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身

　　a市连着下了几天雨，好不容易迎来放晴的一个周末，陆清明亲自送闻觉出门，在人民公园背后的茶馆里，见了柏飞。
　　早上醒来就接到闻觉的话，柏飞激动得差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当真跟闻觉面对面了，他却有了点近乡情怯的意思，傻乐了好一阵，没敢说话。

　　闻觉坐在桌子面前剥花生：“当真不回车行了？”

　　“不回了。”柏飞说，“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其实老陈也只是凭借着一股情怀在支撑，按他本意来说，早就不想干了。关了车行，他轻松自在，没事儿遛个鸟钓个鱼，和公园的其他老头逗逗蛐蛐儿，怎么都比挂念着车行，整天担忧陈昊回来找麻烦的好。”

　　“陈昊找你了吗？”闻觉吹掉手上沾着的花生衣，“最近几天。”

　　“他给我打了电话，就在前天上午，声音畏畏缩缩的，居然连声跟我说对不起。我把这事儿告诉老陈，老陈都大吃了一惊。”

　　“那你怎么打发他的？”闻觉问。

　　“我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

　　闻觉笑：“解气啦？”

　　“没有！”柏飞愤恨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他心痛万分地摸了一把闻觉的膝盖，“还疼吗？”他自顾自地又叹了一声，“看我问的什么废话，骨头上面嵌钢钉，怎么可能不痛......”

　　“其实还好。”闻觉指着柏飞的眉心，“别皱了，年纪轻轻，都快长悬针纹了。”

　　柏飞用手背蹭了蹭额头：“好，都听你的，不皱了。”

　　“你不回车行上班，工作还有别的着落吗？”闻觉知道柏飞做事勤恳又踏实，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没地儿可去。

　　“我在考虑去朋友的健身房当教练，”柏飞讪笑一声，“虽然底薪不高，但提成的点数还不错。”

　　闻觉了然地点了点头。

　　健身教练......

　　他剥着花生小声嘟囔，食指在花生壳上敲了又敲：“健身教练算硬汉吗......”

　　“什么？”柏飞没听清他嘴里在念叨什么。

　　“你对拍戏有兴趣吗？”

　　“拍戏？”柏飞连连摆手，“我不会啊。”

　　“我没问你会不会，只是问你有没有兴趣！”

　　“兴趣......”柏飞眼睛一转，“也谈不上吧。”

　　“那，总归是不反感吧？”

　　“要说反感，那肯定也不至于。”柏飞无奈地笑了一声，“别带着我白日做梦了，我算哪根葱啊，娱乐圈这种地方，削尖了脑袋也进不了。”

　　“你去门口等我一会儿，我打个电话，”闻觉说。

　　柏飞“噢”了一声，听话地走了出去。

　　“小康总，宋导的新缪斯有着落了吗？”

　　康颖正在选角的气头上，闻觉一个电话打过去，正好点燃引线，引爆炸药，她噼里啪啦地连声骂了十分钟，末了才想起来问：“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闻觉在聊天记录里翻出两张柏飞的照片发给康颖，“你看这个怎么样，按宋导的审美眼光，怕是称得上一句‘天菜’了吧？”

　　康颖在电话那头足足安静了两分整，闻觉心里都开始有点没底了，就听她带着气声问：“人在哪？”

　　“人民公园背后的红茶馆。”

　　康颖停好车后，是踩着十二厘米的恨天高小跑过来的，抵达茶馆时，额角甚至还冒了薄薄的一层汗。

　　柏飞在包间中间呆坐着，康颖让他背打直，他就把背打直，康颖让他站起来转一圈，他就站起来转一圈。

　　闻觉坐在一旁憋笑，觉得颇有意思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犹豫：柏飞这么老实可爱的一个人，当真混得明白娱乐圈吗？

　　康颖环抱着手臂，站在近处看了，又退到远处看。绕着柏飞转了好几圈，她才对闻觉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这个外形条件对宋导来说，绝对是排在一梯队的。”

　　“那到底怎么说？”闻觉敲了两下桌子，“我这位朋友刚辞了工作，正在休整期，如果能给他机会就让他赶紧上，如果不合适，也别浪费人家太多时间。”

　　康颖把视线重新挪回柏飞脸上：“小哥，你今年多大啊？”

　　“二十四。”柏飞说。

　　“对新人来说，这个年龄可能稍大了一点。”康颖想了想，又问，“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

　　“体育教育。”柏飞一板一眼道，“但我是念完职高，后来自己重新考的大学。”

　　“职高啊。”看得出康颖有些惊讶。

　　闻觉看她一眼：“横竖都不是戏剧学院科班出身，念不念大学，几岁念大学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康颖摊手，“我只是感叹一句，你别过度解读。”

　　闻觉撇撇嘴，没说话。

　　“我们加个微信吧。”康颖对柏飞拿出手机，加了他好友，“我发个信息收集表给你，你马上填一下。”

　　柏飞茫茫然看了闻觉一眼：“真要叫我去拍戏啊？”

