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去拾粪

　　胡青羊是不可能捉到的，但胡青羊的性子却不是吃亏的性子，往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的，哪有别人吃他嘴里的肉的。

　　果然，自那日七日之后，整个梨山寨却是生出了不少怪事来。

　　最先出事的就是和费听元忠家结亲的吐浑儿家。

　　他家那弟弟不知是吃错了东西还是怎的，突然开始油米不进起来。

　　一开始他们还只以为吐斯波顿是因为家里陡然发了横财，瞧不上家里常吃的饭食了。虽心中有些不喜，却也勉强算是喜事连连撞衰事，能够不甚在意。

　　因着家里平白得了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意外横财和除邪已成，吐浑儿即将娶亲的喜事，吐斯波顿这疲懒挑食的毛病却也勉强算得上能够忍耐。

　　只是给他找了羊肉他要吃牛肉，拿了牛肉要吃瓜果，有了瓜果又要吃柰子，总计十四五个时辰是只吃了几个柰，一口正经饭也没吃。

　　吐浑儿一开始有心要饿他几顿，治治对方这挑食的毛病，却是不想一连几天，莫说吃饭，便是水也用不下一口，每每看到那往日饮用的地下泉水，他都惊诧的如同被野鬼附体一样，指着那水大喊什么：“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之后就昏死过去。

　　吐浑儿当时以为吐斯波顿这是中了邪，虽可惜赶走了胡青羊，却也不是没法去救。

　　只把吐斯波顿供在寨里祖先庙堂之前，打算靠祖先怜悯救救这中邪的子孙。

　　虽早先那守寨鬼神不随梨山寨搬迁，可梨山费听氏世代供奉的祖先神其实是随他们搬迁来了的。

　　当时胡青羊随吐浑儿下地底取水，在庙堂多看了几眼，为的就是发现了这供奉鬼神的香火不见，这才生出疑窦。

　　按理说，若是没有鬼神汲取香火，那庙堂里的香火该将神像、牌位、画像一类承载鬼神形象的东西染的金黄发红才是。

　　可当时胡青羊看去，香火虽不算名贵，祭祀日子也不长久，可也不曾断绝，称得上涓涓细流，源远流长，绝不该是那副穷酸模样。正因为这，他才猜测出了这寨里实际上不像吐浑儿之前说的，其实是藏有鬼神的。

　　不然胡青羊莫说是被黑狗血破邪失了法术，便是只仗着手中宝剑锋利也能将吐浑儿一家杀个对穿，何苦要半夜趁着夜色溜走。

　　而吐斯波顿在被放在祠堂祖先面前之后，这个昏迷了许久的人，像是被祖先附体了一样，从地上直接爬了起来，学着狗、狐，对着围观的几人狂吠不止。

　　这么个样子，再没有人说他正常了。

　　待吐浑儿要用绳索绑住他时，他又一个乱窜，爬到了给祖先供奉瓜果的供桌、祭坛上，堂而皇之的往自己嘴里大口大口的塞着贡品，整个一牲畜模样。

　　而他每吃一口，脸上的血丝就消下去一点，等他不加咀嚼的将那一盘奶糕硬生生塞进喉咙后，整个人的脸色苍白的就如同几天前胡青羊泼在地上的净水一般。

　　随着吐斯波顿咽下最后一口奶糕，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水！水！水！”

　　话还没说完，就当着自己母兄的面直直从供桌上摔了下来，吐浑儿的老娘一惊，当即就要上去扶他。

　　可被在一旁的看着的吐浑儿伸手拦了下来：“娘！先别去，再等等，他可能被脏东西附体了！”

　　可当娘的哪有能看到自己儿子摔下高台而不去搀扶的。虽然她也担心吐斯波顿真被妖邪附体了，但在看到自己孩子躺在地上乱抽搐，以及脑门上流出暗红色血液时是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当即挣扎着就要过去。

