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绕梨园

作者:沧玥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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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半春休】37.剥夺游戏


      姚棠使劲抱住她,紧得自己都喘不上气,“清璱冷静!”

      “冷静!”

      “要是夫人看到,定然会伤心!”

      “我只会让阿娘伤心……”喻清璱哽咽,张大嘴哭到发不出声音,她浑身僵硬、脸色发青、嘴唇泛紫。

      姚棠吓坏了,生怕喻清璱撑不住,就此随夫人去了。

      待喻清璱缓过来,姚棠也累得瘫软在地。

      喻清璱脱力地靠在她身上。

      半晌,她听到喻清璱有气无力道:“阿娘再也看不到了。”

      姚棠闭上眼,默默留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再惊动喻清璱。

      风呼啸着,朦胧的天空被黑暗一点点彻底吞噬,姚棠觉得她们就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供人逗趣的囚鸟——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从来由不得她们自己。

      喻清璱恢复平静,沙哑开口:“人一出生就拥有很多东西,拥有来自亲人最最纯粹的爱。”

      “人们大多数出生时都是健康的、无忧无虑的。而人生不过是一场剥夺游戏,他们会被迫拥有更多本不必要的东西,然后再被迫慢慢失去。”

      “明明我们一开始只拥有那些纯粹简单的事物就足够清欢快乐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得到又失去?”

      “如果注定失去,为什么又要赋予。”喻清璱曾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想凭什么自己就被命运预言了死亡,凭什么是她活不过二十。

      她本来可以清欢一生,就算患有白病,也不会危及生命。

      但随着时间流逝,喻清璱失去了健康、失去了童年的玩伴们、失去了母亲……如今的她几乎是一无所有,只有望得到头的生命和无尽的绝望。

      喻清璱轻轻抽噎:“阿娘再看不见了。”

      “我也不会再令她伤心了。”

      她如同琉璃玉盏,摔了千百次,早已残缺受损。喻清璱伏在姚棠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我要杀了他。”

      姚棠瞬间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她难以估量做成此事的把握有多大,洪途已经知道喻清璱的血有毒,喻清璱又被困在冷宫无法出去……实在是举步维艰。

      但她们早就无路可走,不如放手一搏。

      夜深人静时,喻清璱披上丛衾澄留给她的夜行衣趁着冷宫侍卫换岗,偷偷出去了。而姚棠就假扮喻清璱躺在床上,以免引起小顺子的怀疑。

      喻清璱身上的夜行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了,并不能完全遮住她的身体。宫中有宵禁,除了那群只知道偷懒耍滑的侍卫太监巡查,就再无旁人了。

      称不上轻易,但喻清璱总算凭借过去的记忆摸到了皇帝寝宫。

      寝宫里漆黑一片,喻清璱听宫里侍女说陛下还在乾清宫,她又转而去向乾清宫。

      皇帝果然在乾清宫,只是屋里还有个人,喻清璱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如果要在洪途清醒时硬拼,她毫无胜算。

      她躲在窗后,窃听里头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喻清璱不可能听不出来,那是她的阿父。

      喻清璱震惊不已,从窗缝窥视里头,看见父亲卑微地跪在地上请求洪途。

      “微臣愿辞官离京,求陛下让臣带女儿回家。”喻忠霖声音沧桑地祈求。

      “阿父……”喻清璱微微颤抖、无声呢喃,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扎眼了。

      喻忠霖的脊背佝偻着,头发不知何时变的花白,他失掉了从前所有的文人风骨与傲气,放下所有的尊严,祈求这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男人。

      他少年时家世显赫,文采飞扬,最厌恶阿谀奉承、伏低做小之人。他还曾任过一段时间的太子太傅,以自己满腹经纶教导过这位未来的帝王,如今这番局面,再可笑不过了。

      “微臣求陛下。”喻忠霖麻木地重复。

      “放肆!从未有冷宫弃妃离宫的先例,喻丞相怕是老糊涂了,居然要用相位来威胁朕吗?”

