们给那个瓶子贴上了标签,然后让凯特小姐马不停蹄地送回协会那边备案。
大约是晚饭过后,协会那边终于发来了允许我和利可临时通行的电子版凭证。
通行许可的开始时间是第二天的早晨。但是,为了提前熟悉教堂附近的状况,我和利可在下午就来到了教堂下面的山脚。
由于这个区域被封锁多月,原本是旅游景点的山顶教堂周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几乎无人光顾的地方,从前那些热闹的夜市与各具特色的酒店也早已撤离了这个地方。
人已去,楼已空,可能也只有我们这种相关人士还会重新回到这里。
我们晚上住的地方是代表协会常驻这里的幻影监测站。
由于监测站里没有暖气,我和利可也只得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围在电暖器周围,浅浅地睡过了这个上山前的夜晚。虽说山上的幻影气息从未褪去,但今夜的宁静亦如往常的那样,无事发生,只有不眠的雨雪还在一下下地敲打着玻璃外侧的窗沿。
第二天早。积雪在无声中变作灰色脏水。
上山的道路有些泥泞,但还没有恶劣到无法行车的地步。
从山脚出发以后,监测站的车辆只能带我们到半山腰的位置,因为再往后,幻影的气息异常浓烈,即便是常驻于此的检测人员也不敢轻易地继续向前探索。
大多数检测人员其实也能和我们一样感受到幻影气息的存在,但他们大多都没有空间猎手的那种战斗能力。这也是为什么协会要用幻影气息浓度来划出一条决不允许他们跨过的界限。
和他们不一样,我和利可是协会派来的空间猎手。再恐怖的幻影气息都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因此,在好几位监测站工作人员的注视下,利可踩下车子的油门,带我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继续往上走。
开过一长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后,利可终于把车停在了登上山顶之前的最后一个停车场。
我和利可像从前的那些信徒那样,背上背包,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地前往位于山顶处的教堂。和从前一样,我们路过的部分山体当中依然完好地保存着不少上古时代的贝类化石,裸露在外的那些树根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个日夜的风吹雨打。
然而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以往的地方。
今天,最终抵达山顶的,并不再是那些慕名而来的信徒,而在山顶等待着的,也早已不再是那座古老的山顶教堂。
山顶。
我谨慎地往前走。
无数断垣残壁一声不响地躺在无人清扫的那里。
浓郁到没有空隙的幻影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现场没有幻影,有的只是一片荒凉的废墟,以及我和利可两人而已。
因为我之前没有来过这个教堂,所以我向利可再三确认道:“利可,这里是以前的教堂吧?”
利可把车钥匙放进背包,然后对我说:“是的,这里原本是教堂的入口,神像所在的废墟还要往后面走一段距离。虽说我也就上次来过一次,但我很确定,这里就是我上次来的地方。”
早间阳光照进利可脚边的那堆石砖。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发光。
那个奇怪的闪光瞬间吸引了我和利可的目光。
利可弯腰翻开石砖,从里面找到了一个金戒指。
利可拿起戒指,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前辈,这个戒指就是白鸽社长当天戴在手上的戒指。”
我仔细端详着利可手中的金戒指,心里困惑地说道:“这个戒指这么显眼,之前来搜查的人不可能没找到吧。”
利可把戒指交给我,说:“但这上面确实有白鸽社长的气息啊。”
我握住这个稍稍有些变形的戒指,开始仔细感受其中那个有点烟熏味的气息。
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利可没有搞错,这个气息就是社长本人的气息。
接着,我把社长的戒指握在手心,试图往其中注入泡沫一样的力量,只要社长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我就能够在眼前还原出事发当时的部分真相。
可突然间,头顶的天空黯淡无光。
乌云之下没有雨。但我脚边的坑坑洼洼早已填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雨水。
我看见,一个幻影的身影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她的发色,她的双眼,都和镜中之我如出一辙。
那个幻影把个装满水的杯子轻轻放在利可的头顶。
她随后绕到利可身后,用和我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小狐狸,别乱动,水杯会倒。”
“至于你,”那个幻影手指我说,“如果不想看我掐断她的脖子,那就给我站在原地,不要让我产生你想要对我动手的错觉。”
地上的雾气缓缓升起。我在同一片雾中再次见到了那个本该和我一同沉入深海的幻影。
“另一个‘莱卡’,好久不见了啊。”我和她同时说出了同样的想法。
我凭空变出的长伞直指她那散发出阵阵寒光的银白短剑。
原先在利可身后的幻影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我的身前。
我把社长的戒指放回口袋,我的视线也不曾离开过那个再次出现的幻影。
“前辈,我来帮你!”远处传来了利可的声音。
可随着一串电流声和利可的惨叫声过去,我又听见了水杯和利可一起倒在地上的声响。
我愤怒地质问那个幻影:“你对利可做了什么?”
“没什么,”那个幻影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让吵吵闹闹的小狐狸安静一下罢了。”
那个幻影率先收回自己的武器,然后对我说道:“我又不是没提醒过她。是她自己非要乱动的。我说过,小狐狸活着比死了要有价值,再不济也能用作限制你的人质,所以我不会下死手的,她现在就是晕过去了,没有危险的。”
那个幻影挥手驱散现场迷雾。而我也终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利可。
现在的利可已经变成了四脚着地的狐狸形态。尽管她的两只狐狸耳朵和那条粉色尾巴正在抽搐,但她的鼻腔和口腔还在微微挪动,呼吸正常,没有出现中断的迹象。
“看吧,我没骗你啊。”那个幻影心平气和地对我说道。
我缓了口气,之后又重新回到高度紧张的状态。
我继续举起雨伞,指着那个幻影问道:“说,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想和我做个了断,那就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我这样和她说道。
谁知那个幻影竟然举起双手,反过来责怪我说:“若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对我熟视无睹,我又怎么会采用这种手段把你带到这个地方呢?”