　　可吐浑儿已然认定自己弟弟如今被妖怪附体，哪里还能让自己老娘过去，于是死命的阻拦。

　　被逼的急了，吐浑儿的老娘对准他的脸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个畜牲！你是要看着你弟弟死在我面前你才甘心嘛！”

　　吐浑儿大庭广众下挨了一巴掌，涨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整个人一时呆愣了片刻，之后将自己老娘往前一推，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扭头就要走。

　　而他老娘被吐浑儿这么一推，一时失了重心，直接扑在地上，将手心跄的掉了皮、出了血。可她也不管不顾，上去就要搂吐斯波顿，胳膊从他脖子下穿过，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吐斯波顿的鼻子呼呼的往外留着半透明的清亮液体，这液体内里一条红线，外面一层亮油，如同南国的特色小吃一般。她一摸吐斯波顿，只觉得他身上滚烫无比，而且不知是不是头抬得太过的缘故，昏迷不醒的吐斯波顿一个劲的无意识干呕。

　　眼看吐斯波顿有气进没气出，她也是一时慌乱起来。

　　一抬头，正看到吐浑儿转身离去，连他两个妹妹的阻拦也不放在心上，他娘也是急的口不择言，竟然当众说出：

　　“你是要去哪里？！你个孽障！就这么干看着你亲弟弟去死是吧！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们去捉那什么劳什子金童子！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祸事！”

　　此话一出，却是震得周围一片安静。

　　倒不是这些围观的人猜出了那什么金童子是什么东西，却是吐浑儿老娘的话，分明是在指责吐浑儿是为了那金童子故意不管自己弟弟的死活。

　　这话一说，莫说是吐浑儿真有这么个想法了，就是没有，他整个人的名声也是要坏透了。

　　党项一族人数本就不多，费听氏虽然是八部之一，却又是争斗落败的一方，按理族里兄弟姐妹之间更改守望相助才是。可如今吐浑儿被他亲娘一口咬定是为了家产置自己兄弟安危于不顾，他还能讨得了好？

　　果不其然，费听元忠一听，就脸色僵硬的去看吐浑儿。

　　可那吐浑儿八成是气疯了，根本没在意刚才自己老娘说的什么意思，竟然直接推开祠堂的大门往家去了。

　　他娘还要再说，却见怀里的吐斯波顿猛的挣扎起来。

　　接着就睁开了眼，两只眼珠布满血丝，血丝勾连，如同黑蕊红瓣的虞美人花一样，睁的大大的，亮亮的，有神也有情，一如往昔。

　　吐斯波顿从他娘怀里挺直腰板，抬手擦了擦鼻子下面的鼻涕，转过身子，对他娘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水出事了。”

　　还没等众人听清什么话，吐斯波顿直接倒地没了气息。

　　人一死，围观群众当即就炸锅了。

　　当夜，费听元忠就在梦里得了寨里祖先之神警示。

　　“蠢货！蠢货！你怎敢让上国修士贸然入寨！既然入寨又为何不约束族人，好好招待于他！现如今得罪了他，那修士已然怀恨在心！于昨天夜里变作寨中子孙，骗过我等，施法坏了水眼！我今日多番示警于人，你们这群蠢货竟然不为所动，反倒去救那该死的孽障！我且告诉你！梨山寨不出半月，就将断水断粮，全寨之民灭绝而死！”

　　费听元忠大为不解，因在梦里，所想即所念，念头通达而不经□□，所以能够直白询问：“先祖这是哪里的话。吐斯波顿虽有些不大稳当，却也是咱们寨中子民，怎么就不值得救了。”

　　“够了！那个孽障竟敢于月圆之时，在庚申日偷吃供奉元君的贡品！元君巡视下界，路经此地，见祭祀被毁，贡品被贪，已然震怒。太阴使者也已发下勾碟，捉拿我等牵扯在内的鬼神！不出三日，梨山寨就要灭亡，你们这群蠢货，到那时就是整个寨子的罪人！”