      “喻清璱狐媚惑主、水性杨花、违背人伦、不知廉耻!留她这罪女一命,已是朕仁慈。”洪途怒言。

      喻忠霖无法反驳,就算他无条件相信女儿,也没办法帮女儿洗清冤屈。他现下已不是喻家家主,家族早早为摆脱关系将他逐出了家族。

      深爱的妻子忧思过度而亡,他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一个文臣,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还被一次次被削弱权利,唯一能傍身反抗的力量只有几个府兵。

      他没本事,可他知道女儿在冷宫定然不好受,他必须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必须要带女儿回家。

      所以他依旧固执地重复:“求陛下让臣带女儿回家。”

      “丞相老了,已经不知什么是朝廷律法,不知什么叫天家权威。那朕便成全你,允你辞官。”

      喻清璱的眼泪从脸颊滑落,她本想趁洪途在寝宫熟睡偷偷刺杀,又怕洪途批改文书太晚留宿乾清宫,毕竟她出冷宫并不容易,她不能放弃任何可能。

      但她独独没想过父亲在乾清宫,就算她当着父亲的面杀了皇帝,或者等父亲离去再去刺杀洪途。在后宫众人眼中,喻忠霖都是最后见过洪途的人,无论洪途出什么意外,绝对和喻忠霖脱不开干系。

      喻清璱一咬牙,只好选择放弃,她不舍地最后看了眼父亲,转身匆匆离去。

      窗子被风吹得吱呀响。

      洪途向来敏感多疑,眼睛一撇,就锁定了那翻飞的白色衣袂,神色瞬间冷到了极点。

      人生非话本,机会难得。

      喻清璱回去路上心慌意乱,好几次都要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她清清楚楚地明白,此番放弃的绝不是一次暗杀洪途的机会。

      也许喻忠霖这么多年来的尽心职守都是错付,可要父亲担上千古罪人的名号,她做不到。

      “阿父一生所求,不过是阖家欢乐、百姓安康罢了。”

      “父亲不该被自己连累。”

      她狠心咬牙,说服自己等等、再等等……

      喻清璱平生最擅长等待,但她已经没有多少日子能等了。

      洪途安排的守卫愈加森严,喻清璱苦苦寻找时机也再没能出去。加之中芜同东离的战争不容乐观,中芜节节败退、战况惨烈。

      身为中芜的王,洪途日日忧心,来冷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喻清璱强撑着身体,每每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地和他拼命,但她实在太过虚弱。

      况且如若洪途死在冷宫,她就又要连累父亲、连累喻家了。

      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转眼,困守这寒宫已有一年半了。

      四季轮回在此处都是相同模样,同样的凄清与孤寂。

      外头的枯树,据小顺子讲曾经是棵梨树,张牙舞爪的,尤其在夜色里颇像索命的厉鬼,仿佛时刻都会冲破这间陈旧的破烂屋子,来取喻清璱的性命。

      “梨树也许还会开呢?”

      “枯木逢春……到了明年春天一定好了。”

      “就算再开,又是否如从前一般?”

      “就如她们,不知是否真的能回到从前?”

      “如果是衾澄在这里,她会如何呢?”

