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

　　一路颠簸。
　　坐上高铁的那一刻，温清梧才有了已经离开榆城的实感。

　　行李箱被他放在了行李架上，她的座位有很大的空隙，双腿得以舒展，她还有些不适应。

　　他展开了那个小桌板，随手把平板放上去。
　　白阿姨也给她买了一个平板，只是她没有带。

　　她看向窗外，列车从站台上疾驰而过，拥挤的人潮挤在那个小小的电梯口，变成目光里模糊的光影。
　　上车的时候人很少，因为差一点赶不上高铁，他拉着她小跑了一路。

　　肩膀被触碰，温清梧回头，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小桌板也被打开了，饼干小蛋糕还有果奶堆得没有一点缝隙。

　　“晚饭只能这样解决了。”
　　商行樾拆开纸袋，拿出了还热着的薯条和汉堡。

　　温清梧看着面前堆叠成小山的零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去荔峒的火车上，母亲也会把那些小甜点和牛奶饼干一盒一盒地摆在小桌上。
　　那时母亲总会在行李箱之外背一个小布包，那是专门给她装玩具和零食的。

　　原来记忆，也会重合。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她不再坐着皮革老旧的火车，但在去往荔峒打的旅途中，她还是会想起。

　　她看着他，晃了神。

　　“跑了一路，怎么精神也累得恍惚了？”
　　他伸出手，覆上她的额头，眉眼担忧又认真。

　　好在她并没有发烧。

　　“好累，我好久都没那样跑过。”
　　她回神，落寞的眉眼里多了几分色彩。

　　“怎么体力这么差，下次遛秋莱带着你。”
　　商行樾看了一眼汉堡上的标注，把那个双层牛肉的放在她的小桌板上。

　　一下午没有吃饭，奔波了一路，她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于是她拆开了那个汉堡，咬了一大口。

　　车里很静，只有偶尔小孩的几句叫喊。
　　温清梧很快吃完了那个汉堡，牛肉咸香扎实，但是一鼓作气吃下去还是会觉得噎。

　　她插好了果茶的吸管，喝了一小口，喉咙里的堵塞感总算消失。
　　视线里多出一只手，握着一杯看不清类别的饮料，温清梧抬眸，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部电影。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沿途站台的路灯相隔很远，光影一跳一跳地跑进车内。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的青色脉络也时明时暗。

　　温清梧伸手接过，吸了一小口在嘴里。
　　很淡的茉莉花茶，搭配清甜的牛奶，醇厚清新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她惊喜地又喝了好几口。

　　注意到她眼神里亮晶晶的满足，他不动声色地扬了下唇角。

　　“要看电影吗？”
　　他握着蓝牙耳机盒示意她。

　　在她还没拿出复习的笔记本想要学习之前。

　　她应该拒绝的。
　　可却鬼使神差般点了头。

　　微凉的指尖贴着耳骨，耳机被放进耳朵。
　　他拉动进度条，回到了电影最开始的时候。

　　是一部废土风格的电影，黄沙飞扬的荒漠，有一个人站在沙丘的最顶端，瞭望那片无垠的荒漠。

　　“可能会有一点血腥，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一部。”
　　他的胳膊搭在中间的扶手上，侧目看她。

　　他们间的距离很近，女生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她的瞳孔很亮，倒映出电影里女主的侧脸。

　　这部电影他看过很多次。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们很像。

　　绝非外表。
　　是生命里坚韧的内驱力。

　　“看这个吧。我觉得会很有意思。”她笑着抬眼看他。

　　“好。”
　　他应声。

　　电影很长，中间又因为网络不好断了一小块，一直卡在那个界面不动。
　　或许是坐车太累的缘故，她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是被耳机里的欢呼声叫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转到了另一个电影，国产的校园影片。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天，他们欢呼着庆祝自己的青春结束。
　　她歪头想要靠近一点，看清黑板上的那些字。

　　只是动作的瞬间，她才发现肩膀上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套头卫衣，侧着脸靠在她的肩膀，一头黑发柔顺地垂落，遮住他的眉眼，只能看到弧度利落的下颌线。

　　他最近也很累吧，熬夜录歌，还要定期到救助机构查看猫猫狗狗的情况，生物竞赛在准备，晚上还要带着秋莱遛圈。

　　她伸长手拿下自己挂在一旁的毛呢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电影还在放，主角们高考结束，坐在灯火辉煌的歌厅里放肆歌唱。