“我什么时候对你……”我下意识地说。
“等等……”我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杂音。
那个幻影抓住我那始终高举在空中的雨伞,直截了当地说:“你没有猜错。”
“我是神明背后的阴影,”她挪开指向自己的伞尖说道,“同时呢,我亦是你的镜中幻影。”
“那一刻,你调转方向,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正是在那个时刻,你就注定要直面我这个长久以来都被你当做不存在的存在!”
“莱卡,不要怕我。”那个幻影对我说,“我不是你在醉生梦死时的化身。”
“相反,我是真实的。神明不在,我仍在。而且,我还会带上你一同前往下一个我们谁都未曾见过的世界。”
我的手臂已经举了很长时间的雨伞,现在略微有些酸痛。
我放下伞说:“那现在的这个世界呢?我现在认识的这些人和事呢?我总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吧?”
“你我同为‘半神之躯’,何必为了松散如砂砾的人类价值而束缚自己?”那个幻影不屑地反问道,“你要是非得纠结于形式,那我也可以随便编个理由,然后让那些愚昧无知的人类心怀感恩地满足我追逐未来的需求。”
听闻她的说法后,我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而这一点,也足以让我做出一个我自以为不会后悔的决定。
我从那个幻影的身边走过,说:“我没法从你的角度否定你。这是事实不假。”
“但,我的选择不会和上次面对你的时候有所不同。”我背对那个幻影说,“这也是此时此刻的事实。”
“哪怕是‘半神之躯’,我依然会选择另外一半被我称之为‘人’的部分。”我强调道。
“或许正是如此,我才成为了不同与你的存在。”我转身对那个幻影说道。
此时的我正挡在昏迷不醒的利可身前。
与此同时,我感觉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
我相当确定地告诉那个幻影说:“你或许没有发现,正是由于这个‘人’的部分,你才会因为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尝试说服自己去简化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变化。”
“可你这种拘泥于形式过程的做法不正是只有‘神明’才能执行的做法吗?”那个幻影以不同的角度对我说。
“所以呀,同为‘半神’的你我,谁也无法成为下一位真实存在的神明啊。”我就此总结道,“况且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我们眼中的那位神明小姐,她或许也不是完全独立于我们之外的某种存在。她有自己要贯彻到底的想法,她也有自己质疑自己的时刻。”
“她是一位相对于我们的神明,事实如此,但是,当她相对于她自己时,她又何尝不是和我们一样在扮演一个自相矛盾的角色呢?”我不禁大胆地猜想道,“这样一来,我们关于‘神明’的定义是否还能维持我们原来所设想的那样呢?”
这时候,我能解释清楚的东西似乎又开始变得模糊不堪。
我看着那个幻影,那个幻影也用同样困惑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们谁都没法得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证明与结论。
乌云仍然盘旋在空中。明明是迟迟没有下雨,可是我身边的水汽却越来越重。
“既然你我都无法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个幻影摇头说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思考之上?”
她指尖重新燃起火焰。宛若结界般的光线扫过我与她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来自地底的轰鸣震耳欲聋,地上的积水开始往空中倒流,狂风卷起了灰烬,砖瓦重新堆砌成墙壁,枯叶再次回归至绿意盎然的大树枝头。
在诸如此类的异常变化里,我仿佛有听到谁正在无能为力地向我哭泣。
重建起来的教堂宏伟而壮丽。高高在上的穹顶以下却没有了那座为神明小姐而树立的大理石雕像。
当我再回首,此前倒在我身后的利可也不知去了哪里。
可那个与我一样的幻影并没有消失。
她站在教堂大厅的对面对我说道:“另一个‘莱卡’啊,你应该感觉到了吧。”
“此即旧日神明逝去之时。”
“同时,亦是新神创造万物之伊始。”
“你与我,只有胜者才能重新定义自己身为‘神明’的意义。”
她的刀锋凌冽如寒风,而我也早已撑开手中的长柄雨伞,一边后退,一边强行抵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我不知道这身边一切为何如此,但我知道我不能独自倒在这里。
因为在我的观念里,已死之人要不然就是化身幻影,跨越时空后前来侵扰自己无法抵达的那个世界,又或者,那些人就是永永远远地把自己和自己的想法一起埋进了土里。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都不是我想面对的状况。
刀刃放缓的瞬间,我收起伞,拔出神明小姐给我留下的那根黑色鸦羽,反手挑飞了那根直冲我眉心而来的黑色锁链。
幻影的攻击暂时停止。
但我与那个幻影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这一刻,那个幻影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她必须赢下所有。
可我,一如既往,绝不会轻易地举手投降。
我抬手带来强风,她甩手带来暴雨。教堂内的狂风骤雨当中,我指尖掌控的雷电稳稳地压过她手背上那跃动不止的诡异火焰。
我与她背后的气流相互挤压起对方的空间。
争锋相对的顶点,失控的气旋再次将这座教堂的砖瓦碾碎成满天碎片。
我脚下的土地不是那个山顶。
咸味滑过舌苔,酸与苦涩的感觉让我注意到了环绕在废墟四周的汪洋大海。
现在,我已是身处一座无名孤岛,我的对面,那个幻影依旧如同镜中之我,体型一样,外貌一样,站姿也没有差别。
我与另一位“莱卡”,就像雕像那般无言地矗立在这个堆满各种残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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