      喻清璱思绪混乱,像是糨糊,唯一可以清晰感受到的就只有思念。

      洪途后宫并不充盈,后宫总死气沉沉的,小顺子的八卦从深宫六院扩展到了朝堂军务上,他向来喜欢有意无意地和喻清璱主仆二人炫耀似的讲。

      然而近来讲的,却都是中芜败绩,喻清璱听到一次,心就往下沉一次。

      她做梦的次数也多了,全然是噩梦,她冥冥之中有预感——她可能真的活不到二十岁了。

      那些药对她的作用几乎相当于没有,她不敢让姚棠知晓,但姚棠也不可能完全没发现,只是两人都刻意地在逃避现实。

      日夜不休的高热快要了喻清璱的命。

      梦魇也肆无忌惮地吞噬她,她有时会梦到过去的美好,但美好一触即碎,碎的满地都是。

      喻清璱跪在地上,想要把它们捧起重新拼凑。但它们就像是刻意和喻清璱作对,只留给她满目疮痍的伤口,抓在手里就瞬间消散。

      星光散落,消失殆尽。

      梦境轰然崩塌,黑暗一拥而入,压在喻清璱身上化作绝望,彻底湮灭她。

      “啊!”

      不知道第多少次挣扎出了梦,又是大汗淋漓。

      姚棠守在床前,喻清璱安下几分心。但凡姚棠再离她几步远,她便看不见了……她的视力越来越模糊,她可能真的等不到来年春天,再看不到梨花开了……

      她的春天,要休眠了。

      永不复苏。

      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她破天荒地摆脱往日的木讷寡言,慌张抓住姚棠的手:“姊姊,你要好好活下去。”声音疲软而沙哑。

      喻清璱还想说对不起,想说很多很多,可她没有力气再张口了。喻清璱很快再度神情恍惚,眼皮打着架,眼睛却还是缓缓地闭上了。

      姚棠眼眶通红,趁着她还没完全昏睡过去,强颜欢笑道:“等来年春天,来年春天一定能回清欢园。”

      喻清璱的回应,唯有嘴角流出一汩汩的鲜血,姚棠惶恐至极,颤颤巍巍地上手去擦。良久,她再也绷不住,趴在喻清璱枕边悲痛欲绝。

      姚棠强忍住声音,不时难耐地发出喉咙哽住的声音,眼泪还是沾湿了大片的被褥。

      幸好白天时喻清璱还算清醒,她好不容易能下床了,也终于不再发呆神游。她急切地寻了纸笔,她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要给丛衾澄写些什么。

      纵使她一直喜欢写写画画,也没写太多书信以寄相思,她太想太想亲口告诉丛衾澄了。

      可是冬日将至,喻清璱等不起了。

      她在脑海中曾设想过无数次,想见到丛衾澄要说些什么,她想了很多、特别多的内容。

      但如今无力落笔,写下不过寥寥几句。

      “衾澄,我好想你。”

      “我杀了洪辕,用你给我的簪子。”

      “我保护好了自己,算不算遵守约定?”

      “我怕我等不到了。”

      她长叹一声,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枯树,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决定给这些书信结个尾。

      毕竟,她的时间和精力都太过有限。

      “丛衾澄,也许我这一生,注定爱你成殇。”

      “所以避无可避地,死在了二十岁生辰之前。”

      “换句话说,因为我注定活不过二十岁,所以我注定遇你、爱你。”

      她累得搁下笔,恍惚地靠在椅子上喘息。

      姚棠递来盏温热的茶,喻清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

      “会好的。”姚棠静静站在她身侧,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讲述一件已然发生的事。

      喻清璱不忍扫兴,她在心里默默叹气:阿姊啊,你可知命不可改……

      百般造化弄人,万事万物依稀定局,前路未知,人能做的只有接受当下,接受现实。

      小顺子吊儿郎当地进了屋子,故作高深地打破和谐的气氛:“你们两个知道外面的事儿吗?”

      小顺子就是喜欢明知故问。明明大家都是无法离宫回家的可怜人,却要通过这种恶俗无趣的攀比来寻求慰藉。

      姚棠不温不火地斥他:“莫要打扰我们小姐休息了。”

      “哎哎,这次可是头等大事,惊动朝野啊。”

      喻清璱安静坐着闭目养神,耳朵却早已竖起倾听。

      “据说啊,派去东离打仗的第一批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哎哟哟!那叫一个惨烈啊。”小顺子扯着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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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一半春休】37.剥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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