　　“不然呢，我逗你玩儿吗？”闻觉指着康颖，“木遥娱乐的老板我都给你叫来了，可别临阵脱逃啊。”

　　柏飞心想：反正暂时也只是发发资料，这种事情，变数肯定是很大的，不必提前忧虑内耗。

　　他估摸着自己的身高体重三围等，填了一份资料回给康颖。然后贴墙站了，康颖给他拍了一段前后左右转的视频。

　　“行了，”康颖收起手机，“今天就先到这儿，我回去找宋导商量一下，我估计过不了几天，会叫你去现场试镜，到时候好好表现啊！”她拍着柏飞的肩膀说。

　　康颖走后，柏飞抵着墙壁站着，发了一会儿呆。

　　闻觉没叫他，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盯着这位“宋导的天菜”认真看了半天。

　　“柏飞，”闻觉慎重地唤了他一声，“我没为难你吧？”

　　柏飞摇头，慢慢回到闻觉身边坐下：“我只是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没事，不着急，我慢慢把前因后果讲给你听。”

　　闻觉花了整整二十分钟，介绍了康颖的背景，导演和制作团队的背景，以及他们新公司的整体情况。

　　“反正，我能给你保证的，就是这个环节里面，没有骗子。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如果想反悔，随时告诉我，签合同之前，你都是自由的，不用考虑我这边。”

　　“好。”柏飞看着闻觉，露出个安心的笑，“我再认真想想。”

　　跟柏飞见完面后，陆清明推着闻觉在公园里转悠了一圈。公园里大部分叶子还是绿的，少有的几棵飘了黄叶。

　　“a城的叶子绿得好顽固，”闻觉回头对陆清明道，“纽约的这个季节，窗户外边几乎都不剩绿色了。”

　　“是啊。”陆清明沉声道，“四季分明得很。”

　　“你更喜欢哪里啊？”

　　“差不多。”陆清明问，“你呢？”

　　闻觉想回答，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又觉得太酸太不要脸，于是只是重复了一遍陆清明的话：“我也差不多。”

　　-
　　三天后，柏飞接到了宋平安团队的试镜邀请。

　　提前一天，闻觉把柏飞叫到华誉，让林无边帮忙，找了一位表演老师给他上课。虽然是临时抱佛脚，虔诚万分地求上一求，总归也是能多点心里安慰。

　　陆清明知道今天柏飞要来，一大早就去了耀文开会。他前脚刚走，表演老师和柏飞后脚就到了，俩人身后，还跟着个笑嘻嘻的林无边。

　　闻觉将表演老师和柏飞带到书房，自觉在旁观摩会让柏飞压力倍增，于是叫了林无边一起去客厅打游戏。

　　林无边懒懒散散地与他并肩坐了，帮着闻觉把腿抬到沙发上：“这才多久不见啊，就成残疾人了。”

　　“是啊，人生就是这么有意思。”闻觉指挥他把游戏手柄拿过来，林无边大步迈到柜子旁边翻翻找找，边找边问闻觉，是怎么伤到的。

　　“摔的。”

　　林无边回头笑笑：“还以为你偷情被人抓奸，跑路未遂摔断腿。”

　　“你是狗血剧本看多了。”

　　“戏剧来源于生活。”

　　格斗游戏闻觉玩得心不在焉，远远竖着耳朵，想要探听屋内上课情况。但屋子太大、距离太远，饶是他用尽全力，也偷听不到一星半点。

　　林无边看他走神，戳他的胳膊，叫他认真一些。

　　“荀老师教人可有一套了，你的小邻居经他指点，肯定没问题。”

　　闻觉把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上来：“我听说宋平安很难搞的。”

　　“也不是难搞，准确来说，是口味单一不好满足，但柏飞正好是他喜欢的那挂，你不用担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林无边咧嘴笑：“只不过需要注意，别让宋导喜欢过头了。”

　　“柏飞不是那种人。”

　　“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局外人和局中人，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闻觉指着茶几上的蓝莓，让林无边帮他拿过来，接过玻璃碗，他抓了一把蓝莓放到嘴里：“语气这么沉重，有故事？”

　　“你好奇啊？”

　　闻觉玩得没意思，扔开手柄，打算听林无边讲故事打发时间：“好奇啊。”

　　“那你拿陆总的故事和我换。”

　　闻觉摇着头笑：“不换。”

　　“你这个人真的好没意思。”林无边大大方方地说，“我的故事不精彩，也不稀奇。在遇到老冯以前，我有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本来挺老实一人，后来开始拍戏，拍着拍着，就滚到导演-床-上去了，还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生怕我挡了他的阳关道。如果不是老冯捞我一把，我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喝西北风呢。”

　　“好惨。”

　　“是吧。”林无边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不过人家现在混得可好了，说不定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字。”

　　闻觉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贺优。听过吗？”

　　闻觉恍然点头：“不只听过，我还见过。”

　　“你见过他？”林无边有些吃惊，转而讥讽一笑，“是不是本人没有电视里好看啊？”

　　“嗯，他跟你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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