　　庚申日是三尸鬼自人体爬出觐见太阴星君的日子。

　　庚是天干之阳金，申是地支之阳金，二者相合便是干支双金，每六十日中杀伐之气最重之时。三尸鬼会在这一日从人体内爬出来，前往地府，经三官，过太阴，向星君叙说众人罪恶。

　　胡青羊修道敬神，今夜自不敢睡，生怕三尸鬼得了空隙逃出□□，去见星君打自己的小报告。

　　今日又恰逢庚申月圆，人间祭月，是太阴星君享受人间香火的日子。

　　于是胡青羊做法为太阴星君献上承露盘的甘露、地底钟乳的灵浆，地下幽泉的泉水、诸多瓜果、百般清香。在这党项一地内，莫说是王都部落，便是牵扯宝髻在内，祭月也少有如此规格。

　　加上胡青羊每月祭拜不曾断绝和胡青羊狐狸拜月身份的加持，太阴星君巡视天下时分神投下目光注视此地，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之事。

　　可就在星君注视下，吐浑儿一家抢了胡青羊的东西不说，还断了他的祭祀、吃了他的贡品、撤了他的供桌，更荒唐的是在圆月之下竟然还敢密谋害人之事，这都不用三尸鬼开口，只要星君没瞎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作为掌管阴宫死籍的古之神明，要是受自己管辖的凡人如此羞辱还能忍受，太阴星君也不会在这一日恒定天下之人的生死了。

　　这不，太阴星君震怒，虽然自己没有明确表示，但随侍的捧珠女仙已然往地下下发了阴宫勾碟了。

　　勾碟一到，阴神鬼差就要从生死簿上勾画掉阳世之人的姓名、生辰、籍贯、生平经历、福祸罪责，表示此人在人间查无此人。而等勾魂使者一到，所有被勾掉名字的人都要即刻赴死，由阳转阴，去往地下作鬼民了。

　　若是太阳星君怜悯，在阳宫生籍上加上他们的名字，他们还有机会转世投胎，可要是太阳星君顾及太阴星君的脸面选择对此不管不顾，这些人就要在地底老老实实用尽阴寿，最后回返天地，连鬼都做不成了。

　　费听元忠一听祖先神如此警示，已然冷汗直流。

　　而胡青羊此时呢，他正拿着一个陶制观音瓶，笑嘻嘻的快乐的不行。

　　笑到高兴处，还会从那瓶中倒出不尽数的清水随意挥洒在这草地戈壁上，根本就不心疼，一副一夜暴富的小人模样。

　　撒到高兴处，还会对着驼马开口：“瞧瞧，瞧瞧。地下幽泉，在上国虽然算不得多么珍贵，但谁又能想到元君娘娘会直接允许我用水玉之符取了他们赖以为生的水眼呢。一枚幽泉水眼，哎呀呀，要是日后成仙之事受阻不成，靠这枚水眼我也起码能在乡野村田混个不计数的泉神、溪神的人间位，运作的好，延寿数百年也是轻松。虽失了金童子，却如何也是不亏。元君娘娘果然善待我等狐族，我日后要是发达了，得日夜为娘娘上香祈求保佑才是。”

　　太阴星君不止掌管着天下有智生灵的死期，还是掌管五湖四海、五岳四渎、十二溪水府的古之大神。

　　胡青羊夜间做法祭祀，说是为除妖做法，实际上是借人力供奉太阴星君而已。那金童子根本就是地底金物成精，没得什么法力，直接出手捕捉就行，用不得如此兴师动众。

　　甚至那三种甘露之水，一从天降，二从地取，三为人存，也是对应得太阴星君手下天地水三官大帝，祈求他们消灾赦罪解厄赐福用的。

　　太阴星君掌管玄霜、绛雪仙药，是独立与天庭服药体系之外的古仙秘法，根本看不上这种人间延寿之物。

　　看中的更是虔心、敬心。

　　不然一枚水眼虽算不得珍贵，却也不会白白予了胡青羊。

　　等胡青羊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求来了水玉之符，得了水眼，这金童子自然在他眼里也就可有可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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