　　老套的青春故事，高考过后大家分道扬镳，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男女主分手，多年后重逢，只是两个人都死鸭子嘴硬，不愿意向对方迈出一步，守着自己孤独的几分田地暗自神伤。
　　直到片尾，某天两人的共友解释了当年的误会，男女主恍然发觉自己还爱着对方，于是在人流涌动的桥上重逢，再一次看到了对方。

　　“好没意思。”
　　低哑的，磁性的声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只是困意未减，于是靠着她的肩膀浑浑噩噩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爱情就是这样吧，需要靠一些误会来增进感情。”温清梧喃喃说道，“一路顺风的爱情太少了，解开误会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要奢求那么多。”
　　她的目光很淡，静静地看着电影里男女主争吵的片段。

　　很多年以前，父母也是这样大吵一架，她抱着自己的玩具熊站在角落，听着父亲的破口大骂，看着他最后摔门而去。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回过家。
　　再次见他，是在母亲的葬礼。

　　太过久远的记忆，像是生了锈，头脑不清醒地转着，找不到思绪。

　　直到商行樾从置物架上拿下行李，滚轮和地面接触时很闷的声响，她才勉强回神。
　　窗外的城市并不是荔峒。

　　“大概还需要3小时的车程，就能到荔峒了。”
　　商行樾揽着她的肩膀，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出了火车站。

　　车站附近的饭店很少，只有简单的快餐，于是他打车去了市中心，随便找了一家餐厅。

　　只是她却没有吃多少。

　　“不舒服？”
　　商行樾接了一杯热水递在她面前。

　　“大概近乡情怯吧。”她淡淡地笑着，只是嘴角的弧度都透着苦涩。
　　“我小时候在荔峒住过几年，和我母亲。”

　　她接过那杯热水，轻轻地握在掌心。

　　商行樾的目光顿了顿，想要开口安慰，却又找不到落点。

　　“走吧，我们还要赶路。”
　　她一口气把那杯水喝了大半，起身看他。

　　“嗯。”

　　大概是春运的原因，下了高速的公路格外拥堵，原本预计三小时，只是看着长长的车队，司机也不确定到底什么时候能到荔峒了。

　　路途太长，困意侵蚀着两个人的感官。

　　温清梧疲惫地闭上眼睛，只是车的座位太矮，她靠着的时候脑袋一半是悬空的，怎样也睡不舒服。

　　直到脑袋找到了一个平稳的支撑，带着骨骼坚硬的触感。
　　她知道那是商行樾的肩膀，于是放心地闭着眼沉沉睡去。

　　她的脸压着他的锁骨，呼吸的那点灼热都落在他的皮肤。
　　商行樾垂眸，看到她高挺又小巧的鼻尖，她睡着很沉，手臂也不自觉地缠上他的胳膊。

　　像是一只树袋熊。
　　在确定了抱着的那棵树是安全的后，就肆无忌惮地欺身而上。

　　车内的温度很低，大概是因为堵了太久的原因，司机害怕燃油不够，于是把空调的温度控制在很凉但不会冻到的程度。

　　但是睡着的人总是容易感冒。
　　商行樾单手脱了外套，可惜另一只手被她抓住，于是调转了方向披在她身上。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给自己披衣服，她又把他的胳膊抓紧了一些。

　　“妈妈。”
　　很轻的呓语。

　　但是商行樾还是听到了。
　　他侧耳，想要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妈妈，我很想你...”
　　“土豆太贵了，我吃不起...”
　　“我现在也有哥哥了...”
　　“那只收养的猫猫被杀掉了，呜呜呜...”

　　她的呓语连不到一起。
　　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

　　重回旧地，她梦到了自己的母亲，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于是见面时以为诉苦就能把她挽留。

　　吃不起的土豆，家暴的哥哥，被虐杀的猫猫。
　　那些她从来都不愿人知晓的苦难，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被全盘托出。

　　可是梦醒的那一刻，她又会是怎样的无助呢。
　　商行樾不知道。

　　他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
　　“哥哥在，不要怕。”

　　他握住她的手，想要把温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掌心。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到想把骨骼都融合在一起。

　　他伸手理顺了她凌乱的头发。
　　窗外飘起新雪，覆盖着了原本荒芜的群山。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那棵枯萎的梧桐随风摇曳。

　　她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过去。
　　只是，有哥在，春天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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